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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命人抬上几件家什说:“母亲且看,这几件都是异族之物。想来是当年父亲外出征战得的战利品,让赖大叔送回来的,赖大叔哄着母亲私昧父亲一刀一枪、浴血奋战拼回来的财物,母亲难道还要护着赖嬷嬷不成?”赖大叔是赖嬷嬷的丈夫,以前贾代善还在外带兵时候,赖大叔便是贾代善的小厮,每每贾代善得了战利品捎带回京,皆是派心腹赖大叔送回来。谁知赖大叔当日就开始私昧贾家财物。
贾母见了这几件物品和当年贾代善带回战利品倒像是成套的,也知贾赦此话不假,倒也觉得赖嬷嬷该死了。只到底是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心腹,贾母不禁依旧唉声叹气。
王夫人此刻却忍不住了,站出来说:“大老爷,周瑞一家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陪房,要发落也是我发落。我带来的陪房乃是我的嫁妆私物,也有大伯将手伸到兄弟媳妇嫁妆里头的?”
贾赦听了,怪眼一番说:“你不来问我也就罢了,今日既是问来,我倒要先问问弟妹:周瑞家的月钱几何?弟妹嫁过来这些年,周瑞家的得了多少月钱,怎么能有十数万两?弟妹不妨拿出嫁妆单子来核对,再开了弟妹的私库清点。弟妹嫁妆加上这些年月钱几何?弟妹私库加上周瑞家的家资又几何?若是多出来的,我倒要说弟妹仗着掌家多年私贪夫家官中财物!”
王夫人听了这话一呆,她倒不知贾赦何事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只她掌家多年,不但也私贪一些,还有这许多年大笔的印子钱收入,甄家的财物都收在私库里头,她哪里敢当真开了私库核对嫁妆?少不得自认吃亏。
贾赦见贾王氏愣在那里,又说:“弟妹放心,明日我便命账房算出周瑞一家这些年的月钱,只当他们不吃不喝全攒着的,一并还给弟妹。赖家一家也是如此,这些年的月钱我明日算好之后定然还给老太太。至于多出来的,却是荣国府官中之才,我既袭了这个爵,便有权作主。老太太答应过我,筹银子只要符合国法家规,由得我去。”
贾母听了,只觉无比疲累,摆摆手说:“家中办老了事的奴才,跟着主子得些体面原也是应该的。只赖家和周瑞家的太过贪心了些,既是已经抄了,便抄了吧。只如今归还欠银四十五万两,余下三十余万,总要归到官中为是。”
贾赦听了,笑道:“老太太莫慌,我前儿说了,我要到官中支取两笔银子:一笔是归还欠银的,如今已经支了。另一比是琏儿离京赴任这些年,我们长房三年的嚼用,算清楚了,扣除这笔银子,余下的自然归到官中。”
贾母听了这话,想着长房人口不多,几个主子加几个姨娘,二十来个下人,三年月银不过万余顶天了。因而便点头默许了,口中称乏,见着贾赦也觉生厌,便让贾赦退下了。
第51章算账
次日一早,贾赦、贾琏带着叶先生和几个京营士卒;贾政带着清客单聘仁、卜固修等人,另有荣国府库房惯用的账房一同来到贾母房中。因有许多外男在,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等人又设屏风,在后旁听。贾母上了年纪,倒不避讳了。
贾母嫌恶的看了贾赦一眼说,这就开始算吧。
贾赦却言:“老太太莫要慌,这帐原是应该算清楚的,只是这算清之后如何分配,还请老太太明示,然后我和二弟立个字据,各自画押才好。否则,算清之后一方若有反悔混赖,岂不是伤了一家子和气。”
贾母听了,点头道:“这话原也有理,既如此,政儿你拿笔来写了,就写查抄赖家、周瑞家两家奴才,所得银两扣除归还欠银后所余三十二万三千五百一十八两尽归官中。琏儿到平安州上任,同去人口皆可携带三年月银作为三年用度,上任之前一次性在官中支取。三年之内,自负银亏,任何事皆不许再到官中支取。”
贾政听了,点头应是,提笔写了。贾政虽然无甚大才,这个字据倒写得条理分明。贾赦不学无术,字倒是认得的,接过字据看了,果然写的是“支取三年月银”,连其他用度没写,又写了“三年内再不许支取”字样。
贾赦看过后心想:老太太心狠,这老二也够心黑。便是在府上住着,除了每人领着月钱而外,谁的吃穿用度不是官中支钱采办?老太太连这笔钱竟都不欲给自己一房留!至于迎春就要说亲,老太太只怕是想到了,才会添一笔“任何事不得再到官中支取”,幸而叶先生早就料到了,也已想好对策。贾赦胸有成足,倒也不慌不忙。
因而贾赦笑对贾母和贾政说:“母亲和二弟当真觉得这样分配极好,再不改的了?”
