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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仁外放三年,好容易置办了新奇花样的礼物,讨得霍炯欢心,投到南安王门下,意欲回京候个要职,却在回京之后,得知薛家光景大不相同,已是悔之不及。
若是一般要着脸面的人家也就罢了,偏这梅仁无耻皮厚至极,又有几分思虑周全,想着其子梅砚悔婚一节恐有碍自己仕途,且如今薛宝琴是在太子妃身边当差的人,若是梅砚求娶了她,岂不自己因个联姻,在皇后和太子两处有体面?便找着薛虬意欲再为梅砚求娶宝琴。
这日薛虬早起,正欲出门去几家铺子取了账本回来查账,却听闻梅大人求见。自宝琴和梅砚退婚,薛家已是三年不曾和梅姓之人来往,竟是一时想不起梅大人是谁?直至接了帖子,展开看了,才知乃是当年嫌弃宝琴的梅仁父子。
商人原是最讲究和气生财的,薛虬自也有一副好脾气,但凭谁再好的性儿,对梅仁这样的人能有几分耐心?薛虬不过是让管事回了梅仁说自己尚在吃早点,让他们稍等,便转身回了屋内。
梅仁在门房等了半日,管事才来行了礼说:“让梅大人久候了,我们家大爷今日原有一项事要办,若是梅大不嫌麻烦,等会子便和我们大爷一起去绛云号谈。若是梅大人另有别事,今日先请自便。等我们大爷忙过了,再到梅大人府上叨扰。”
梅仁听了这话,不禁心念一动。他最会投机钻营,这绛云号的料子名满京城,他早想买了上好的四处送人了。只这绛云号据说只用最好的工匠和绣娘,一年产出有限,便是捧着金山银山,亦是要排队候着,且一人一次不过各花色只许买一匹料子罢了。如今薛虬竟是绛云号的老板,不若自己也跟着去绛云号一观,看看是否有上好料子,让薛虬看在当年情分上,多匀自己几匹送人。因而梅仁便巴巴的跟着薛虬到了绛云号。
京城之地,寸土寸金,光这绛云号的三层金翠辉煌的铺面,就不知价值几何。薛虬下了车之后,请了梅仁下车,两厢见礼之后,薛虬才请梅仁上了楼上雅间。
这雅间便是黛玉大婚时候,接待过礼部和户部官员的地方,摆着各色上等料子的样品,原是不卖的,不过是展示罢了。许多男子是不通料子材质、品相的,偏梅仁惯爱钻营,练就一双识货的眼睛,饶是如此,见着雅间摆着许多自己都叫不出名儿,但是一看就不是凡品的料子,也是迷花了眼。
薛虬向梅仁、梅砚让了座,命人奉茶,又相互寒暄几句。仆人又抱上一只西洋花点子哈巴狗来,递到薛虬怀里。
薛虬接了,又对梅仁一笑说:“梅大人莫要见怪,当年家父亡故,多少人断言我们一房要败落了。多少老亲故交对我敬而远之,那还是好的,我心中记着一份情;还有那起落井下石的,上前罗叱敲诈的,真真令我兄妹苦不堪言。当年最难的时候,也只有这么一条狗陪着我们兄妹了,因而我竟是离不得他,上哪儿都带着。你瞧他多听话,竟是叫他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一点子不违拗的。”说着将那哈巴狗放地上说:“”去那边睡着,我还有事情要谈。这狗也当真听话,摇着尾巴便走了,在角落里乖乖躺着。
梅仁听了这话,却不禁脸色一变:当年对薛家敬而远之,如今薛虬让上哪儿就上哪儿,薛虬这短短几句话,竟是骂了自己两次。饶是梅仁皮厚,也不禁有些难为情,只得讪笑道:“也亏得贤侄那样了不起,短短三年时间,不但挣来了皇商头衔,还开了这样大一间铺子。光这店面就得多少钱呐,还不算里头价值千金的极品料子和贤侄的其他生意。”
薛虬听了这话,谦逊道:“梅大人谬赞了,我不过是托了皇上的福、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如今太平盛世,只要踏实本分,勤勉上进,自有好结果。只怕走歪了路,才是回不了头呢。幸而我虽年轻不懂事,到也遇着贵人提点,不曾行差踏错,才有今日。”
薛虬这段话原是有感而发,他并不知晓梅仁钻营觊觎翰林院掌院学士一事。但梅仁知晓薛虬得太子青眼,以为薛虬这话意有所指,影射自己走歪了路,越发觉得薛虬的话刺耳。然而这梅仁极是一双势力眼,半点也无读书人的风骨。听了这话,不但没有起身告辞,反而觉薛虬如今越发体面了,大是后悔退了当年梅砚和宝琴的亲事。
因而梅仁亦是笑道:“贤侄这话极是,如今见了贤侄这样争气,只怕薛兄在天有灵,也是极为欣慰。只当年我和薛兄投契,定了犬子和令妹的亲事,如今犬子和令妹也到了婚嫁年龄,贤侄看看是否将令妹和犬子的婚事操办了?”
