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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冷冷地问道:“怎么?陛下又一次旧病复发了吗?”
“是呀,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可是据侍从说,国王整夜无法入睡,今天早上,王后发现国王没有呆在自己的床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只穿着睡衣就站在走廊里,对着一扇窗子喋喋不休。”
伯爵思索了一下,问道:“陛下上次发病时,将一棵橡树当成是华盛顿将军,这次他把那扇窗子当成了谁?”
利物浦勋爵笑了:“戴维,你总是这么敏锐。说句实话吧,陛下昨夜回来以后,接见了王储,父子俩的谈话很不愉快……然后陛下早上就把那扇窗子当成了威尔士亲王——你知道,汉诺威家族一向有父子不和的传统,应该说他们双方都有错误,不能全怪王储。”
列斯特伯爵不赞同地反驳道:“据我所知,陛下非常爱自己的子女,或许有些过于溺爱了。”他转过头去,看着一个正在走过来的身材高大强壮的年轻人,利物浦勋爵了然地笑道:“你是指陛下给威廉王子封爵的事吧?是呀,威廉王子太任性了,”他转向玛丽说道,“伯爵夫人也许会欣赏威廉王子这样的英雄,他在北美独立战争中担任“圣文森特海角”号战舰指挥官,战功卓著,被封为海军少将,应该说王子打仗很有一套,但是政治头脑却只有一丁点儿——他想和他的哥哥们一样成为公爵,被国王拒绝后一度扬言要脱离王室去竞选下议员……”
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率直的声音在说得高兴的利物浦勋爵身后响起:“谢谢,谢谢你,利物浦,在一位美丽的女士面前对我如此大加夸赞。”
利物浦勋爵回过头去,他身后正站着被他大加抨击的威廉王子,列斯特伯爵笑了起来,向王子介绍自己的妻子,威廉王子高高兴兴地对玛丽说道:“很好,很好,列斯特总是这么言简意赅,不过如果让我们的朋友利物浦来继续介绍的话,他会把我所有的头衔都告诉您,伯爵夫人。”
面对这种有些尴尬的情境,幽默诙谐是唯一的利器,于是玛丽带着饶有兴味的眼神转向利物浦勋爵,勋爵只好有些狼狈地说道:“当然,殿下。夫人,这位是克拉伦斯公爵和圣安德鲁公爵,以及蒙斯特伯爵。”玛丽笑容可掬地与这位尊贵的王子重新见礼,看起来威廉王子只是在开玩笑,并且对玛丽的风度很是喜欢。但是很明显,他更想交谈的对象是列斯特伯爵,于是利物浦勋爵不久就走开了。
等利物浦勋爵一走开,威廉王子就有些粗鲁地拉住列斯特伯爵的袖子,说道:“噢,列斯特,这次你一定要帮我的忙,说服我的父亲让我重返军队——反法战争就要开始了,这才是我的用武之地。当初你劝我不要离开海军,我没有听从你,真是一个最大的错误,这几年我被伦敦的侏儒政治给烦透了,唯一的做为就是帮我大哥威尔士亲王在议会里为他高昂的花费辩护,这才叫英雄无用武之地。”
伯爵熟不拘礼地拍了拍被王子给拉皱了的袖子,回答道:“此一时,彼一时呀,殿下。目前的英国政府是绝对不会同意您再返回海军了,要知道在上次的北美战争中,你的王子身份泄露,华盛顿将军花了多大的力气来派人绑架您,政府和议会都不会再冒同样的风险。并且国王也不会同意您参战,这一点我应该无须再提醒您。”
威廉王子皱着眉头说道:“讨厌的美国佬,讨厌的议会,讨厌的首相……因为他们,我不得不被囿于客厅和阴谋里,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不过这次父亲又一次精神失常,可能会由我哥哥摄政,那样乔治就可以派我去海军了。”
列斯特伯爵冷静地说道:“那要视国王的病情而定,而且这次跟上次不同,听说国王发病前与威尔士亲王大吵了一顿,这会让议会在审议王储的摄政王地位时过于慎重。”
威廉王子毫不在意地回答:“是的,陛下责骂乔治骄奢淫逸,花钱过多……”他瞟了一眼玛丽,便语焉不详地继续说道,“还有其他的种种坏事……要我说,虽然乔治是做得有些过分,可是你知道,乔治就是那样一个精力充肺的人,宫里的这种脱脂棉一样的空气对于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闷和拘束了。而且你没有听到陛下是怎么责骂乔治的,简直就是拿他当个小孩子——对,他就是这样,像童话里的国王,爱自己的王子们,却想让王子们永远像个孩子!”