贾母和贾政都言不改了。
贾赦怪笑一声,提笔画押之后又交给贾政,贾母和贾政见贾赦这样爽快,不禁心中一愣。便是屏风后头的王夫人、李纨等人,因听得分明,也心中暗喜。只邢夫人是个做不得主了,吃多了亏,也计较不来了。王熙凤是个要强了,听得这样的规矩,若不是外头皆是长辈,只怕就不依起来。
写定字据之后,账房先生拨动算盘,清算起来。不到半刻功夫,账房拿出算好的单据来,只见上头写着:大老爷月银二十两、大太太月银二十两,这两桩三年合计一千四百四十两;琏二爷月银十两、琏二奶奶月银十两,这两桩三年合计七百二十两。另有领二两银子的少爷一位、小姐一位,合计一百四十四两;领二两月前的姨娘大老爷房里二位,琏二爷房里一位,合计二百一十六两,另加大小丫鬟婆子,小厮等,大老爷一房三年月钱共计四千一百四十两。
又有昨日大老爷说的赖家和周瑞家这些年的月钱归还老太太和太太,其中赖家月钱合计三千七百三十两归老太太私库,周瑞家月钱合计六百七十二两归太太私库。
故,归还欠银后的余钱,折四千一百四十两归大老爷房中;三千七百三十两归老太太私库;六百七十二两归太太私库;三十一万四千九百七十六两归官中。念完,账房又对贾赦说:“大老爷看看这帐算得可有出入,若是没有,还请大老爷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将银子按此分配了。”
王夫人掌家近二十年,这账房自然是王夫人的心腹,因而也叫贾政老爷,贾赦为大老爷。至于这帐,算的更加不公允:荣国府家规,月钱不过各人零用罢了,吃穿用度都是官中的。这账房算的帐,竟是只给了长房零花钱,一抿子吃穿住行采办费用不留。王夫人听了大房不过拿不足五千两走,心中自也满意得很。贾母昨日粗略一算,以为给贾赦一万两银子破天的,不想算下来竟不足五千两。
王熙凤在屏风后头听得却有些坐不住了,以前贾琏总拘着她不让她深管府里的事,说二太太没安好心,她总是不信。她想着,王夫人怎么着也是自己嫡亲的姑姑,哪里能害自己?如今真到了自己随夫外放,真金白银的算银子,她才算看明白了:不但自己嫡亲的姑妈信不得,连成日间总说自己好的老太太也信不得。
贾母和王夫人都以为贾赦听了这话要发怒,却听贾赦又一声怪笑说:“老太太觉得这样分配极公允?若是觉得不合适,可再分配过,若是觉得公允,便不能再反悔了。”
贾母自然知晓这样分配原是不公的,但贾赦私抄了赖家的,她心中明知赖家该死,也记恨贾赦,因而贾母点头道:“外出赴任,总是要回来的;便是要连任,三年一述职也是要回京的。另则带太多金银上路,也不安全,因而带三年月银倒是尽够了。我方才听了老大家的三年月银是四千一百多两,这样吧,带足五千两,剩余的归官中。这样还算公道,就按此办吧。”
贾赦听了,回头对叶先生说:“烦劳叶先生也帮我将这帐算算清楚。”
叶先生点头应是,才走出来对众人行了礼,不慌不忙的说:“我方才也算了一下,老太太月银二十两,;老太太房里一两银子月银的大丫头八个,另有二等丫头八个,小丫头八个,传话婆子三个,三年月银折合一千三百三十两。”说完看着贾赦不语。老太太原有四个婆子,赖嬷嬷下狱之后如今只剩三个,另一个还没选上来。
众人听了叶先生好好的不算贾赦房中的月银,偏算起老太太房中月银来,漫说贾母和贾政一房听不懂,连屏风后头的众人也听得一头雾水。
贾赦却道:“老太太是老祖宗,既然方才老太太将我们一房的月银添到五千两,那也给老太太房中留二千。另二房房里不用算了,凭哪里说理去,没得二房用度比长房高的,因而老二一房三年月银折合五千两,和方才账房算给我们一房的等同。另加方才算好应当归还老太太的赖家这些年的月钱三千多两,周瑞家的这些年月钱几百两也归还给弟妹。我也不赖烦算这些,就还给老太太四千两,二太太一千两吧。”
说完,贾赦有转头对叶先生说:“这样算来,该当留下多少两?”