薛虬自今晨听了梅仁来访,便猜着恐是为这此事,但梅仁真的开口求来,也觉此人厚颜无耻,直令人叹为观止。因而薛虬笑道:“舍妹如今在太子妃殿下跟前当差,自是到了年纪才放出来。到时候说什么人家,我自会为了舍妹仔细打听其人物品性。至于舍妹和令郎的亲事,我依稀记得原是梅大人退婚心切。”
梅仁听了这话,少不得以己度人,以为薛虬是攀上太子,看不上自家了;又觉如今薛宝琴在太子东宫,薛虬打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也是有的。薛虬也不理会他,梅仁还厚脸求了买几匹料子,薛虬也笑言规矩不可废,否则京城权贵遍地,家家都来讲人情,小小商户开罪得起谁?
梅仁听了,只得起身告辞,薛虬道了慢走,只梅仁尚未走远,却听薛虬叫了一声“狗腿子,快来。”又说了些真乖,叫你往左就不往右的话。梅仁听了,只觉薛虬乃是在说自己,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气得什么似的。越发心中立志,待得自己做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再来羞辱薛虬一番。
待得梅仁父子下了楼,薛虬才将那哈巴狗放地上,笑道:“曾我一身的灰。”原来,薛虬并非爱狗如痴,时刻带着,今日带着这狗,原是故意羞辱梅仁来的。
梅仁得了霍家力保,自以为万无一失,在家中静候佳音。不几日,吏部任命下来,升翰林院侍读学士陈墉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梅仁继续候缺。这个消息对梅仁而言,犹如晴天霹雳,轰得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要说梅仁外放山东为官,也算是个肥缺,只因他对翰林院掌院学士志在必得,山东职缺已经被人顶上了。梅仁原本好好的朝廷命官,如今两头失落,却没了职位。待他再寻到霍家时,霍家却冷冷的告知他再留京等候就是,却再无别话。梅仁碰了一鼻子的灰,却也只得回家等候消息。
原来,太子拦了定安帝任命梅仁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圣旨,定安帝大是不解。太子少不得细细分析了利弊,定安帝虽然如今反应迟钝了,却是打小按储君培养的,太子细细说了利弊,定安帝自然听得明白。
定安帝听完,笑道:“你母后跟我说,凭谁对咱们衷心,比不过你舅舅家人,这梅仁是霍家举荐的,总比外头可靠。怎么我皇儿的意思,竟是不信你母家举荐的人不成?”
