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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太太有些黯然,不过陈年旧事引起的悲伤很快就消散了,她继续讲下去,“后来太太就因病去世了,说来让人悲伤,仅仅是伤寒,倘若及时医治,一定不会有事的,却为了省钱而给耽误了治疗的最佳时机……太太去世后,老先生太伤心了,不久也追随着去了。戴维先生那时还不到十四岁,不得不辍学去给那些富家子弟当马术教练——他从小就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无论干什么事都非常出色,太太和先生在世时都深以他为傲——再后来他的远房堂伯父去世了,没有继承人,戴维先生继承了列斯特家族的爵位,变得非常富有,可惜太太和先生都无法享受到了。”
玛丽原先听到过列斯特伯爵继承家族遗传的轶闻,但是从来没有从如此切近的人口中听到他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生活经历,她想这些也许影响着他现在对人对事的态度吧。这样谈了一会儿,太阳已经西斜,玛丽听到远处有人声,猜想是宾利小姐请来了“救兵”,来找她这个“迷路”的小姐的,于是她便向詹姆斯太太告辞。
詹姆斯太太请她有空的话尽管来坐,因为木屋的生活寂寞,需要有人来时常聊聊天。玛丽谢了她,便走出门去,她刚刚踏上林间小路,就听到詹姆斯太太叫她,原来是递给他一束郁金香,玛丽接过花来,却听詹姆斯太太微笑着说道:“真的请常来吧,小姐,我一见到您就感到特别亲切,因为您的眼睛跟过世的埃塞克斯太太简直一模一样,纯净得不沾染一点儿世俗得尘埃,为人又都是那么知书达理、安静腼腆。”
玛丽真就朝她腼腆地笑了笑,便顺着原路返回了。在溪谷她遇到了垂头丧气的宾利小姐和一脸恭敬严肃的管家,他们带着一群仆人来寻找她这位擅长“迷路”的小姐,虽然从态度上看不出半点儿不耐烦,但是玛丽猜想他们心里面肯定是很不以为然吧。
回到霍华德庄园时,宾利小姐又失望又疲惫,连晚饭都没有吃就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了,她毫不客气地把这次的遭遇怪罪到了玛丽身上,说倘若不是玛丽总容易迷路,她本来不会如此丢脸,但是这种谎言在知她甚深的哥嫂那里显然是不够有说服力的,所以简和查尔斯反而更加关注玛丽是否受了委屈,于是宾利小姐越发气恼。
玛丽的心情不错,她打算过两天再找机会拜望那位詹姆斯太太,也许熟悉之后可以托她捎个口信给列斯特伯爵,因为她听老妇人说过,列斯特伯爵经常造访木屋,而她有紧急的事情急于向伯爵求援。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再次探访翡翠谷,列斯特伯爵就在第二天上午前来拜访邻居了。宾利小姐第一个从窗户里发现了伯爵骑马的身影,她立刻按铃把正在帮玛丽给小艾伦洗澡的女仆给叫到自己的房间帮她整理头发,害得玛丽一个人按不住小艾伦,被抹了一裙子的肥皂沫。
然后,列斯特伯爵就在起居室里见到了光鲜亮丽的宾利小姐和颇为狼狈的玛丽,只见她的头发被拽下来一绺,衣服也不整齐。他以富有内涵的笑容看了她一眼,便让玛丽心中火气直往上冒,因为她认定他用心不良,不免总疑心他在嘲笑自己,但是想到还有求于她,她不得不装出笑脸,彬彬有礼地招待贵客。
宾利先生看到玛丽这么随便就出来见客,很是惊奇,不过他性情随和,自然不说什么,而简却明白妹妹从早上起床就一直里里外外地忙活,因为昨天一个洗衣女工和一个厨房杂役同时辞工不干了,宅邸里的人手更加紧张。
列斯特伯爵在众人面前还是原先那种清淡寡言的表现,于是宾利小姐几乎垄断了谈话,她健谈起来可真是吓人,叙述起昨天在翡翠谷的历险更是头头是道,只不过玛丽可不大爱听她把自己形容成了一个路痴加迷糊的傻女人,简直是幸亏宾利小姐机智镇定地请来救兵才将她从溪谷中解救出来的。对于这样一番奇谭,伯爵非常有风度地静听,并频频点头,让宾利小姐越发得意,而把玛丽恨得牙痒痒。
