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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么说黛玉也是一个女童,怎么弄得像正紧学子一样,还学人家拜会起同门来。且陈墉是什么人?今科状元,年纪又只比林如海小几岁,怎能当真和黛玉叙同门之谊?因而笑道:“玉儿不过得刘先生垂青读几年书,怎么还跟正紧读书人一样讲究起来,刘先生再是看重咱们玉儿,玉儿终究不能出仕。现在这样也兴和状元郎认起同门来,咱们没什么,就怕引人说嘴。”
林如海却摇头道:“玉儿可是行了拜师大礼的,拜会同门应当应分。其他说嘴的人,不过是羡慕咱们玉儿罢了。你问问天下读书人,有几个不想拜在刘先生门下的?再说玉儿现在才多大?便是男女七岁不同席,现在拜会师兄谁说得上什么?”
贾敏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拦不住林如海,只得去替父女两个收拾明日穿戴的衣裳,打点送与刘先生和陈墉的礼物。
黛玉听了陈墉师兄要见自己,也是一呆。这陈墉之事说来令人感慨,他比林如海晚一科中状元,和贾雨村倒是同科。偏这陈墉中了状元,跨马游街未完,便接信说父亲一病没了。因而陈墉红花金衣还未穿热,又换了孝服扶灵回乡。在家守孝三年,实则二十七个月,如今将将除服,先来拜会师父,只怕年后就要北上,进京候缺。前世因自己并未拜入刘先生门下,陈墉除服之后北上,父亲一直在两淮盐运使上连任,直至去世,父亲和陈墉虽然同朝为官,却并无交集。
次日,黛玉随林如海到刘先生府上,先拜了师父师母,再见师兄。虽然系出同门,但是陈墉已是状元,黛玉倒不知如何称呼。
刘先生哈哈笑道:“我门下只论入门先后,不论长幼,玉儿你直呼师兄便是。”
黛玉看了父亲一眼,心想:以后陈师兄和父亲同朝为官,他俩同为天子门生,只隔一科的进士,况且陈师兄又比父亲年轻不了几年,倒白矮父亲一辈岂不是不好?因而眨眨眼睛,规规矩矩对刘先生行了礼道:“回先生的话,玉儿自然要拜会师兄,只父亲在家常说,刘先生有经天纬地之能,你能拜入先生门下是天大的福分,令天下多少读书人艳羡,便是为父也恨无机缘……”
黛玉话只说一半,在场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刘先生自不必说,林如海是前科探花,陈墉是今科状元,谁还不知黛玉言下之意。陈墉大笑道:“多谢师妹体恤。”又对刘先生道:“先生常言,咱们师兄弟没一个及得上先生新收的小师妹,今日一见,先生所言不虚。”
刘先生也对黛玉笑道:“咱们的辈分只以同门而论,出的我的门下,你父亲和你师兄该当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玉儿又拘泥那些俗礼做什么?”黛玉见刘先生一语点破自己顾忌,些微低头,又向陈墉一礼,小声叫了一声师兄。算了师兄妹叙过了同门礼。
陈墉亦是拿出一块雕工古朴大方的歙砚递给黛玉做表礼。黛玉自是道谢之后双手接过。陈墉又考校黛玉几句,发现先生所言不虚,自己这个小师妹当真聪慧处世人不及。又恭喜先生寻得好弟子,可继承先生衣钵。黛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刘先生却只捋须而笑,面上极为满意。
从刘府告辞出来,林如海抱黛玉上了马车,父女两个回家,贾敏早在内院门口候着了。林如海和黛玉上前,一左一右拉着贾敏的手说:一个说敏儿,一个说母亲,皆言你将将好些,大冷天的又在这风口上站着做什么?贾敏听了,莞尔一笑,面上尽是幸福神色。