太子却道:“虽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父皇且想想,这梅仁投靠了南安王家,第一个感激的自然是南安王,说不得在他心中第二个才是父皇呢。可是陈师兄不但师出名门,状元之才,真才实学远胜梅仁不说,算来还是儿臣的同门师兄,父皇提拔陈师兄,陈大人第一个感激的就是父皇,父皇且想想,这二人究竟提拔谁更好?这些年,霍家也举荐了太多的官员,儿臣说句诛心的话,父皇就不怕他们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定安帝听了有理,便迟迟未下决断。谁知霍皇后知晓如今定安帝反应慢,做事难免优柔寡断,向来是靠着别人拿主意。若不是自己抢先将主意拿了,皇上必是听林如海谏言。虽然霍皇后知晓定安帝能够顺利登基,全靠林如海一路保驾,却也因听了南安太妃的谗言,觉得不能让林家一家独大,因而越发扶持霍家。
霍皇后见翰林院掌院学士一职迟迟定不下来,少不得多吹了几次枕旁风。定安帝被她吹得烦了,反而越发觉得太子说得有理,不但升了陈墉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还一连数日都不去霍皇后宫中。如今得宠的是个年轻张姓贵人,定安帝已经下旨晋升张贵人为嫔。
霍皇后两头失落,才收敛起来,梅仁这当口得知自己没升上去,再去寻霍家的时候,正是南安太妃到宫里见皇后,受了霍皇后的气出来。梅仁这个时候撞上枪口,自然热脸贴了冷屁股,遭了一顿冷遇。
南安太妃得知霍皇后失了宠,心慌得什么似的,少不得四处寻了美貌女子,好送入宫中好与张嫔抗衡。
南安太妃无非是那些下作手段,前世南安郡王战败,也是强认探春做义女和亲,今世自是一样手段。她自己倒是膝下有个郡主,偏舍不得送给又老又笨的定安帝,少不得四处寻了美貌姑娘,仗势认作老南安王旧部的义女,借了身份参加小选,再送到霍皇后宫中,徐徐图之。
听闻贾家有几个美貌姑娘,南安太妃还到牟尼院去看了一趟。见了妙玉、探春、惜春三个姑娘,个个都是好的,南安太妃不禁心动不已,不过这三位姑娘都是明白人,心中无人情愿。
南安太妃还欲强求,了缘大师却出来宣了佛号说:“进我山门,无论王妃、贫民,皆是施主,若贫尼说话有所冲撞,太妃勿怪。”
了缘大师素有神尼之名,先天演数极为精准,南安太妃素信神佛,倒不敢冲撞,因而笑道:“了缘师傅有何指示,只管直言。”
了缘大师又宣了一声佛号,才说:“太妃慈爱,欲带贫尼几位俗家弟子得富贵,原是她们的福气。只这贫尼这几位弟子佛缘未了,入红尘有违天道,只怕招来祸患。她们福薄命浅没有什么,只怕连累相助之人。”
前儿霍炼到牟尼院偷窥冒犯,世人皆传霍炼遭了报应,被天外飞石打瞎了一只眼睛。后来查足迹,又查到霍炼自己院中,南安太妃也不禁信了报应之说。如今听了了缘师傅一席话,南安太妃再不敢仗势强求妙玉等人。
想到霍炼,南安太妃不禁想到霍炼回京路上买来的美貌丫头描图。这霍炼虽然好色无度,却是个惯会来事,会讨好人的。见了描图花容月貌,且极乖巧伶俐,进京之后就将描图送给了南安太妃。他因此讨得了南安太妃的欢心,越发仗势欺人,还是后来伤了眼睛才收敛了。
因而描图倒一直在南安太妃房里伏侍,不过南安太妃想着这样路上买来的丫头,不知根不知底的,便没将描图提到跟前儿,不过是放在院子里头做些摘花养雀儿的事。如今南安太妃因霍炼想起描图来,命人传了描图来,只见其貌若春花,皎如秋月,身段婀娜,果然极极貌美出挑。
霍皇后是南安郡王的姑姑,算来是自己的大姑子,南安太妃倒是没脸认了描图做义女,又送去和霍皇后相争。于是命描图认了大司马贾雨村做义父,取名贾苗,小选时送入霍皇后宫中。霍皇后见了面前这女子原是霍家一个侄子路上采买的,不禁心中称奇。这贾苗的品貌自是不说,连其气度都是不凡,竟有些像大家出身。
贾苗自称不记得家乡来历了,在被发卖前,每日皆有师傅来教琴棋书画,坐卧弹唱皆有规矩,一个不对便要挨打罚不吃饭,时间久了,便都学了一些技艺在身,坐卧起立也是极有规矩。