不久,有人来通报宾利先生,田庄上的管事有事情向他请示,宾利先生便离开起居室去书房了,而简也去照料小艾伦,列斯特伯爵便请求两位小姐带他到后面的回廊去欣赏后花园里的风景。宾利小姐一马当先地去了后面回廊,她敏捷而娴熟地吩咐仆人端来茶果,显得既能干又殷勤。
列斯特伯爵看来很是享受美人环伺的待遇,宾利小姐为他斟上了一杯用蜂蜜调制过的柠檬茶,而玛丽则奉上自己清早在厨房亲手制作的松饼,至于配方则来自柯林斯太太的厨房秘籍,搭配着新鲜奶酪和蔓越莓果酱。
宾利小姐先是对玛丽居然亲自下厨表示了适度的惊诧和鄙夷,然后看到列斯特伯爵似乎非常欣赏玛丽的厨艺,便又变得嫉妒起来。她正要说上几句讽刺的话,列斯特伯爵却适时的请求两位女士赏赐他一点儿音乐听听。
宾利小姐敏捷地站起来,客气地请玛丽领先,玛丽更加客气地推辞了,于是宾利小姐迈着轻捷的步子走进起居室,不久就传来了悦耳的钢琴声。
现在回廊上只剩下玛丽和列斯特伯爵两个人了。列斯特伯爵把最后一口松饼塞进口中,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和手指之后,朝玛丽微微一笑,说道:“说吧,亲爱的小姐,你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第55章第一次约会
列斯特伯爵吃了玛丽亲手做的松饼之后,问道:“说吧,亲爱的小姐,你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玛丽又羞又窘:“做为朋友,难道我一定要有事请你帮忙,才会殷勤相待吗?”
列斯特伯爵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说道:“从我的经验来说,女人是最没有良心的物种。尤其是你,玛丽小姐,平常对我总是冷若冰霜,倘若你什么时候对我好一点儿,那一定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而且还都是为了别人的事。”
玛丽有被当面拆穿的羞愤,她气鼓鼓地反驳道:“简可不是别人。”
列斯特伯爵幽幽叹道:“哦,哦,上次是为了达西太太,这次是为了宾利太太,看来你把姊妹之情看得很重,对我却这么无情。”
玛丽板起脸来说道:“伊丽莎白和简都是那么好的人,谁会忍心眼看着她们受罪呢?”
列斯特伯爵便立即反问道:“那么你从哪里看出我不是个好人,就该当受罪呢?”
难道这人不应该听到自己开口相求之后便忙不迭地满口应允吗?那么现在又是什么状况?玛丽郁闷地想:要么是自己的魅力不够,要么是对方太过狡猾。她想起里斯本牧师对于列斯特伯爵的评价:此人在生意场上从不吃亏,总是想尽办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果然,列斯特伯爵看到玛丽一副沉思的样子,有些不太放心,便抛出了诱饵:“不过谁让我情愿自己找罪受呢?说吧,宾利太太——准确地说,是宾利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玛丽见事情有了转圜,连忙又为伯爵递上一块松饼,还没有忘了上次的约定——称呼他的名字,只听她压低声音问道:“戴维,你听说过墨西哥银矿的事吗?”
列斯特伯爵本来是很享受地接过涂了薄薄的奶酪和果酱的松饼,正打算送进口中去享用,听到墨西哥银矿,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了:“最近有一个来路不明的财团正在伦敦到处游说融资,打着的招牌就是墨西哥银矿的50年的开采权。怎么?宾利先生投入了资金吗?我可真没看出来他居然有赌徒的潜质——他们的要价可不菲,我看霍华德庄园未必值那么多钱。”
玛丽惊恐地问道:“难道那个所谓的银矿是不存在的吗?难道宾利先生是被人欺骗了吗?”