到得苏州之后,贾敏原派了马车和管事送英莲回去探母,不曾想这头英莲还未启程,封氏已经带着土仪礼物前来拜年了。封氏一年未见英莲,见女儿又长高不少,且比之在家越发白净,气度也出落得更好了,心中更加感激林太太。又拉着英莲说:“自从你失落之后,你父亲没两年也跟着个道人出家了,后来一直没寻着,咱们家也败落了。你如今在林家给姑娘做伴读,再没更好的出路,你莫惦念我,在府上办事认真些,再过几年我求了太太与你说一门好人家,只怕多少普通官宦之女还不及我英莲有造化呢。”
英莲经历坎坷,比谁都惜福,自是点头应是道:“我一切都省得,我只担心母亲在外祖父家过得不好。”说完又掏出一个荷包,里头是些金银稞子并散碎银两,是这近一年英莲得的月钱并赏赐,递给封氏道:“母亲你拿着这个,左右我在府上衣食都是官中的,母亲拿着这些,也不用受外祖父的气。”
封氏忙摇头道:“你在林老爷府上做伴读,你外祖父听了再也不敢为难我了,巴结我还来不及,哪里受什么气。这些你拿着,万一有要用银钱之处,也不着慌。”母女两个推让一回,各分了一半。封氏又对贾敏感谢一回,说了无数感激的好话,方告辞。
第10章赴宴(虫)
除了大小盐商或是打发人,或是亲自来林家贺节,林家亦偶和江南所驻官员走动。江南巡抚孙瑜孙大人生辰恰逢腊月,林家尚未离开苏州,这日送了帖子到林家来。贾敏接了拜帖,展开看了,心想帖子已经到府上,不去倒是不好,因而一面使人回了林如海,一面回了拜帖与送信人:只说祝你们老爷福寿双全,待得你们老爷寿辰咱们老爷再来拜会。
果然到了正日子,林如海、贾敏带着黛玉、林礞齐到孙府作客。这孙瑜孙家也住在江南巡抚衙门后头的官邸里头。虽然是官邸,但因江南巡抚是二品大员,官邸倒也朗阔。虽然两淮盐运使是三品官员,但是因林如海有兰台寺大夫的虚衔,因而贾敏也是二品诰命,和巡抚夫人是一般品级,只执平级礼。
相互见过礼之后,孙瑜夫人向贾敏介绍了今日前来的各家太太,又极尽夸奖黛玉、林礞两个一番,各位太太皆给了不少表礼。
单说孙瑜太太见了黛玉,爱得什么似的,拉着黛玉的手笑对贾敏说:“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活这样大年纪,今儿可算是见识了。瞧这模样儿气度,竟比那画上走下来的还俊呢。”又低头对黛玉说:“咱们家清儿倒是跟你年纪相仿,你们两个一处顽倒是正好。”说着身边丫鬟已经取了一支栩栩如生的翡翠兰花簪来,孙瑜太太接过,亲自替黛玉戴上。
贾敏见那簪子通体正阳绿,通透无暇,雕工极好,便知不是凡品,忙推迟说这礼物太过贵重了些。孙瑜太太笑道:“就林姑娘这样的品貌,再好的东西也使得,我还怕东西差了辱没了她呢。我估摸着也就这东西拿得出手,若是东西差了,我还嫌配不上林姑娘呢,林太太快别推迟。”贾敏推迟不过,只得受了,不用贾敏吩咐,黛玉已经规规矩矩的向孙瑜太太道了谢。孙瑜太太又让自己的幺子媳妇和嫡长孙女过来带黛玉等娇客一处顽。
孙家幺子姓孙名城,如今未及弱冠,幺子媳妇只一十六岁,虽然去岁嫁入孙家,倒还是个姑娘心性。孙家嫡长孙女只比黛玉年长一岁,便是孙瑜太太口中的清儿孙清。
关于这孙家,倒有一件巧事。其他人家生怕没有男儿继承门楣,这孙家却愁没有女儿承欢膝下。孙瑜这辈只有兄弟,没有姐妹;孙瑜膝下有嫡子二人,庶子三人,却无一个姑娘。到得孙瑜嫡长子娶妻之后,不到二年得了一孙女,因孙家三代人丁兴旺,却只有嫡长孙女一个女儿,故全家宝贝得什么似的,竟是比别人家的嫡长孙还疼些。孙瑜又是封疆大吏,整个江南品级最高的官员,孙清在江南身份最为尊贵,难免性子有些娇纵。
那孙清向来是被众星捧月惯了,不但家中长辈宠着她,下人奉承她,外头来孙家走动的客人,哪个不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今儿祖父寿辰,来了个向来没走动的林姑娘,怎么在祖母口中竟然越过自己去?
