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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叔,李叔,长平叔……别忙了,吃饭哩。”
家里修葺房子总要留人吃饭的,这些薛宝珠早做了预算,所以难得有了一大锅米饭,拌几个野菜,还要吃酒的花生米,花生是狗蛋娘送过来的,也不知狗蛋什么运气,逮着三只,她都怀疑把一家子都捉来了,干脆来了个全家福,烤了两只让狗蛋送回家去,托狗蛋自带调料的福,滋味比上次更好,后来狗蛋娘收花生也就顺手送把她一点。
最后就是肉了,她狠了狠心买了猪肉,又买了些八角茴香料儿卤了鸡爪边角,最后焖了猪蹄,卖猪肉看她收了十来个猪蹄,才算五文钱,还就把猪尾巴送她了,搁了一块卤。和土豆粉一起,这么每天忙活一餐也还算成。
男人们掸过衣服灰尘,洗了手坐一桌,看薛宝珠一碟一碟往上端菜,赵长平照旧先拿了烫好的黄酒,给几人满上,“宝珠啊别忙活了,这些够吃了,歇了一块来吃哩。”
薛宝珠端着砂锅上来,里头的猪蹄加了生姜、酱油、辣子和醋烩成油亮的红色,上面撒了碧绿的小葱花,颜色喜人。
李耕田瞧着那红红的、香香的冒着热气的猪蹄,搛起一块,上面还沾了几粒葱花,塞入花瓣似的嘴唇,啃了一口,忍不住眯了眯眼,这都吃了两天了还跟第一次吃的时候味道一样好,反正他就是馋薛宝珠做的一顿,“宝珠啊,你这猪蹄味儿咋做的,你婶儿昨晚上烧的可没这么好吃。”
薛宝珠看几人同时瞧过来,都等着她回答,也不藏私,“猪蹄得先卤过哩,弄这个是个细致活儿,婶儿要忙活家里事儿,没得功夫做出来味儿就差点儿。”
李耕田闻言,心说也可能是,可那味道不止差一点哩,其他几个也是这想法,毕竟头一顿吃的不过瘾,回头叫家里婆娘弄,弄出来的就是跟宝珠弄的不一样,吃得不得劲,所以几个大老爷们放着家里饭不吃,厚着脸皮蹭宝珠这顿了。
薛宝珠先前就把菜搛下来些,留在厨房里和宝霖宝琴一块吃,再吃上热米饭和肉薛宝珠都有热泪盈眶的感觉,每一口吃得仔细,最后把酱汁拌在米饭里,忍不住吃了两碗。
薛宝霖吃得嘴边都是酱还粘着饭粒儿,薛宝珠要给他擦,他嘿嘿一笑,自个舔了,跟个花猫似的舔了个干净,“姐,我还饿。”明明吃了两大碗,可那饿的感觉还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饿狠了。
“鹅鹅鹅——”薛宝琴也是个凑热闹的,同样吃了一碗,还有一碗荚蒾果,也不怕把小肚皮撑开。
薛宝珠给她擦了擦嘴,“晚点我炕锅巴把你们吃,刚吃完别午睡,带着妹妹去溜溜消消食。”
“好咧。”薛宝霖听话带起宝琴,家里如今这样转不开,就给带外头去。
薛宝珠又给外头饭桌上端了两炒素菜解解腻,看他们吃得差不多,正等着收拾就听见李耕田开口,“宝珠,叔家过阵子要办喜事,得杀猪哩,到时候我让你婶儿来取取经,这猪肉你做的好吃哩!”
薛宝珠忽然想起李耕田家的大女儿金香有十六了,之前听说相了一门亲,是隔壁村的刘长河,拔高的小伙儿还特别勤快,家里还有牛车哩,大家伙都说金香嫁得福气,李耕田见天带着喜色。
“金香姐要嫁人了呀,恭喜李叔!”薛宝珠记忆里李金香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办喜事肯定热闹。“我也是瞎琢磨弄的,李叔觉着好吃,我把做法给写下来不要李婶跑趟儿哩!”
她爹还没过百日,得避讳的,这么一想又有些失落,她还没见过正经古代人娶媳妇咧!
李耕田倒是看出了她心思,嘿嘿一笑,大咧咧道,“那感情好,宝珠到时候来吃酒啊!”
“我……”薛宝珠怔愣。
李耕田看着薛宝珠扑闪的乌黑眸子,想到闺女这么大的时候也是那么招人疼的,心底惹了怜爱,吃酒也能吃上口肉不是,他一向没那么多穷讲究!
