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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人悄无声息的从典客变成治粟内使握住了国库,想来也是扳倒吕不韦的一步棋。她垂眸心道,夺权这种事情她帮不上忙,也别添乱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十月是岁首也是战事常兴的时候,秦国凭借的兵强马壮很快就攻占了魏国的二十座城池,设立为东郡。这本应是高兴的事情,但东郡的黔首们似乎受到蛊惑,竟然不顾律法森严三番四次地潜逃。
战国时期拼的就是人口,谁的人口多,谁的拳头就硬,谁就能成为强国。秦国费力攻占魏国二十座城池,便是为了其中人口。如今城中人大量流亡,于秦国而言不是好事。
“王上既然刁民不识好歹那便杀一儆百震慑不敬之人!”一位朝臣上前请奏,很快就得到了不少人附和,但吕、楚两派中的要员没有发表意见。
江宁摸不清这些人的想法,只是听着杀一儆百的呼声越来越高,她便知道再任由事态扩散下去,只怕城中平民要遭殃。
赵姬被吵得心烦怒斥朝臣在殿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太后的震怒令朝臣不敢再言,这场争论不休便戛然而止了。
朝会结束,江宁跟在嬴政身后,望着赵姬远去的背影心道,在某些时候赵姬的娇纵反而是脱身利器。
刚回到书房,她便见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李斯。她无奈地想,得,朝上没解决的事情是要搬到私下解决了。
嬴政看了她一眼,江宁会意让服侍在书房的宫人寺人们退下。
“侍郎请坐。”嬴政让李斯坐在自己对面。江宁扮起了透明人,只管做事其他一概不闻不问。
嬴政:“侍郎应该知道早朝的事情了吧。”
“臣确实听闻早朝之上诸位大人因为东郡流亡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李斯又问,“想必诸位大人更赞同按旧法处置这些人。”
嬴政垂眸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只是端起茶杯抿茶的动作,让江宁知道嬴政现在有多想跟那群不走脑子的大臣对骂。
此事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流亡,但细细剖析便能发现此事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来是自秦国的“义兵制”顺利实行下去后,攻城结束后将领会约束手下,平民们也许会惊恐,但时间会淡化平民对秦兵的恐惧。
二来是由卷城安顿演变来的安抚政策也能笼络平民。在新并入秦国的城池安全后,附近各郡县的农人们会带着农具农书向当地百姓传播农业知识,让衣食无忧冲淡战后的恐惧,加速当地人融入秦国。
在这两个制度的配合下,先前秦国攻占的韩十三城,魏三城以及从秦赵两国协议中的数座城池的平民们都相安无事地融入了秦国。可为何在制度十分成熟的时候,竟出现魏国二十城大规模流亡事件呢?
“我想大概是有人从中浑水摸鱼。”李斯一针见血,“黔首一生少有离开家乡之时,对外界知之甚少,了解他国之事也是靠道听途说。若无人引导他们不会如此大规模的逃走。”
他顿了顿继续道:“且‘义兵制’的推开,阻断了不少人的晋升路,他们耿耿于怀。此时天赐良机,定然要放手一搏请王上复旧制。”
江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吵得不可开交不是人口流失的问题,而是在于要不要除掉现有的两个制度,恢复“斩首记功”。为了自己的功勋罔顾人命,当真是不堪大用之人,她不禁唾弃。
她用余光打量着嬴政,瞧见对方细长的手指敲在案上,扣动的声响与心跳重合在一起,让人下意识地想去琢磨这位年轻的帝王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嬴政询问:“你以为应如何处理此事?”
李斯劝道:“此事王上不能退,一旦恢复旧制恐有碍大计。”
“流民日益增加,为国所不利。”嬴政看向李斯,“侍郎可有应对之策?”
“王上,臣以为应当让上将军速速查清流言蜚语从何处而来,将愚弄黔首之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而后再以安抚政策为主。恩威并施方得长久。”李斯行礼。
嬴政看向江宁:“宁,你以为如何?”
“也是,女子一向从善于从其他的角度分析问题。”李斯态度温和地看向江宁,似乎也想听听她的见解。
江宁也不是扭捏的人,反正说错了又嬴政兜着,于是说道:“朝堂之事,我是不明白的。但是大抵明白流亡平民的心情,逃不过害怕二字。”
“害怕?”嬴政用着疑惑地语气重复了这两个字。
“是的。他们是在害怕。”江宁为空了的茶盏续上茶水,“长平一战令诸国闻风丧胆,也令天下平民认为秦人乃是茹毛饮血不通人性的虎狼。试问谁敢同虎狼共居一室?”