孙清到底年幼,孙瑜太太一番话夸奖,便以为当真祖母更重黛玉强过自己。加之黛玉确实一段风流态度与众不同,孙清虽然还不太懂,也能隐隐感到黛玉不凡,似乎真在自己之上,便心中吃味起来。方才孙瑜太太拉着黛玉说话,孙清见孙瑜太太将那支翡翠簪给了黛玉,心中越发不喜了。见过礼之后,孙瑜太太又叫她上来和黛玉并其他到府上作客的几个娇客都见礼了,嘱咐孙城媳妇好生招待众人,别怠慢了。
孙城媳妇领命而去,回头却见孙清已经不见了。孙城媳妇只好带着黛玉等人到花厅里头,到得花厅门口,孙城媳妇在让在门边,丫头打起帘子,让客人先进。黛玉将将一脚踏入花厅,却听着说话声传来。
只听像一个丫头的声音道:“咱们姑娘什么没见过,不过一支翡翠簪子罢了。也值得姑娘生气,气坏了身子算谁的?咱们姑娘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人都说咱们姑娘是整个江南的公主,凭谁家的姑娘也要排在姑娘后头,老太太不过是见林姑娘新来的,赏她个好玩意儿也是咱们出手大方,更显得姑娘尊贵呢。”
另一个声音似是孙清的声音又说:“你懂什么?那支簪子是祖母的嫁妆,以前我看上了,祖母还没给呢。我倒不是舍不得一支簪子,但是我要不着的东西,便是摔了扔了,也不该给别人。否则我得不到的东西,却给了什么林姑娘,岂不是显得她比我尊贵。”
自黛玉之后,其他各家千金也已进来,孙城媳妇走在最后。因而黛玉自然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其他各家千金听见,也觉尴尬不忿:孙家这丫头的话,什么整个江南的公主,难道自己也排在孙清之后了不成?这话不但是在说林姑娘,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孙城媳妇进来只听得后半句,却脸也红了,愣了会子才上前道:“清儿,你怎么在这里?口中胡说些什么?”
原来那孙清躲在花厅的一根柱子后头,听得人脚步声往这边来了,却故意和丫头一唱一和说给黛玉听。只她到底年幼,却不知为了踩低黛玉两句,却已经将江南大半有身份的姑娘都得罪了。
孙清娇纵惯了不知轻重,孙城媳妇却清楚的很。自己丈夫虽是嫡子,却是幺子,将来家业是大哥的,所以婆婆善待黛玉,自然是为了结个善缘。也因林如海是深得圣心的两淮盐运使,黛玉又是刘先生的入室弟子。但凡读书人家,谁不敬重刘先生?若是孙城得刘先生指导几句,将来也是好处。婆婆此举,也是想着孙城的前程,不想自己还未和林姑娘结交,就让这个不懂事的内侄女将人得罪了。
孙城媳妇也管不得那许多,一面对黛玉歉声说:“我家清儿不懂事,林姑娘勿怪。”一面对孙清身边两个丫头道:“什么东西,姑娘还小你们就该劝着姑娘才是。做奴才的也敢对主子说嘴,好好的姑娘都叫你们挑唆坏了,今日不揭了你的皮还了得,将来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来!”
