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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山涧,对面一片寂静,驴子张着大嘴被何春这嗷的一声亮嗓,吼得有些惊,看着半天没动静,悄悄拱上前,拉了一把师父的衣角:“师父,我看这事不靠谱,不如我们直接捉……”
仲衡肃脸横了他一眼,悄声道:“凝神静气,切勿浮躁。静候。”
驴子灰溜溜地缩回头,却见二宝呲着牙,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无声咧嘴大笑。
哼!小人哉!
何春在树间也有些急,又唱了一曲,无人应答,他便开口起腔喊道:“臭丫妹子,俞伯,额是大春,额没死!山下的老爷军爷都是好人,只要做工就给吃的!额要是骗人,就让天打雷劈!山里么得粮了,不下山也是个死,听我……”
话未喊完,山那边已传来了悠扬的女娘歌声,将士们虽是听不懂那些俚语山调,却都能听出那歌声里的忧心与惊恐。
“校官,那妮子怕官老爷骗人下山,‘官’字两口是要吃人的咧!”山壮边听边晃着脑袋翻译,颇有些沉浸的意思,猛地醒悟过来,咳,面前这位将官不也是官老爷?这当着和尚骂贼秃……他忙轻轻打了自己个嘴巴子,讪讪而笑。
仲衡没理会他这点小心思,吩咐道:“让他们可以来几个人试试,下山的,不管干不干活,留不留的,都发一袋粮。你们几个,把干粮袋放在那头。”
“喏!”
他想了想,又嘱咐:“把随身盐包也放着。”
山里人缺盐怕是比缺粮还厉害。
何春听到个“盐”字,又见着树下立时堆起的几小袋干粮和一个小包,惊喜得一下子扑下树来,捞起那小小的包,打开来,里头是粗粒带着微黄的盐块。
他一时激动得难以自持,张嘴伸舌就舔了上去,那略带苦涩的咸鲜味,一下激出了他的眼泪。
这几日在狄丘,虽是吃得饱,汤饼也有滋味,可这么大块珍贵的盐突地现在眼前,当真让人想哭。
他的阿爷便是为了身上带着的,刚与行商换来的一点盐巴,被山蛮野人刺死,那点盐也被抢走。住在山里,少吃食还能靠山吃山,勉强求活,少了盐,时日一长便浑身无力,要了命。
何春懵了一阵,终于想起自己该干什么,他又蹬蹬蹬地蹿上树梢,放声狂吼:“盐,山下给盐!”
这一声吼,吼出了四五个犹犹豫豫、躲躲藏藏的身影,还吼出了十几个摇摇摆摆,再晃几步就是路倒的流民。
仲校官第一次上山,并不强求,用几包干粮和一小包盐换来了四个山民,其中有一位,正是何春心慕的臭丫。
臭丫虽然不太臭,但十七八的年纪头发竟已有些发白,人又黑又瘦,只是一双眼水凌凌的,透着几分灵秀与倔强。她有个半瘫的阿爸,若不是为了照顾阿爸,在大山里她这年纪早嫁出去了,也是为了阿爸,她不得不将阿爸托付给俞叔,冒险下山,和男人们一道,要去挣出条命来。
拖着跟着拐下山的流民多些,半死不活的也有十几个。
仲衡暂时不打算第二次上山,他让人把这些新来乍到,满心警惕害怕的山民与流民都带到医护所,让那些女娘们给消毒检疫,人人灌上一大碗粥。
人心思定,肚子一饱,身上暖和,那便安逸了。
至于躲在山上,其余的那些人——
仲衡让人在山脚下煮了一大锅粥,放了阿弦自制的调味香料,香飘十里,闻者垂涎。再让何春这“典范”在此操劳喊话,山民也罢,流民也好,不愁那些饿坏的家伙不自投罗网,只要他们还能动弹。
至于动都动不了的,就让山民们歇上一日,回去山上给扛下来,扛下一个换碗粥,这活儿彼此都合意。
用了半个月时间,仲衡陆陆续续从山上弄下来七百多人,也安葬了许多无法再下山的流民。
狄丘最高长官厉大人慈祥和蔼地慰问了饿得半死的劳苦大众,慷慨激昂地表示:
百姓的事,便是我厉某人的事,如今粮食不丰,但只要有我厉某人一口粥喝,就绝不让“治下”百姓有一个饿死的。但狄丘有狄丘的规矩,“老弱妇孺有所养,不劳作者不得食”要想活得好,活得滋润,就要好好干出个人样来!狄丘这宝地不养赖汉子。