列斯特伯爵低垂了眼帘,他客观地评价道:“但是每年六万英镑的津贴,威尔士亲王依旧负债累累,而陛下依然在不断地资助他,对于他的种种行为也是难过多于愤怒——比起汉诺威家族之前的历任王储,如今的威尔士亲王是幸运太多了,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威廉王子不顾仪态地耸了耸肩膀,玛丽觉得他的这个动作太像一个水手,而不是贵族。他凑近列斯特伯爵,说道:“可是这次,陛下可是动真格的了,他威胁乔治结婚,并且声称如果他拒绝的话,就要取消他的王位继承权——现在你还认为乔治不该抱怨吗?”
恰恰在这个时候,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贵妇从紧闭的门里走出来,她径直走向列斯特伯爵这边,说道:“王后陛下请列斯特伯爵和夫人觐见。”
玛丽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头脑中回顾了一下王后的资料,现任英国王后并非英国人,她原是德国的索菲娅·夏洛特女公爵,据说国王在与她举行婚礼前,两人从未见过面,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成为一对令国人称羡的恩爱夫妻,一共育有十五名子女,其中活下来的儿子有四个,分别是王储威尔士亲王乔治、约克公爵腓特烈、克拉伦斯公爵威廉以及肯特公爵爱德华。她方才见到的威廉王子正是王后的第三子。
这不是一次正式的觐见,王后并没有端坐在宝座上,事实上这个小客厅里帘栊低垂,光线有些昏暗,王后坐在角落里的一个扶手椅里,她头发花白,神情憔悴,满面愁容,正在跟几个牧师和医生模样的人低声交谈,查塔姆伯爵也在旁边站着,见列斯特夫妇进来,他只是颔首为礼。
这个时候,王后抬起头来,对她身边的几个人说道:“那么好吧,谢谢你,莫里斯医生,请随时关注国王的状况。现在你们都退下吧,我要接见列斯特伯爵和他的新婚妻子。”
那几个人都鞠躬告退,就在他们转身的时候,玛丽觉得有一道明亮的眼光闪电般在她脸上一晃而过,那个穿着牧师黑袍的男子转过脸来——竟然是里斯本牧师!里斯本牧师跟在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后面,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玛丽或是伯爵一眼,但是当他经过身边的时候,玛丽隐约感到列斯特伯爵的手臂肌肉绷紧了,就像荒野上的猛兽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样。
现在会见厅里只剩下了王后本人和她的两个侍从女官,王后和气地招呼玛丽到自己身边,让她亲吻自己的手,并亲切地询问了她的家人,但是玛丽感觉到王后显然是心不在焉,果然,不久后,她便转向了列斯特伯爵,她的眼中含着泪水。
伯爵跪下来亲吻王后的手背:“陛下,国王的状况真的很糟糕吗?”
王后摆了摆手,说道:“不,伯爵,不,国王只是心脏出现了点儿问题,他的情绪有些失控,那只是因为他很生乔治的气,但是并没有像外界传扬的那样失去了理智——你知道,自从他定期服用你从巴拿马带来的镇定剂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狂躁幻听的症状。”
“那么陛下,您在忧虑什么呢?您有什么吩咐让我去做呢?”