薛宝珠眨巴眼看了会朴实的中年汉子,声音紧巴地嗳了声,心里盘算着李金香成亲自个家该拿个什么礼。一壁收拾桌子,刚扫了一半儿,眼角余光就瞥到门口进来几人,待看到打头的身影时忍不住一抽,额角狂跳了起来。
第10章地瓜粥
家里头翻新了屋顶,四周邻里就都来一看究竟,等瞧见屋中添置的那些个,又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先前薛宝珠叫人退了亲的事就早已经偷偷传遍了,这下跟银子扯上关系就更是不得了了。饶是薛宝珠不在意,总也听见了些酸话,皆是说她不懂持家的,得了些钱人就轻浮了,也不晓得省着用的。
头一个坐不住的就是薛李氏同薛万。这两人都是没过去瞧过死鬼老二那屋子翻新成什么样了,可禁不住王婆一日三回的往他们家里头跑,叨叨那些事。薛李氏那日被薛宝珠呛了一通,气得回头摔锅扔铲,几乎要绝了跟老二家的联系。可后来越想越是生气,凭什么呢!那臭丫头嘴虽然厉害,可到自己丈夫到底是她小叔,还真能让那丫头反了天不成?
薛家老太太本来是在小儿子家享福的,可架不住跟薛李氏不对付,看薛李氏不痛快了她就高兴,结果话没怼上两句就知道了薛宝珠败家行径,当下就急了。
薛万是个最软懦的性子,二哥那事确实不大地道,他也是要面儿的,这不能不出去就不出去了。结果一个婆娘,一个自个老娘,耳边炸了一天,最后还是叫推搡着一道出了门。
秋日一日冷过一日,薛万面上还带着些许不情愿,迈出家门就瑟缩着往袖子抄了手,“唉,宝珠那咱还是别掺和了!”他可记得王大虎在那咧。
薛李氏好说歹说才劝了他过去,见他又生了退意,忙转过身朝着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你磨叽个什么劲!那丫头才几岁,这些日子流水似的往外头使钱。等将来她家揭不开锅了,外头人还不是要指着咱们鼻子骂!”
“娘,你要跟爹去镇上吗?我想要花布做新衣裳,我昨儿瞧见宝霖和宝琴都是新衣裳哩!”大丫头招弟睁着圆眼扒在门口出声。
薛李氏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要去打:“不长眼的东西,家里头这样穷哪里来的钱给你做新衣裳!”
薛万无奈叹气,瞧见招弟被她吓得泪眼汪汪的往屋子里跑劝道:“算了算了,你打招弟干啥,她还小么。”
“哼!也好歹叫那丫头一声姐姐,怎么就光想着给自己底下那两个做了新衣裳?”薛李氏是眼红不错,可转脸看见薛万脸色也不如何随即转了口气,“又不是过年过节,穿啥子的新衣服,我看就是叫人骗了钱了。你这当小叔的也不过问过问,任由那丫头叫人欺负了去!”
薛老太太拄着拐棍也是一顿敲,脸上那愤怒都透过褶子完全表达了,“败家玩意儿,老二怎么生了这么个不长心的东西!快走,还不知道她折腾个啥呢!”
薛万叫她这样一训,倒真是心生了些许懊悔,想着薛宝珠可真年岁小,可别真叫人骗了钱,这才打起了精神同着薛李氏过去了。
这一磨蹭又耽误了些许功夫,乡里乡间碰见了不少人。大家伙儿一瞧是朝着薛老二家去的,自然多了看热闹的心思。薛李氏扶着老太太,薛万垂着脑袋跟在后面,见薛老二家那屋子门开着就刺溜窜了进去。
薛宝珠刚洗刷完碗,端着木盆中的水就泼。
“啊哟喂!”薛李氏连忙往后退,可这鞋面上还是溅了不少。这还是才纳的新鞋,她平日穿就很小心,无端被这样沾了脏水心里可不是不痛快。可这才将要发作,就猛的想起了来意,薛李氏忙用笑容掩饰了过去,“没事没事。”
薛宝珠喊了人,将那盆水出去倒了之后才回来问道:“小叔小婶婶怎么有空来哩?”
那薛李氏早被屋子里头新打的家具迷了眼,这边摸摸那边瞧瞧,仿佛没听见问话似的,反而回过头朝着薛宝珠问:“你怎么叫人一下子打了这么些个东西,有钱也不是这样使的。”她这话中虽然流露着不忿,可手却仍是那只新柜上离不开,“啧啧,这样式做的也太简单了,不过几块板子拼拼凑凑。你早些说想要做,让你小叔得空也能给你打两只,哪里要花冤枉钱。”
薛宝珠心想这人果然是贼心不死,一门心思盯着她那二十两银子了。再看她扶着的薛老太太眼里的愤怒几乎要溢出来,心里冷嗤,她爹死的时候老太太露了面儿,哭她儿子苦命,等下了葬才想起他们几个来,不过一开口就是要把薛宝霖要走,那是孙儿,她们俩在老太太口中可是赔钱货。
原主为这抹了两天眼泪,眼睛都哭肿了,薛宝珠心里是不待见,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招呼人坐,“奶奶你不是腿不好么,咋走这么远来哩。”对着薛李氏也不热络,笑了笑应道:“也都是些边角料打的,请人吃了饭抵了工钱。”
薛李氏原本想肚子的话要来点醒薛宝珠的,却没想到叫她这样一番话堵住了嘴。转过身,她朝着自己那男人薛万挤了挤眼,指望他开口敲打敲打这丫头。
那薛万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可被薛李氏又一瞪眼只好勉强开口:“宝珠,你婶子也是怕你年纪小叫人骗了,现在世道不好,可得留心着。”
话说着,还往在场帮工的几个人瞧,有俩是村里的熟面孔,其他都是不相识的,目光也不禁有点变味,看得人怪不舒服。
本来还在砌房顶的也都停了动作,被薛老小家这么一闹,平白就多了坑骗小孩的名声,弄也不是,不弄也不是,一下里外不是人哩。
“我都省得的,司家的那银子都用来还债了,余下也紧够了翻个屋顶,哪里叫人骗了。”薛宝珠忙是开口,把话说白了。
薛李氏一下听着了重点,脸是当即一变,连带着嘴角都在那打着颤,“什么?你那二十两银子已经全叫花光了?”
