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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众贵妇中,靠着南安太妃的众人自是失落无比,其他家中有子和太子交好的人家又是风光无限。但其中偏又有个最是失落后悔的卫太太。若是卫若兰还这京中,现在什么样的大户人家结不上亲?便是卫若兰得了极大的好处,若是自己真心待卫若兰,卫若萱到底是他亲兄弟,卫若兰没有不帮衬萱哥儿的道理。好过如今卫将军带走家中值钱产业的房契、地契,自己母子空守着卫宅。
而今卫太太才算是回过味来:卫若兰打一出身就没了嫡母,卫将军守了一年自己就进门,当年卫若兰不过一岁,能记得什么?若是自己打小的将卫若兰视如己出,卫若兰未必不将自己视作生母。便是卫若兰和太子交好的几年,说不得就带上萱哥儿了,若是萱哥儿也是和太子交好数年的,自己还羡慕什么柳湘莲、陈也俊?到底是自己先时私心重,眼光也浅了,只想着莫让卫若兰好了,却不知卫若兰好了,何尝不是卫若萱的好处?只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卫太太正独子只房里叹气,偏有下人来回话说有人来访。卫太太少不得迎了出去,却是来打听卫若兰几时回京的。卫太太强打精神寒暄几句,送走来客,少不得越发失落了。
京中这样的来往交际持续了没几日,便到了绛佑帝登基的次日,也是定安帝清醒的第七日。这日绛佑帝首日临朝,一切皆极顺利,倒不必细表。绛佑帝下朝之后,先是去了乾清宫向太上皇请安,才再回东宫和黛玉说话。无非是朝上遇着些甚么事,也有个别学究官员见绛佑帝年轻,故意出几个机锋考校的,皆不必细表。
如此到了酉时,突乾清宫传来消息说:太上皇喊浑身疼痛,七窍流血了,太医院束手无策。绛佑帝忙去乾清宫侍疾,当夜,太上皇便驾崩了。
太上皇驾崩无疑是一件大事,但太上皇这病症竟是谁也诊治不出,于是绛佑帝下令将当日太上皇用过的膳食、器皿,全都封存了待查。偏这头还没忙停当,到了二更时候,冷宫又传来走水消息,贾贵人和身边伏侍的一个太监一个宫女都烧死了,如今只见黑黢黢三具尸体,其中二具为女,一具为阉人倒是不错,只那二具女尸谁是贾苗谁是宫女,却也分不出来了。
如今新帝将将登基,太上皇又驾崩,谁还有空去管疯了的小小贵人?不过是让仵作略检验了尸体,便连夜送到乱葬岗了事。
却说太上皇宫里一应物品皆被封存,只这些东西也都验不出被人下毒,便只得就此放过。无非是操办太上皇丧事,每日京中二品以上官员入宫按班按爵守制,每日入朝随祭,午后方回。又将太上皇遗体移入大内偏宫,停灵七七四十九日,方请灵入孝慈县先陵。
虽然不曾查出太上皇有中毒迹象,但太上皇这死法蹊跷,总是令人狐疑。好在太上皇退位之后,身边只留几个老人伏侍,这些人自是知晓有些话说不得,太上皇死状倒没有传得满城风雨。至于太医院众人,越发要说太上皇乃是寿终正寝呢,否则自己第一个便脱不了干系。因而,太上皇暴毙倒是暂时没有传出什么流言来。
便是如此,绛佑帝也宣了林如海进宫商议,林如海沉吟半晌,才试探道:“回皇上的话,若是当真要查太上皇驾崩原因,只怕尚有一人许有办法。若是此人也查不出,微臣便再想不出谁又办法了。”
绛佑帝见了林家人便觉亲切,摆手道:“此刻没有外人,岳父大人莫要拘泥于君臣之礼,倒让人觉得生份。父皇驾崩得蹊跷,若是尚有一丝线索,总要查个究竟。”
林如海听了,才将千手阎罗罗米商的事道来。五年前的京郊校场事变,绛佑帝便在场下依计行事,点将台上发生的事也是之后听人说的。听了千手阎罗当场擒获红蜘蛛一事,绛佑帝当年便对如此江湖异人心生向往,只无缘得见,可是江湖中人往往自成一体,并不愿与朝廷交往过密,也不知这罗米商是否肯帮忙。
但因着李罕和林如海的关系,罗米商未必不愿来跑一趟。且按礼,太上皇尚需停灵四十九日,也有时间等了罗米商前来验过。因而绛佑帝便依言请林如海和李罕各修书一封,送去丐帮京中的暗桩。他们自有法子寻了罗米商来。只也交代了,信中措辞莫要强硬,是否前来全凭罗米商自愿。
却说太上皇驾崩的消息,自是快马加鞭的报往全国各地。又因丐帮在全国各地皆有暗桩,消息本就灵通,前儿定安帝重病后大安,紧接着要退位等一应诸事,丐帮皆有消息。别的倒罢了,罗米商听了定安帝先是重病,查不出病因又大愈,且头脑都变得清明,就觉蹊跷。
自打定安帝大愈起,罗米商就关注着定安帝的消息,且他正巧在河北保定府办事,离京城不远。听了这消息,便不曾南下,反而北上到了京城暗桩。后定安帝退位,绛佑帝登基诸事不提,当听得太上皇驾崩,罗米商掐指一算,太上皇正是清醒后七日而死,不禁正伸手在案上一拍道:“果然如此!”