贾苗的出身,南安太妃也是查过的,原是扬州一个盐商的干女儿,俗称扬州瘦马。后来那盐商因和甄应嘉勾结,贩卖私盐落了罪,那时候这女子不过十岁出头,在盐商落罪后漂泊几年,不知怎么又落在拐子手里。后许是因这女子着实生得太好了,拐子将其送入京中想卖个好价钱。
霍皇后品度贾苗品格,竟是要越过张嫔去。定安帝虽然和霍皇后生了嫌隙,但每月初一十五,定安帝依旧是到皇后宫中的,霍皇后有的是时间将贾苗荐给定安帝。这贾苗也着实出挑,竟是入了定安帝的眼,没几日,定安帝就抛开张嫔,成日独宠贾苗一人。
黛玉到霍皇后宫中请安,也见过贾苗几次,总觉其气度不凡,像是受过大家教导的。黛玉也跟太子说过这贾苗恐有猫腻,只贾苗得宠之后,定安帝越发对霍皇后言听计从,太子忙于暗中和霍家较劲,也没抽出手来彻查贾苗之事。
如此过了半年,几场秋雨一下,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定安帝一时不慎感染了风寒。原以为不过是吃几剂药,好生将养的事,不想定安帝这病竟渐渐成了大症候,太医院几位太医束手无策,定安帝就此一病不起了。
第67章封后
天气越发凉下来,定安帝也日渐消瘦,无论太医院的太医们如何使尽浑身解数,定安帝之疾依旧不见起色。京城二品以上官员轮流进宫侍疾,林如海自也按班进宫,只无论前朝后宫如何努力,但定安帝依旧没有好转。
眼看着定安帝难以痊愈,霍皇后才慌了起来。若是定安帝驾崩,太子可没那么容易被自己摆布。加之太子对林氏的宠爱,以后必是林家压过霍家去。好在林家支庶不盛,太子妃只一个兄弟不过一十四岁,还不到出仕时候。便是如此,霍皇后也忍不住心中慌乱,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霍皇后总觉太子并不亲自己,且太子精明能干,他若登基,只怕霍家没什么好境遇。
因而这日,霍皇后将太子叫到自己宫中,屏退了宫人,说了半日关心太子的话,末了才道:“皇儿,若是你父皇改日大好了则罢,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母后及母族的荣耀将来就全靠着你了。”
太子听了这话,不禁心中叹息:眼前这个女人之所以曾做过多少蠢事,便是因为将不该她背负的责任背了太多在自己身上,时至今日,她仍未从内心深处将自己当做皇家的人,不明白皇家的荣耀才是她真正的荣耀所在。此时此刻还以霍家荣耀为己任,堪称执迷不悟。因而太子道:“父皇虽是病了,不几日就会大安也未可知。且无论天子还是贫民,谁的荣耀不是自己挣来的?靠别人给,总是不长久。”
霍皇后听了这话一呆,心中若有所思:霍家能有今日荣耀,能有遍天下的门生,有几分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呢?霍皇后听了太子这分明没有错处,但却不近人情的话,竟不知如何接。好在两人没说两句话,外头就有宫人来回话说:“皇后娘娘,贾贵人出事了。”
霍皇后本就心中不爽利,听了这话,心中更加不喜,宣了宫人进来,带着几分怒气的道:“好端端道,她又闹什么?”
那宫人见皇后动怒,只得垂首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贾贵人疯了,在宫中又撕衣裳被褥,又是大叫打人的,许多宫人拉不住,很是怕人。奴婢想着这样大事须得有人作主。虽然皇后娘娘执掌凤印,脱不开身,也不敢不来禀报。扰了皇后娘娘烦心,奴婢罪该万死。”
皇后方才听了太子的话,本就心中发虚,如今听了贾氏疯了,越发心中烦躁道:“不过小小一个贵人,才得宠几日,就这样张狂起来,装模作样给谁看?她既是要疯,便将她宫里封起来,每日送上衣食即可。”那宫人听得皇后发怒,吓得躬身应是,前去传皇后懿旨不提。
定安帝在太医院众太医的尽力救治下,依旧是不曾好转。太医院众人正正束手无策,不想如此拖延十来日后,定安帝竟是突然头脑清明起来,不但神采奕奕,甚至连昔日受损的头脑也已痊愈。不但忆起往年多少旧事,且浑浑噩噩这些年,他信了霍皇后多少谗言都似乎有了头绪,但觉自己犯下大错,心中懊悔,但也在无人可以随意欺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