列斯特伯爵沉吟了一下才说道:“那个银矿倒是确实存在,并且也的确值得开采,我在法国科学院的朋友卡斯特拉博士曾经亲自去勘探过,他的话是可信的。不过,那张用来集资的银矿开采许可证是由当地的西班牙殖民总督签署的,可是现在墨西哥正在闹独立,西班牙的统治权岌岌可危,新政权一旦上台,西班牙总督所签署的一切文件都是张废纸,那个时候投进这个银矿的钱无异于丢进了大西洋里。”
玛丽没有估计到形势如此严峻,她怕得把手绞在一起,连声低问:“怎么办?那可怎么办?宾利先生能把自己的钱要回来吗?他肯听人劝吗?你可以去劝说他吗?他一向没有自己的主张,一定会听你的。”
列斯特伯爵冷冷笑道:“既然生而为人,就得有承受旦夕祸福的精神准备和勇气。宾利先生做为一家之主,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我想任何一个外人都没有立场妄加置喙。”
玛丽心慌得不得了,她还想继续恳求的时候,起居室里宾利小姐已经弹奏完了两只协奏曲,钢琴声停了下来,玛丽只好把嘴巴闭上,不一会儿,宾利小姐便出现了,列斯特伯爵恰如其分地恭维了她的演奏技巧,让宾利小姐好生得意。
这个时候简也出来了,她与宾利小姐一起力邀列斯特伯爵留下吃午饭,但是列斯特伯爵婉拒了,他还有事务要处理,于是戴上帽子拿起手杖,与女士们一一行礼作别。当轮到玛丽时,列斯特伯爵微微抬起帽檐,说道:“再会,玛丽。”玛丽无精打采地回答道:“再会,戴维。”这个时候,她看到列斯特伯爵对她狡黠地一笑,随即握了握她的手,便快步走下台阶,骑上马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树林边缘,三位女士才回转身来,继续喝茶,宾利小姐气咻咻地说道:“班纳特小姐,我想做为朋友,我有责任提醒您一个淑女应有的矜持,我觉得您还没有跟列斯特伯爵熟到互相称呼名字的程度吧?那么这样做,尤其是您做为一个未婚女子,这样做就会招来别人的非议。”
玛丽的手中汗津津地握着一个纸条,正是方才握手道别时列斯特伯爵塞到她手里的,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未免紧张失措,连宾利小姐挑衅的话都没有听得清楚,只是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简虽然是个好脾气的人,却也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在自己家里就被人无端指责,即使指责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小姑子也不行,于是简便说道:“我听戴维斯太太说,她们在欧洲旅行的时候,曾经与伯爵邂逅,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所以玛丽与他较为熟识,互称名字也不是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
玛丽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宾利小姐是在吃无名的飞醋,于是她安定下心神,轻松笑道:“是的,伯爵还称呼戴维斯太太的名字安妮呢,他就是这么个熟不拘礼的人,说不定过两天他就会叫宾利小姐为卡洛琳了,希望我们的宾利小姐千万别这么狠心,当场给他难堪呀。”
宾利小姐听她这样说,就不由得高兴起来,语气也便平和起来:“哦,原来伯爵还这么随和,真是没有想到。我一直觉得他为人严肃,不好接近呢。”
简也说道:“是呀,伯爵总是有些忧郁的样子,他可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以我的经验来说,这样的人要么不跟人交朋友,只要交上了朋友,就一生一世都可以信赖。虽然很多人都说他傲慢难以接近,我倒是觉得他的不爱说话只不过是出于生性内向羞涩的缘故。”
玛丽觉得她们对于伯爵的看法与实际情况相差得太离谱了,便没有接话,她急于找个理由一个人呆着,好看看手心里的纸条上写着什么。于是她便问简:“小艾伦睡着了吗?”简笑道:“可不是终于睡下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闹得很,让我哄了很久就不肯午睡,还说一定要玛丽姨妈来给他讲故事。”
于是玛丽站起来说道:“我去婴儿室看护着他吧,艾伦经常会在睡梦中惊醒,旁边没有人他会害怕的,那个保姆可真不让人放心。”
简感激地说道:“你真是太好了,玛丽,我都不知道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玛丽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说:“自家姐妹别这么客气,简,再说艾伦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谁会不愿意照顾他呢?”
宾利小姐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轻掸了掸薄薄的丝绸裙子上并不存在的饼屑,用两个手指夹起细巧的杯柄,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然后盯着远处花园里的玫瑰花丛出神。玛丽可不像宾利小姐那样自诩高雅,不屑做照顾孩子这样的琐事,她迈着轻快的步子上楼去,婴儿室里静谧无人,保姆果然又偷偷溜去马厩会情人去了,小艾伦在床上摊开手脚睡得正香,玛丽坐到床前,在膝头上打开一本大部头的巨著做掩护,然后她小心地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纸条打开。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今晚10时在庭院中的八角亭下,不见不散。”
玛丽的心砰砰直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递纸条约会,从前她对这种行为总是嗤之以鼻,可是当自己成为当事人时,她反而觉得很刺激,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也许再循规蹈矩的人心里也有叛逆的冲动吧,玛丽毫不犹豫地决定去赴约。
当天晚上玛丽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她甚至都没有注意餐桌上大家都在交谈什么话题,直到简两次责怪她走神了,她才暗自提醒自己不要让别人尤其是宾利小姐看出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