见无人打断她,江宁便继续说了:“如今有人抢先一步散播了恐慌,平民自然要逃。诚如李大人所说,要想解决困局必定要抓出散播谣言之人。但一旦全城搜捕,更会惊动平民加大流亡。”
李斯:“女子以为如何?”
江宁:“抽调前魏城池的兵卒入东郡。我想人在惊慌的时候,会最信任同乡吧。”
“女子是说由魏人抓捕妖言惑众者,也由魏人安抚庶民?”李斯揣摩起了江宁的办法是否可行。
“此法可行。”一直盯着茶盏的嬴政,抬起头忽然说:“上将军的奏报中东郡边境大规模流亡,但有靠近之前攻占魏国都城的地方相对安生。寡人想,其原因应该如宁所说。”
江宁颇为惊讶,那么长的奏章,嬴政竟然记得所有细节。
“派人去请仲父,让蒙恬在外候着。”
听着嬴政的安排,江宁便知道东郡的骚乱很快就会平息。她得替被蛊惑出逃平民去争取宽大处理了。
在流亡事件发生的第三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张武跟随着乡里乡亲逃到了边境。正当他以为自己脱离苦海时,背后却传来一声惨叫。他本以为是秦军追了上来,猛然回头不禁心头发颤。
月光倾斜而下,锋利的刀尖上还染着温热的鲜血,一滴一滴的,仿佛重锤一样敲击在张武的身上。心脏在怦怦乱跳,好似要在下一秒便要冲破胸膛飞了出去。
胆子大的同乡人装着胆子质问里正要做什么。只可惜话音刚了,便被里正身边的壮汉杀了。
有人装着胆子询问里正是否有什么误会。
里正挂起了如往日一般和蔼的微笑,只是在这月光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他轻描淡写道:“你们回到魏国也是浪费粮食,倒不如死在这里还替我赚些银钱。”
言罢里正便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那群人顿时如猛虎一般扑向手无寸铁的乡亲们。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跑,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四散而逃。
张武一时不察绊倒在地,这一摔竟让他再也爬不起来,寒光从眼前略过,他认命地闭上眼睛绝望大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在嗖的一声后,箭羽贯穿血肉的声音响起。
张武迷茫地转头看去,只见壮汉已经倒地身亡。而头顶响起了早已死去的表叔的声音:“你还是这般胆小啊,阿武。”
张武猛地抬头,只见表叔半蹲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打趣的笑容。他激动道:“表叔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他们都说你——”
“你才死了。”表叔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你就不能盼你表叔点好的。赶紧起来,丢死人了。”
张武憨憨一笑站了起来,他刚想同表叔叙旧,便看到一名秦兵跑了过来。
“伍长,里正及其爪牙已经伏法。流民们要如何安置?”
“先休息一晚吧,明天启程带他们回去。”
听着两人的对话,张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表叔已经是秦兵了。又听到表叔要带自己回去,张武更加害怕了。他记得里正跟他们说过,像他们这种流亡之人被抓回去便要做奴隶做到死的……
“你小子胡思乱想什么?”表叔啧了一声,“好歹是骨肉血亲我还能送你进火坑?”
远处传来秦兵喊声:“诸位父老乡亲不要害怕,我王念诸位受人蛊惑才流窜至边,故而法外开恩免去流放为奴之罚,诸位安心返还即可——”
折腾了好一会儿,乡里的大家才重新聚在一起。
看着忙忙碌碌的秦兵,给乡亲们包扎的秦医,张武忽然生出一股荒诞感。朝夕相处的魏人要杀他们,“死而复生”的表叔变成了秦人的伍长带着“残暴”的秦人救他们。
表叔安排好秦兵后走了过来。大家用着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却像没有发现一样,语气亲和道:“大家都是一个乡里出来的,我自然不会拿这骗诸位。而且我侄子也在,我就算再不近人情,总不能连亲侄子都坑吧。”
有人壮着胆子询问:“秦人只说了免去流放为奴的惩罚,没说免去其他的。张平看在我们同乡的份上告诉我们那是什么?”