罗米商心中有了猜测,想着只怕不几日林如海便要来寻自己。果然堪堪过了二日,暗桩伙计便来回话说林大人要见自己。
罗米商登门,林如海见了罗米商来得如此之快,也是一皱眉头。若是罗米商来的快,自有可能他恰巧在京中,另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也觉得太上皇死得蹊跷,因而已经提前入京。两厢见礼之后,不等林如海道明为何急寻罗米商,罗米商果然先开口问道:“林大人,我有一事相问,林大人若是知晓,还请如实相告。太上皇驾崩时候,是否七窍流血而死?”
林如海听了一惊,险些被茶水呛到。忙问:“罗兄是哪里听说的?”
罗米商摇头说:“外头的消息皆是说太上皇旧疾复发,没救过来而驾崩的。但我前后思忖,觉得太上皇的病症怪异,只怕另有隐情。”罗米商久走江湖的,见了林如海脸上神色变化,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林如海也早猜着了先帝驾崩有异,但听了罗米商亲口道来,仍是吃惊不小,当日便带着罗米商前去面圣。
罗米商见了新帝一表人才,也是一愣,心道:当年的泰和帝和定安帝加起来也不如这个绛佑帝。绛佑帝对这样的江湖异人也是礼敬有加,免了其大礼,又屏退宫人,细细问来。
罗米商又是谢过皇上,才开口道:“敢问皇上和林大人,可曾听过情蛊?”
绛佑帝和林如海听了皆是一愣,他二人俱是读书万卷,虽不曾见过这样奇异蛊毒,却也是听说过的。
绛佑帝看着罗米商,疑惑的说:“情蛊朕自是听闻过。但传言中了情蛊之毒,便需终身矢志不渝爱一个人,若是变心,便有万虫噬心之痛。父皇虽然向来对母后极好,也不算只钟情一人,怎生此刻才暴毙?且母后出身高门,身居后宫,也不像会巫蛊之术的女子。”
罗米商听了,却摇头说:“这种七日噬心蛊并非情蛊,可以说说一种反情蛊。情蛊是让一人钟情于自己,七日噬心蛊,可以说是用来惩罚变心人的。因而中了七日噬心蛊,人便变得反应迟钝,浑浑噩噩,便是变心之后,横刀夺爱之人不过得了个有些痴呆的傻子罢了。只这蛊毒非要被人引发,才会爆发,引发之后,中蛊之人头脑清明,忆起往事,往往生出后悔之意,但中蛊之人要悔足七日,才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盖因下此蛊毒的,皆是钻了牛角尖的怨妇,这类妇人极其恶毒,怨恨也尤其持久。她们自己不能走出怨恨,便终其一生等着横刀夺爱之人对一个半痴傻的负心人生出厌恶,再伺机诱发蛊毒。这样,负心人恢复清醒后,却已被新欢旧爱厌弃,此时后悔起来,心痛难以附加,直到悔恨足七日,才会血管爆裂,七窍流血而死。”
绛佑帝和林如海听了这样奇异蛊毒,心中感叹无奇不有的同时,也不禁同情起定安帝着实受了不少的苦。
半日,绛佑帝才沉声道:“罗先生能判定父皇是中了此毒么?父皇生长于皇家,当没有机会接触如此怨妇,对他下这样的反情蛊才是。”
罗米商道:“这事算来,是小人疏忽,还请皇上恕罪,小人才敢继续说下去。”
绛佑帝自是道了但说无妨,罗米商才道:“当年,小人听说先帝原是因一张御赐射日弓中了毒,后经太医院检查,那弓上不过是寻常使人迟钝的慢性毒物,因而小人也没往七日噬心蛊上想。现下回想起来,这下毒之人竟是高明得很。那射日弓之毒,不过是一个掩饰罢了,因中了射日弓之毒和中了七日噬心蛊的症状极为相似,又找到了毒源,谁还会再起疑?因而,当年太医院众人没查出蛊毒,自是不知者不怪,小人后来听说先帝症状之后,未曾再起疑,也是受了这计中计的迷惑。
至于先帝为何会中这样的毒,这七日噬心蛊虽然是反情蛊发展而来,却并非专用来报复负心人,后来也多用于仇杀。若是有人觊觎皇位,对先帝下此蛊毒,也是极有可能。因为此蛊并非只能用于仇杀。小人斗胆问一句,先帝清醒之后,最悔的事情是什么?”