“伯爵,你是国王的朋友,也是我们全家的朋友,因为你没有政治野心,所以我们全家都信任你,不论是国王还是王储。”
伯爵静静地等待着,王后含着忧愁继续说道:“昨天夜里,王储进宫来慰问国王,因为他听说了在大剧院遇刺的事情。然后他们就为乔治乱花钱的事吵了起来,后来国王大怒了,就把他最近跟坎特伯雷大主教和首相一直在计划的事情和盘托出——他让王储必须结婚,并且已经给他选择好了新娘——布伦斯维克的卡罗琳公主。”
王后交给伯爵的任务很艰难,他要去劝服王储娶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新娘,并且听说那位公主体型肥胖,而脾气很坏。
☆、第74章王储的婚事
听到列斯特伯爵丝毫都没有犹豫地接受了王后的托付,玛丽心中暗暗地有些担心,因为从她这几天所听闻的轶事来判断,王储绝不是个可以被人随意摆布的人,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同居多年的情妇——两人甚至举行了宗教婚礼,只是不被国王承认,也就在法律上不被承认罢了。
从索菲娅王后的会客室里退出之后,伯爵跟几个围上来的贵族寒暄了一会儿,他们似乎有什么机密的事情在商量,于是玛丽便走到窗口向外张望皇家庭院里的景色——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灰尘,似乎有很久没有清理过了。玛丽下意识地用手帕去擦拭玻璃上的污垢,这个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伯爵夫人,您是否认为皇宫里的仆人很不尽职呢?”
玛丽被吓了一跳,她缩回手,回过头去,原来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微笑着对她说话,玛丽曾经蒙他主持过婚礼,也算是旧相识,便屈膝行礼,大主教和蔼地伸出手去,让玛丽亲吻他手上的大主教戒指。
然后玛丽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唔,很抱歉,大主教先生,希望我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我只是惊讶于仆人们如此不细心,这里人来人往,玻璃窗上却蒙着厚厚的尘土——即使是普通人家也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吧?”
大主教宽容地笑道:“然而皇宫不是普通人家呀,伯爵夫人,要知道负责庭院卫生的是伯德雷爵士,而负责宫内清洁的是卡尔根女伯爵,玻璃窗却很不幸地介于两者之间,在搞清楚权属之前,就只有先让灰尘污垢呆在上面了——据我所知,这个问题已经讨论了三十年。”
玛丽噗嗤就笑了:“大人您真是太幽默了。”她以为坎特伯雷大主教在开玩笑,而大主教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反而他谨慎地朝大厅那头的人群看了一眼,便换了一个话题:“伯爵夫人,据我所知,您认识我的私人秘书里斯本先生?”
玛丽的笑意淡了一些:“是的,我们原来是朋友,但是经过一些事之后,我不知道再这样说是否合适。”
大主教慈祥地笑了:“我明白,我明白,里斯本先生已经向我忏悔过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果让我从女性的角度来评价的话,我想伯爵夫人对他的行为不难原谅——他固然不够光明磊落,然而却是出于强烈的爱情。”
玛丽温婉地指出:“从我的立场而言,的确可以理解,但是就恐怕伯爵可不是这么想的。”
大主教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呀,是呀,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之前因为羞愧于自己的行为,里斯本牧师曾经主动要求去印度支那最偏远的山区传教,以此来救赎自己的罪过。不过在动身前,他写了一份对于帝国在远东的发展计划书,由我转呈给国王之后,陛下非常欣赏,特地传召他回到伦敦——只差一步他就登上了去东方的船。所以他现在是陛下的私人牧师了,不但负责宫内的弥撒,而且为陛下进行国事顾问。我殷切地希望列斯特伯爵能够尽释前嫌,毕竟为陛下服务的臣属应该和衷共济,而不是彼此怀着怨怼。”
现在玛丽明白了,坎特伯雷大主教生怕列斯特伯爵运用对国王的影响力,将里斯本牧师的新职位给取消掉,但是他自己不想去游说伯爵,便转而游说起玛丽来了——相对于伯爵而言,玛丽的确不是很生气于里斯本先生的行为,毕竟任何一个女人都很难对钟情于自己的男子狠下心肠来,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帮上大主教这个忙。
在回去的马车里,伯爵问玛丽对今日所见皇室成员的观感如何,玛丽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不像个国王,而像个农夫,但是让人一见则顿生同情与好感;而威廉王子也不像个王子,倒像个水手,且脾气暴躁,反复无常——希望王储能好说话一些。”
伯爵便笑了起来:“威尔士亲王也许是王室成员中最有贵族风范的人了。不过那只是他的表面,事实上,这位王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矛盾混合体。他时而随和亲切,时而又刁钻古怪,他才华出众,却又碌碌无为,从他出生起就一直在等着陛下晏驾的那一天,因为只有到那个时候,他才能够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在此之前他只能站在陛下的阴影之中——这一天他已经等了三十年,而且还在遥遥无期地等待,”
玛丽有些好奇:“你真的会去说服王储娶那位卡罗琳公主吗?这样即使成功了,不会被王储和与他同居的那位夫人怀恨吗?”