随着这批劳力的下山,检疫修养几日后,渐渐填充至各个工坊以及田间地头,在狄丘这个火热干渴的大工地上,似是浇下了一瓢清水,虽是不够解渴,但以目前粮食的制约而言,也已达到了人口的极限。
新来的流民和山民不懂规矩,不知狄丘的做法,自是也闹出了不少笑话和小麻烦,但总体而言,还是缓解了相当一部分的劳工缺口。
只是望眼将来,若是北边蛮族的战乱不止,这被波及的难民只怕还会不断增多;若是蛮族内乱停歇,又怕他们将獠牙对准丰腴却孱弱的中原,当真是左右都难。
好在厉大人一向心宽,如今体虽然不那么胖了,这些烦恼事他也不会太记挂于心,就像钟大师说的,要“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只要自己发展强大了,什么蛮敌“朱”壮威都不过是土鸡瓦狗,如今重中之重,便是抓紧一切时机,发展民生,爆“粮、铁、兵”。
金秋初至,厉大人麦粟地里的庄稼陆续初熟,收割在望之际,他的宝贝高炉终于建成,一干劳作的工人们也训练得宜,能够轮班上岗了。
为了抢在秋收前制出人手一把的收割神器——镰刀,厉大人用取自天神的火种(钟大仙帮忙又神棍了一把)点燃火把,将火把郑重地送入了高炉风口,热风鼓起,炉内焦碳轰然而燃。
摒气凝神的铁坊诸位工人,辛苦劳作了这些时日,终于见到了黎明的曙光,人人激动得难以自持,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下一瞬,整个铁坊被欢呼声差点掀了顶。
滚滚黑烟带着热风和烟气,从风口冒出,宛如一条狰狞的乌龙张牙舞爪地直蹿云霄,渐渐弥散。
钟大仙他们觉得万分嫌弃,认为这种土鳖的古董制铁法,产量又少,劳力又苦累,还是个重污染产业,污染水和大气,连周边土地都糟蹋了,要是在上人们那里,厉弦这种黑心作坊主分分钟会被以污染环境、虐待劳工的重罪逮捕入狱!
但是厉弦一点也不嫌弃,他觉得这黑烟当真是再美妙不过,有了这些,才有了在这乱世将临的时代立足之基。
他悄悄将激动得发颤的手微微伸出,正握住仲校官伸来的温暖大手。
热气熏得厉大人满面红光,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高炉,仲校官微笑地看着,紧了紧相握的手,另一手轻轻抚去了大人面上沾染的黑灰。
作者有话要说:何春嚎的山歌改编自百度陕北民歌。
第100章开镰
高炉这“基业之基”点火时,厉大人没请一个外人来观看。
彼时大舅正忙着跑江南的商路——二舅退回西北,此退彼进,这一块就收缩了许多,近日又有一户豪阀想吞下这块肉,就有些夹缠的麻烦要郑铸亲自出面与对方对仗。
二舅么,他虽是对样样新事物都甚有兴趣,但那一身风流倜傥,再不羁也不至于爱煤灰热烟气,更何况他身体虽是大好,靠近了闻这些东西,仍是会喘咳半天,是以郑二舅平日四处走动都专门避开西南“工业区”,甚么高炉点火,那更是敬谢不敏,避之不及。
到得麦粟成熟开镰之际,还没等厉大人邀请,好些近邻远官的,就不请自来了,毕竟这片神仙地也太过引人注目,那地里沉甸甸的穗子忒也吓人!尤其是粟米,不光是产量估摸着惊人,那色彩更是夺目,成熟的粟米五彩缤纷,竟似彩锦般铺在田野之间,如梦似幻。
“祥瑞,祥瑞啊!稷出五色,社稷之嘉瑞也。贤弟,这可一定要上禀,陛下必会嘉奖……”近日往狄丘跑得甚是勤快的的陆县令,亢奋得胡子都揪掉了好几根,“哎呀,心浮气燥,让厉贤弟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陆大人您过奖……”
“唉!此非公务,你我私交甚笃,如何这般见外?愚兄痴长你几岁,且叫我清源兄。”
陆县令一脸责怪,爱之深,责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