孙清身边两个大丫头一味哄好自家姑娘,仗着太太向来是疼自家姑娘的,自家奶奶才是孙家的当家奶奶,向来不将孙城媳妇看在眼里。虽然平日并未见过孙城媳妇这样声色俱厉,此刻却仍旧不以为意。
雪雁听了,也有些生气了,不过她跟着黛玉做了伴读,年纪虽小却稳重,并没有上前理论。紫苏是黛玉房里正紧的大丫头,见自家姑娘没说话,也寒着一张脸侍立在侧。
黛玉将将听到听见孙清和丫头对话,就悄悄将簪子摘下来,不动声色的拿在手里。若是换作前世,黛玉必是将簪子当场丢给孙清,以维护自尊。盖因前世她乃无依无靠的一介孤女,若是有一丁点逆来顺受,不知道多少人爬到头上。至于湘云等人和一干下人说自己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不过是她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湘云心中不舒泰了,收拾包袱就回保龄侯府上,再说她家一门双侯,谁敢拿气给她受?若是自己有她那般退步,比她还大气些呢。
一晃神见,黛玉又回过神来,心想:前世父亲死于任上,也不知真相到底如何,自己此刻可不能为了一时义气,白和孙府闹僵了。目前看来孙瑜倒是个想结交父亲的,自己何必为了小女儿之间的口角就白为父亲树敌?虽然自家不怕江南巡抚什么,到底结交胜过结仇。此生只要护着父母家人平安,黛玉并不介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其他别家的千金此刻都看着黛玉,今日来赴宴的娇客,哪个不是在江南有头有脸的,此刻多数心中皆想着:若是换了自己,不是立马将簪子摔碎了,便是赏给身边丫头,倒是要羞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姐一羞。见黛玉拿着簪子没有反应,倒有一半的人心中开始鄙夷黛玉:真真没见过世面,难道人家把话说话这个份上,还贪一支发簪不成?
黛玉方才看到孙城媳妇身边一个丫头退了出去,心知只怕立刻孙家人就来了。于是抬眼往门口望去,果然孙瑜太太、贾敏,孙家大奶奶和各家太太皆来了。
待得众人将将步入花厅,孙清已经扑入孙家大奶奶怀中哭到:“母亲,婶婶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要罚我身边的丫头?”便说竟是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她本就生得极好,此刻满脸委屈,让人见之心疼。若是不知真相的,还以为她当真受了多大委屈。黛玉心中微微一叹,难怪这姑娘这样娇纵竟然没人教养,难为她小小年纪在大人面前却演得另一副面孔。
待得众人将将步入花厅,已经有不欲惹事的太太要带着女儿走,黛玉大大方方的走到孙瑜太太面前,微微一福说:“孙太太,我方才听孙姑娘说,孙太太自己也喜欢这发簪得很。我在家常听父亲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故而这簪子我却不敢收。”说着,双手递上发簪。
因其他各家姑娘方才也觉受了气,故也好奇黛玉怎生处理,恨不能孙清没脸呢,因而皆站在原处并未离去。就是这一迟疑功夫,黛玉已经抢先到孙太太面前还发簪,只听黛玉脆生生的说完,发簪递在孙太太眼前。
孙太太一愣,方才她已经听丫鬟们说了经过。若是没有其他家姑娘在,自己给林家陪了不是便也是了,但是各家千金都听见自家孙女说了那样的话,再强要黛玉收下簪子,岂不是让林家没脸?黛玉没有当场将簪子随意赏一个丫头,已经是极给孙家脸面了,少不得强颜欢笑着伸手接了簪子,安慰黛玉两句。又寒着脸命人将那两个挑唆主子的丫头拖下去关着,等老爷寿辰过了发落。又转身对贾敏说,自家清儿还小,本质是不坏的,只不过教奴才挑唆坏了,还请林太太勿怪等语。
贾敏自然说没有什么,其他各人却想:你家那孙女还叫小?这林姑娘看着还略小些呢,说到底是家教有别。
孙太太接了发簪,满心不是滋味。这林姑娘小小年纪,当真行为得当。她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已经给孙家留足了脸面,但又不伤林家体面。且她并不和孙清发作,也占足了大度宽和的理了。
孙清平日闯了祸,不过哭一哭,祖母母亲就心软了,今日见祖母冷着脸、母亲也不敢求情,倒不知所措起来。
第11章赔礼(虫)
黛玉见孙瑜太太接了簪子,便不再理会众人,走到贾敏身边站好。贾敏见黛玉处理得当,也没插手,只和孙瑜太太道了告辞,那头已经让王嬷嬷去叫林如海了。
孙府上客人多得很,孙瑜太太又要向林家致歉,又要招呼其他客人,竟是忙不过来。只好又对贾敏说了一番招待不周,恕不远送等语,一边让身边心腹管事送贾敏一行出来。
那管事倒是倒是个伶俐的,一路上小心赔着不是,直等贾敏和黛玉上了车才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