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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马上软了下来,巴巴结结地陪着笑脸,和颜悦色地说:“大哥,你来得正好,看琏儿这糊涂行子说些个糊涂话,气得我呀……他这媳妇糊涂油蒙了心了,在外面放利子钱,我原不过是为着府里的体面斥责两句,琏儿竟然和我大吵大嚷,说些没根没据却吓得死人的混账话,气死我了……”
王夫人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大伯你是没听到琏儿说的那些话,真真叫人生气,不过,我们也不过是看着您不在,帮着您教导教导,哪能真打他呢,呵呵呵,这可真是,子女都是债啊……”巴拉巴拉地,一向沉默寡言的二太太这会儿嘴皮子利索得跟抹了油似的,叫远远地站开来看着的夏叶忍不住瞠大了眼睛,心想,这两口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赦老大,你千万别听他们的,端起的架势别松!别下软蛋!
贾赦果然气势非凡,他理都不理那麻雀一般聒噪的王夫人,一双因为沉溺酒色总是半睁半开的眼睛瞪得老大,怒视着贾政,嘴里却呵呵冷笑不止,说:“老二,你和你婆娘真是演得一手好戏啊!可惜我一不糊涂,二没聋了耳朵!我可告诉你,我在门口听了好一阵子了,现在什么个情况是门儿清!甭想三言两语支混过去!”
贾政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贾琏趁着厅堂上诸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居中的两位老爷身上去了,便暗暗地捏了一下夏叶的手,以极低的声音说:“没咱们什么事了,且看热闹吧。冷不冷?”
夏叶回捏了一下他的手心,低声回答:“嗯,不冷。你也别冷着了。一会儿咱回家去。”紧张的局势终于松弛下来,小两口都舍不得放手,正好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便大着胆子私下里十指交缠,甜如蜜般的感受在心间流淌。
见这两头发都白了的老儿子们剑拔弩张要干架的态势,贾母少不得出来打岔,道:“老大,这天气冷的,你不在家里呆着取暖,跑这里……”
话没说完,几个婆子拎着打人的大板子和棍子,还有按着人方便挨打的春凳上来,问那贾政:“老爷,打人的东西我们搬来来……”
贾政慌了,忙说:“糊涂东西!老爷我不过随口吓唬一下子侄的,哪能真打!我的侄儿我岂有不疼的?疼他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打?你们还真当回事儿给搬了来呢!”
王夫人也帮着开脱,说:“每次叫人伺候都一个个钻沙去了一样,半天不见个人来!怎么这一回说错了的,倒是跑得快,真是一群白吃干饭的!”
贾赦一看林林总总的刑具,想到自己要是晚来一步琏儿就要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惨样,再一想着琏儿身上还有剑伤没好呢,又是心疼又是怒气翻涌,眼珠子红得跟炭火星子一般,不由自主地爆出一声怒吼,随即化身喷火狂龙一般将拿棍子、板子的两个婆子推倒在地上,一人踹上一脚窝心脚,才又指着贾政怒骂道:“去你大爷的!王八羔子的,真是欺人太甚!你当我没长耳朵呢,没听到你说的要上最粗的棍子打我儿子呢!他身上还带着伤呢,你下这毒手,未必想打死他呢!这不是绝我吗?我就知道,你光是占了荣禧堂还不够,还巴望着我袭的爵位呢,你个没良心没人伦的,不定多早晚就把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今儿打杀我儿子,明儿就该勒死我了,是不是?”
贾政面红筋涨,同时被吓得连连后退,摆着手,拼命解释说:“没有!没有!我不过是为着吓唬琏儿而已,不是真心要打他……”又陪着笑脸说:“大哥,您生气归生气,别乱说乱骂地,您骂我王八羔子我是没关系的,怎么连带着骂起父亲母亲来了?父亲虽然不在了,总是国公爷……”这不,被逼急了,腹黑的贾政开始挑拨离间了,果然,本来就一脸不虞的贾母的脸越发黑沉得跟那要暴风雨的天一般。
贾赦才不管呢,闹发了性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的怒目瞪得铜铃一般,往地上狠狠地吐一口唾沫,继续中气十足地骂:“滚鸡|巴的!老子骂人不犯着牵扯别人,只骂干缺德事的王八羔子!谁干了亏心事谁心里知道!没干系的少瞎想!实在要瞎想,老子也管不了!”