叶先生对贾赦道:“回老爷的话,这样老太太和二老爷一房的月钱总计七千两,老太太和二太太私库合计五千两,总共是一万二千两。”末了,叶先生还笑说:“老爷倒是大方得很,不斤斤计较。”
众人听了这话,只恨不得下巴都惊掉了。
贾母也是坐不住了,拐杖往地上一杵,怒道:“贾恩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赦心想:到了此刻,可不能再留什么颜面,省得叶先生妙计功亏一篑,因而也是不甘示弱的道:“敢问老太太,方才我和二弟立的字据,取三年月钱的话算是不算?”
贾母斜睨贾赦一眼,点头道:“自是算的。”
贾赦又道:“那我与老太太和二弟一房都留足三年的月银,难道有什么不对不成?”方才贾赦说“该当留下多少”时,所有人都当听岔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贾赦清清楚楚的说出留足三年月银的话,众人自然听得明白,不禁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
王夫人听了这话,恨不能从屏风后头出来分辨个清楚,邢夫人听了,自觉自家老爷再没有此刻这样英武不凡的。王熙凤听了,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只觉方才被压在胸口那口恶气也出了。
贾母怒道:“白纸黑字你自己画的押,说好的除你携带同去平安州众人三年月钱外,剩余银子归到官中,如今怎么又出尔反尔说只留下一万二千两?!”
贾赦却不慌不忙的说:“老太太,你且莫慌,听我细细道来:长房月银五千两我带走,官中剩余三十万两自然也带走,因而只留下老太太和老二一房的月银即可。我是荣国府的大老爷,太祖皇帝封下来的爵位我袭着,难道官中的银子不该我掌管?自是我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说话间,贾赦一脸的理所当然。
众人听了,这才回过味来,贾赦原是使了个奸计,故意将官中二字模糊了。众人皆以为官中仍旧是贾家大库,而贾赦之官中,却是贾家当家人库房的意思。
听到这里,除大房之人外,谁还坐得住?王夫人虽在屏风后头,也不禁怒道:“大哥哥这话好没道理,谁家的官中不是在祖屋大库里?也有将一族的家资带到任上,强说是官中的?”
贾赦听了这话,不禁心中大乐,看了一眼叶先生。原来这叶先生心思缜密,遇到什么话该怎样应对都设计好了,教他苦背了好几日。只这些诘问叶先生早预料到了,贾赦只需按部就班就是,如今果然遇到什么刁难都不怕了。
贾赦听了王夫人质问,干笑一声说:“弟妹这话说得才毫无道理,官中的银子,自然是当家人在哪里就带到哪里,咱们祖上从金陵进京的时候,可有将官中银子留在金陵老宅的大库的?还有,弟妹莫要动不动就阖族阖族的乱嚷,东府里独门独院的住着,人家自有当家人珍大爷,且珍大爷才是咱们贾氏一族的族长,难道弟妹竟想连东府的家也当了不成?”
王夫人听了这话,也一时语塞,明知贾赦说的都是歪理,偏一时半刻驳他不倒。听到族长二字,贾母倒是计从心来,想着今日贾赦如此有恃无恐,原是他身后带着士卒,又无外人在场作证。因而转头对王夫人道:“二太太,你且使个人去请珍大爷来评评理。”
说来贾赦原是提议过请贾珍来做公正的,但贾珍原和贾赦投契,贾母又防着贾珍偏向大房,才说一家子的人关起门来断事,莫要传出去惹人笑话,拒了请贾珍做公正。此刻贾母见拿贾赦无法,又想起去找族长来,贾赦却又不依了。
待得贾母说完,贾赦也回头对贾琏道:“琏儿,你去衙门请两个官员来做公正,我倒不怕今日将话掰扯明白了。”
王夫人听了,正欲去传人,听到贾赦这话,又愣住了。贾母气得直跺脚,怒道:“咱们一家子的事,你竟要搞得满城皆知不成?”
贾赦道:“老太太既是要请公正,咱们自按了例律来,族长和官府之人皆要在场,岂有只请一处的?我倒要听听衙门里头熟悉本朝历法的官员说说,官中的银子该当谁管,我做嫡长子的,难道还管不得不成?”
贾母听了这话,知晓一旦当真捅到衙门里头,二房媳妇掌家近二十年的事就说不过去。眼见贾赦这是仗着贾琏高升铁了心的要收回掌家权了,若是硬来,说不得他真将此事对薄公堂。他便是落个不孝罪名,二房更加落不到好。想到这里,贾母投鼠忌器,只得偃旗息鼓,叫了王夫人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