表叔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这让众人的心提了起来。结果却听到表叔说:“诏命上说,罚诸位打扫卫生。”
此话一出,帐内所有人的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了。到底是哪位奇才能想到这等令人啼笑皆非的惩罚的?
第49章
远在秦宫的江宁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心道,莫不是谁在骂我吧?
嬴政闻声望来,问道:“还没到秋天,你倒是先感染风寒了。”
“……王上,我还没脆弱到那种程度。”江宁哭笑不得。
“我可记得某人初秋时便会裹上大氅。”嬴政一面捧着书,一面打趣,“哦,还有一次一连病了一个月。”
老底又被人掀的江宁试图找补:“额,那都是意外,意外。”
“还是少一点意外吧。”嬴政叹了口气,“我可不想深宫中就我一个人。”
听着嬴政别扭的关心江宁眉眼弯弯,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尾音拖得长长道:“谨遵王命——”
她单手托腮,瞧着正在看书的嬴政。对方端坐在书案前,斜射入室的阳光落在他的树上,流淌在他的指尖,衬得他的指腹越发的白里透红。
都说看到貌美俊俏的人心情会变好,此言不虚。
寺人缓缓走进室内行礼后,不紧不慢道:“王上,蒙郎中求见。”
闻言江宁和嬴政对视一眼,东郡边境的事情快结束了,最近也无大事发生,蒙毅为何会求见?
“宣。”嬴政虽费解但还是让两人进来了。
蒙毅进入室内后行礼:“臣参见王上。”
嬴政抬了抬手,颇为疑惑:“若寡人记得不错,郎中今日应该在家休沐吧。难不成是发现了有趣之物,一定要呈给寡人?”
话虽是冲蒙毅说的,但嬴政却望了江宁一眼。好在她反应够快,寻了由头打发走了通传的寺人,又告诉他非诏不得引他人入内。
见四下无人后,蒙毅才露出忧色:“王上,昨日兄长的家书中说东郡流亡一事恐另有隐情。”
江宁眉头一挑,隐情?还能有什么隐情?不对,应该说是什么样隐情,竟然会让蒙骜祖孙二人以这般隐蔽的手段传递给嬴政?她有预感此事定然不小。
蒙毅细细地说起了自己阅读家书时发现了异样,于是按照以前跟兄长约定的暗号阅读后,挑出了几个字,这些字一组合便爆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流亡一事幕后主使恐有秦人浑水摸鱼。”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剑插在了众人的心中。敌人挑唆和自己人背刺是两件事,后者的性质更为恶劣。江宁推测这件事情跟朝堂上闹得很凶的“恢复斩首记功”有关,因小利而害国,秦国中怎么有如此蛀虫!
嬴政眸中划过一丝寒意,再深吸一口气后,他放下信纸问道:“上将军和蒙恬可是遇到了难处?”
“臣想大父与兄长应该是遇到了麻烦,否则不会用如此隐蔽的消息传递消息。”蒙毅难得严肃了起来,“只怕他们身边有细作。”
江宁眼眸半垂心道,细作是一方面,周遭的阻力又是一方面。蒙骜和蒙恬腹背受敌,恐怕很难查清事情原委。
嬴政将家书折起还给了蒙毅:“郎中想要如何?”
“臣想应当再派一人暗中调查。大父与兄长正吸引那些人的视线,此时正是调查的好时机。”蒙毅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只是所派人手当以慎重。”
嬴政抿了抿嘴说道:“郎中辛苦了。待我与仲父商议之后再定人手。你先回去,切勿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蒙毅行礼:“臣明白。”
待蒙毅离开后,室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浅金色的光束变成深金色,细小的尘埃裹上了一层金纱,飞舞在光束中,很是好看。
“王上觉得相邦会选谁去调查?”江宁明知故问道。
“我竟不知你如此沉得住气。”嬴政抿了抿嘴,声音听不出喜怒。
此事与朝臣扯上关系,那么此时从咸阳出去的人便会遭到监视,而且身份越是贵重的人,受到的监视便越严密。
江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人手,最后自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一来她虽得王上信任做了贴身女官,但到底只是个宫人且年少无知容易糊弄,这些人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二来她去东郡理由十分恰当。眼下东郡百废待兴,需要人帮着郡守处理民生问题,而秦国的农畜医发展她都参与过。
“在我做出选择后,我心里便有所准备。王上心里不也清楚。”江宁抬眸看向嬴政,微微一笑,“而且能解王上烦恼也不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