贾琏对着夏叶的耳朵窃窃私语:“老爷子这些年委屈大发了,今儿算是来了个总爆发!”
夏叶以前没觉得,这会儿看着贾赦,真是觉得他老帅老帅的,叉开脚激情怒骂挥斥方遒的样子,真是,霸、气、侧、漏!
贾赦果然是投入地爆发一回,势不可挡,竟然还推着挨得他最近的一个奴仆,厉声说:“去,把宝玉给我揪过来!操|他大爷的!老子今天拼了!绝我儿子就是绝我!我岂能饶过!老二,琏儿在这里,你打呀,你倒是打一下试试!信不信老子这会儿就杀到大观园去,把你那宝贝儿子的天灵盖撬开!要死,就大伙儿同归于尽!”
贾母是想杀杀二房的威风,顺便把大房扶起来一点,可是刚才贾琏的一番话,什么鸠占雀巢,什么侵吞别家的财产,就太过了一点,也难怪老二恼羞成怒。毕竟是自己一贯看承得好的二儿子,哪能真叫他被琏儿揭了短处,以后没法在贾府立足呢?所以,贾母正想弹压住事态,再各责骂两句,和稀泥混过去算了,没想到贾赦这个混不吝又闯了进来,还嚷嚷着要打要杀地,把宝玉都绕着骂上了,叫贾母一个头两个大。
贾母只得拿出老封君的威严来,努力叫厅堂里安静下来,怒声道:“我这当娘的还没死呢,你们两个儿子就当面吵闹,要打要杀还要同归于尽,倒不如先拿一根绳子勒死我,好叫我死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贾政忙顺坡下驴,说:“母亲说得是,确实是儿子们不对,家务烦心事本来就该避着母亲叫母亲安享晚年才是,现在不光是不请自来吵闹得叫母亲知道,还连带着叫母亲也不得安生,儿子们真是该死,全无孝道高堂为念,这便出去,不叫……”
贾赦哪里容得这面像老实心里狡诈的老二轻轻松松地脱逃了去,打断他的话,道:“你现在倒是一推三四五,推得干净!是谁先吵闹来着,是谁先弄出来的事端,是谁先不请自来奔到内堂来逼着我儿子休妻的,是谁被揭了短恼羞成怒要给我儿子上家法上棍棒板子的?恶人都做完了,好,你现在又来口口声声孝道孝道地卖好儿,真是好一张正反两面都能用的二皮脸!”
贾政被堵得面红耳赤,偏偏对方是大哥,接不上嘴儿,只好“唉唉唉”地叹着气,说:“大哥,你实在是误会我了……”
贾赦不屑地说:“误会?你倒是说得轻巧……”
“够了!”一声威严的高声喝骂,伴随着一个茶盏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举目望去,见正是端坐在主位上的贾母,气得浑身颤抖地说:“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真要活活气死我才算数吗?”
夏叶看得心里一叹,心想,看贾母这眼含热泪,满脸悲怆的表情,也不知道演过多少次了,拿捏得这么炉火纯青!恐怕怒发冲冠的赦老大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果然,贾母接下来说:“老大,你但凡眼里有我,就听我的话,别再吵闹了。为着一点子破事儿,倒是惊动了这么多人,大晚上地,闹得大家都不好歇息,不如都散了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贾赦不服,犟着脖子说:“不是我跑脱了命一般地飞奔了来,我家琏儿没准儿就被打了!母亲,您也稍微公正点吧。今儿的事,倒是掰扯个明白,到底是谁的过错!”
看贾赦这不依不饶的态势,贾母沉吟着对策,倒是王夫人很机灵地推出地上跪得腿都麻木了的安儿,扬手就打了她一个耳光,说:“要怪就怪这贱婢闹腾起来的!看这家宅不宁的!老太太,不如把她打一顿,然后捆起来扔到柴房去,明儿一早就叫人牙子卖了去!”
安儿吓得膝盖一软,复又跪了下去,瘫软在地。
贾赦怒极反笑,说:“老二媳妇,你可真敢说啊,开始是你拿着这个贱婢做筏子整治我家琏儿小两口,现在看着不行了,就推了这贱婢做替罪羊!没那么便当!”
大冷个天地,王夫人额头却是汗湿得额头油亮,她下意识地望向高坐着的贾母,想要寻求帮助,却见贾母眼神阴沉地盯着她,似乎在说:舍车保帅。现在只有你顶上了!