列斯特伯爵轻轻吻了吻玛丽的耳际,说道:“亲爱的,你有做政治家的敏感和判断——那位卡罗琳公主很明显是坎特伯雷大主教推荐的人选,而这背后都少不了那个里斯本的谋划,只不过他们不想过于得罪王储,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打算让我去做替罪羊——所以我不但不会去劝说王储娶那位公主,还会在他面前坚决反对他对自己的发妻背信弃义,这样当他自己下了决心要遵从自己的父王结婚并很快后悔的时候,他就会想到我的见解是多么的明智,并懊恼没有听从我的建议。”
玛丽现在明白了,什么都瞒不过伯爵的耳目,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将方才在大厅里与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谈话和盘托出,而没有加以任何评论,她让列斯特伯爵自己去判断其中的是非曲直,因为她感到自己对于政治实在是过于幼稚了,只能依靠丈夫的判断力。
显然列斯特伯爵对于妻子的做法很满意,他吁了一口气说道:“里斯本,这真是唯一令我有所忌惮的名字,他是我平生所见唯一在才智上可以与我一较高下之人,然而却对我怀有深深的恶意,这实在是令人遗憾——所以,玛丽,恐怕坎特伯雷大主教的说和是不能成功的,不但我不同意,我想里斯本先生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玛丽糊涂了:“可是为什么呢?我想在霍华德庄园发生的事,过错完全在他一方,怨不得任何人。”
列斯特伯爵微微笑道:“当然不是这个原因,我与你结婚,只不过是在他对我的万重怨恨之上又增添了一重恨意罢了——还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他的怨恨,那时我刚刚继承了列斯特家族的爵位和财产,便做了一番调查,结果发现,他是前一任列斯特伯爵的私生子,他才华横溢,足智多谋,却因为身份的原因而无法继承他父亲的家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落入我这个远房亲戚的手中。呵呵,我想他这一生都会跟我作对的。”
虽然伯爵在讲述这些陈年旧事时,语气很是轻松,但是玛丽却感到心情沉重恐惧,那似乎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然而她不愿意再去想里斯本先生了,若说之前她的确如坎特伯雷大主教所言对于痴情追求过自己的人抱有一分好感,如今也认为他的追求是动机不纯的,未免增添了几分嫌恶。
第二天一早,伯爵便独自去王储所居住的卡尔顿府拜访,因为那里的女主人费兹赫伯特夫人身份尴尬,玛丽便没有随同前往,并且她那天早上另有安排——她要去看望自己的舅舅舅妈加德纳夫妇和那些亲爱的表弟表妹们。
加德纳太太见到自己的外甥女非常开心,可以说她的这些外甥女们一个比一个嫁得好,而其中尤以玛丽最为让人惊讶,现在加德纳太太看玛丽车马光鲜、衣裙华丽、举止从容,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上位者的自信了,便感叹说女人果然是受丈夫的影响甚深,玛丽已经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伯爵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