绛佑帝和林如海听了,才恍然大悟:定安帝清醒之后,最悔之事莫过于轻信霍皇后,因而急急传位给绛佑帝,也有壮士断腕之意。自己尚且退位,霍皇后没了依仗,新帝才好削霍家权势。想到定安帝用心良苦,绛佑帝不禁也心中感动。
罗米商细细解释半日,绛佑帝又问罗先生是否能确定先帝中的便是七日噬心蛊之毒?罗米商却摇头说要先验过尸体才能下定论。
绛佑帝让戴权传了几个嘴严可靠的仵作,又敲打了半日,换了太监服制,才跟着绛佑帝和林尚书同去偏宫为太上皇上香。
绛佑帝说自己有几句体己话要对父皇说,屏退了偏殿作法念经的僧侣和伏侍的宫人,才命仵作开棺。
本朝习俗,死者为大,封棺之后死者便不宜再见天日,此刻开棺原是对太上皇的大不敬。几位仵作虽整日与尸体为伍,又是绛佑帝有命,也少不得亲为太上皇上了香,祷告冒犯勿怪等语,才几人齐心协力,打开了金丝楠木的棺盖。
因已到了盛夏,尸体停灵二日便要腐烂,往往恶臭扑鼻。因而在开棺之前,仵作便嘱咐皇上、林尚书等人捂了口鼻,自己也掏面巾蒙上,才推开棺盖。但棺盖打开之后,却并无尸体腐烂的恶臭味。
绛佑帝亲举过蜡烛一照,不禁神色一遍,只见太上皇躺在棺椁之中,面色如常,虽死犹生,便和睡着了一般无异。
林如海和罗米商也探头看了,罗米商拿开捂在嘴上的面巾,开口道:“皇上、林大人,小人已经确信了,还请盖上棺盖,让太上皇安息吧。”
绛佑帝和林如海见罗米商拿开捂住口鼻的面巾,自己也拿开,果然只有烧了极重的香缭绕大殿,却并无臭味。二人心中皆是称奇,只现下有戴权和仵作在场,不便细问。
因而绛佑帝下令让仵作盖上棺盖,又嘱咐了一遍今日之事谁也不许传出去,众人自是点头应是。绛佑帝一行才退出偏宫,来到上书房听罗米商详解。
罗米商接着道:“先帝却是中了七日噬心蛊的蛊毒,这蛊毒有一项异处,便是中蛊之人死后尸体一月不腐。盖因下蛊之人被情孽纠缠,失了心智,负心人死后,她们往往又留下尸首,像伺候心爱之人一样细细为其擦去七窍血污,又留着尸身缅怀,便如看着心上人沉睡一般。只再强的蛊毒,到底人力不可违万物规律,尸首一月之后腐烂,往往变得面目全非,极为可怖。”
查清定安帝死因,众人又猜测:这七日噬心蛊确有可能是红蜘蛛所下,后来京郊校场事变,红蜘蛛被捕,判了杀头。这贾苗许是红蜘蛛的女儿、门人之类,前来引发定安帝身上蛊毒;至于贾贵人宫中那场大火,极有可能是贾苗金蝉脱壳之计。只此刻人海茫茫,贾苗身在何处,要寻着她,只怕直如大海捞针了。
繁忙了半日,绛佑帝回到东宫,只觉极为疲惫。黛玉见了绛佑帝脸色不好,一面迎上来,一面口中道:“三郎脸色不好,今日可是查着什么大事?”
绛佑帝怕自己开棺验尸沾着的晦气熏了黛玉,忙摆摆手说:“玉儿别过来。今日是查着许多事,三言两语也是说不清,等我先沐浴换了衣裳,再慢慢告知玉儿。”
黛玉点点头,忙去传了热水。
绛佑帝沐浴出来,黛玉见天色已是不早,他却将头发又洗了,不禁心中诧异。一面取过发巾来替他擦去发上水珠,绛佑帝才一面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
黛玉默默听完,也是心中震惊。当得知这样的真相后,黛玉也是感叹一番。绛佑帝又细问定安帝前世命运,黛玉少不得将自己知晓的一一说了。
定安帝听完,想着定安帝今世倒还罢了,虽然枉死,到底做了几年的皇上,又有贤臣辅佐,自己也算孝顺,从传位那日情形看来,父皇也是心中满足的。只前世父皇被废,贬为忠义亲王,关在王府不得出来,若是前世父皇也这般去了,清醒那七日,回忆起自己如何一步步皇位被夺,竟不知如何心如刀绞了。
想到这里,绛佑帝不禁手在龙案上重重一拍。黛玉吓得一愣,但她何等聪慧,自然知晓绛佑帝在想什么。黛玉伸手将绛佑帝拍在龙案上的手握住道:“今日真相已经查清,只需抓住妖女贾苗,想来父皇便能明目了。三郎不爱惜自己,岂不是让父皇悬心?”
绛佑帝听了,又反手握住黛玉的手道:“师姐教训得是。只这霍家和贾雨村,朕饶不了他们!”
黛玉听了,又柔声道:“算来,那蛊门女子红蜘蛛原是甄贵妃身边的,甄氏伏法之后不知道怎么到了吴氏身边。如今甄家、吴家都已伏法,唯霍家将这贾苗举荐入宫,自有大错,三郎此刻却动他们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