王夫人只好朝着贾赦福了一福,说:“大伯,原是弟媳偏听偏信,禁不住这贱婢的苦苦哀求,又见她哭得实在可怜,才说给与老太太来分解分解的,谁知道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出来!都是我的过错,请大伯高抬贵手,就此饶过弟媳吧。”
贾赦冷哼一声道:“哟,瞧这像生儿演得!可惜我贾赦是个牛脾气,也没多少宽容之心,谁对我狠,我他妈和下死手弄死他!偏不抬贵手怎么地!凭什么呀,我儿子都要被你们打死了,光是赔个礼道个歉就事完了啊?那我现在揪了你家宝贝疙瘩宝玉来,给他上夹棍,打残了他,我也往你们跟前负荆请罪去,你们能答应吗?”
王夫人恨得这叫一个磨牙啊,都低三下四给你赔不是了,你还要怎样?口口声声说我们打你儿子了,那不是要打还没打着吗?空口说瞎话,真是气死了!
贾母看这情形必须弹压下去,不然像个什么样子,便发话了,说:“我看,今儿都是老二媳妇多事,搞出来这些名堂,叫大家都……该罚!罚她半年的月钱,一个月闭门思过,对,不行哦,她还要操持家务呢,那就白天管理家务,晚上去祠堂跪着思过,跪上三五天地,肯定能想明白自个儿的错处了吧?老大,你看,我还是秉性公正的。不过,你差不多也该适可而止了。家和万事兴,今儿既然有人领罚了,就饶过了,你们就两兄弟,还是要互相扶持,一根筷子易折,两根筷子就强多了!”
贾赦见老母这样说了,虽然还是偏袒着二房,到底狠狠地落了老二媳妇的面子,也就等于是顺带着打了老二一个响亮的耳光,心下稍平,倒是邢夫人一贯没在弟媳跟前占过上风,见弟媳不光要被扣掉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月钱,还要被罚跪祠堂,心里这叫一个舒坦啊,忙不迭地说:“还是老太太最明白事理,再公正不过了。”
贾赦本来还想说两句解恨的话,却被这脑子里塞了稻草的媳妇抢了先,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看着人家要打琏儿呢,你倒是一声也不吭的,就由着他们打!我还当你是锯了嘴的葫芦呢,怎么现在倒是把嘴接上了?”
这话听得夏叶忍不住笑,赦老大还会玩点冷幽默呢!人才啊!当初真是错看了他了!
☆、第49章
丰儿和两个丫鬟在前面,一人手里挑着一个宫制明瓦灯笼照亮,不时地回过头来说:“二爷、二奶奶,仔细脚下,别跌着了。”
夏叶生怕被她们看到自己被贾琏紧握住的手,忙说:“我们自己知道,你们在前面好生提着灯笼,别只顾着回头看我们,跌了灯笼事小,别把人跌了就值大发了。”
几个丫鬟难得听到琏二奶奶说出这么温情的话,都忙不迭地答应了,不再回头,只专心打着灯笼照亮前面。
夏叶试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奈何贾琏握得很紧,实在抽不出来,歪过头去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快松手!在外面胡来,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贾琏理直气壮地说:“我怕你跌着,牵着一把怎么了?”忽地一笑,在夏叶耳边暧昧地说:“这就胡来了?还一会儿回屋,还有更胡来的呢!”
亏得刚才一直怀着那么崇敬的心情仰视着他,这一场风波过去松弛了下来,这厮依然是登、徒、浪、子一枚!夏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贾琏松开了手,说:“好吧,不牵就不牵。”
又走了大约半里地的功夫,终于回了自家的小院,里外都还点着灯烛,到处亮堂堂的,平儿正倚门相望,见两位主子都回来了,忙迎上来,说:“二爷,二奶奶,你们可回来了!把婢子担心死了。”
夏叶低声问:“你都知道了?”
平儿点点头,说:“派了个小丫鬟去那边听消息,虽然不见得真切,也□□不离十。说是安儿被扯下去打了三十板子,人都动不得了,不知道还有气没有。二太太也跪祠堂去了,宝二爷、三姑娘、四姑娘都去老太太那边求情去了,老太太不依,现在暂时就这么着
平儿要给贾琏解斗篷,贾琏避开她的手,说:“先伺候你奶奶换衣服。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