薛老太太一听也是气得站起来了,身子晃晃,拐棍差点拄到薛宝珠鼻子上去,“你再说一遍?咋没的?”
薛宝珠不着痕迹地退开以策安全,心底着实厌恶得紧,嘴上实诚回道,“爹治丧欠了不少银子,前头都是跟人借的,得还清楚么。”
“你当我老婆子糊涂么,你爹治丧用得着那么多,你个糊弄我老婆子么!说是不是都叫你给败完了,哎哟,就知道个不长心的,咋就这么笨呢!”
“一个子儿都不剩了?”薛李氏连着声调都变化了。
薛宝珠点头,自己又去灶台添了火,先前锅子中就烧了水,如今正扑通扑通的滚着泡,她将切好的地瓜顺势丢在了里头,粥熬得软烂,加了腌渍过的糖桂花进去,一下扑出香甜味儿来。
薛李氏叫薛宝珠的话气得胸口发堵,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很是痛心的说道:“这么些银子,怎么就花了干净了?”那日她来碰了钉子,总想着是这丫头精明了,可好歹想着她这钱是攥在手中不会轻易散出去的,哪里想到……哪里才几日的功夫二十两银子就要花光了!二十两银子啊!
“你到底是怎么花的!就算是还了账能还几个?我的老天爷哎,那钱可够咱们这种人家多少年的开销了!你告诉婶子,是不是这几日翻新房子叫人骗了钱了?”薛李氏心疼那二十两银子,就好像平白无故从自己身上剜了肉,惦记了这些日子却捞了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呸!她都没分到一分钱,却都去了外人的口袋了。“是不是那个王大虎?”
薛万晓得她这媳妇的脾气,连忙站了起来也没拦住。这薛李氏早就被气得上了头,看人不在冲出了屋子站在外头叉腰大骂:“不要脸的东西!这么多年同村的脸都不要了!是不是欺负咱们老薛家里头没人了?”
早有人是瞧着薛老小夫妻两个来的这边,早就候着看好戏了。薛李氏这么一吆喝,那些没出去劳作的便出来围拢了过来。薛老太太也早就不管不顾的放了开来大嚎,“天杀的狗东西!竟然还骗到咱们家宝珠身上来了!这才做了两日的活弄去了我们家二十两银子!”
“大家伙评评理,二十两银子啊!早能盖上三四间瓦房了!”薛李氏指着房顶道:“这翻新翻新个茅草屋顶,你们说要不要这么讹人的?”
薛万想拦着自己婆娘和老娘,却叫薛李氏怒怼道:“你让开!合该我们老薛家吃了亏就只能忍着不说了?!”
薛宝珠皱眉,心里头对这叔叔婶婶实在是恶心至极了。这片刻功夫,等她从屋中追出来的时候,老屋子前早已沾满了人,听见薛李氏吼的正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薛李氏字字含着委屈,只将矛头指向了这两日来帮工的王大虎,说是王大虎讹了银子。
薛宝珠看她那撒泼模样头一阵阵紧,可也赶紧跟了出去,出声打断,“小婶婶哪里来的这样的话,家里头房子漏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入了秋,再要是往后下了秋雨一场凉过一场,屋子再漏弟弟妹妹怎么熬得住。难不成婶婶的意思,是由着我们姐弟几个住破房子挨着冬?”
那声音清亮的问道,倒是让议论纷纷的人群安静了不少。
薛李氏一怔,脱口补救着道:“你这丫头……你小叔这些日子为了你爹的事情伤心,这才少顾忌你们。等缓过来了难道还会真的不管亲侄女、亲侄子的?”
“小叔叔伤心归伤心,我这还有养着弟弟妹妹,总不能指望着等小叔叔伤心过了想起了侄儿们才办这事情。我是请虎子叔翻的屋顶,只花了些木料的钱,做活工钱都是虎子叔白贴的。”薛宝珠气定神闲的一句句说道,丝毫没有薛李氏的撒泼给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