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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苓不过十六七岁的丫头,见事情败露,早就荒了,跪下磕头如捣蒜道:“太太饶命!”
第3章心惊(bug)
贾敏见了茯苓怕得抖如筛糠的样子,便知药有不妥,自然不再敢给林礞服用。只现在礞哥儿眼看病危,没有极好的大夫怎么行?贾敏看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离林如海下班回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贾敏焦急的看了一眼怀中的林礞,将他放平在床上。回身一个巴掌打在茯苓脸上,茯苓半张左脸立刻起了个红肿的手印,贾敏怒道:“没心肝的东西,若是礞哥儿有个不妥,你全家我能饶了哪一个?受谁指使,有无解药,还不从实招来?!”贾敏是公府千金,出身高贵,漫说出手打人,便是重话也不曾对人说几句,今日这样,当真是气得很了。
茯苓跪在地上,只是战战兢兢哭求太太饶命,其他尽皆摇头说不知。贾敏情知礞哥儿病情要紧,也无心审问茯苓,忙命王嬷嬷拿了自己的帖子再去请大夫,里头的事,暂时不要让任何事知晓。王嬷嬷领了命出去,贾敏身边两个丫头复又上了门栓守在门口,屋内之人除王嬷嬷外,亦是无人出去。
其他胆小些的小丫头木然的呆立屋内不知所措,贾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踱着步子,只盼王嬷嬷快些请个神医回来,能治得礞哥儿之病。又盼林如海早些归来,好拿个主意。
黛玉想起桃笑、李妍说的灵河之精能解百毒的话,心想不知自己的眼泪有无解毒功效?想到这里,黛玉跌跌撞撞的走到茶几边上,端了一下茶壶,因为她年幼、且今日才从重病中醒来,浑身无力,一下没端起来。
紫苏看见了,忙上前拿了干净茶碗,用水烫过,才倒了茶捧与黛玉,低声说:“姑娘要喝茶,怎么不向奴婢说?姑娘小心烫着。”
此刻贾敏也主意到黛玉了,只见黛玉接过茶碗,愣愣的看着茶碗出神,却并未递到唇边。黛玉余光看了一眼众人,背过身去。她心中本就难过,一直强忍着,此刻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滴入茶碗,却并无人察觉。
贾敏只当见黛玉小小的背影,双手举起来,以为她心中难过,背过身去喝茶,也不以为意,只忧心林礞病情。不想黛玉又捧着茶碗走到贾敏跟前说:“母亲,我看礞哥儿嘴唇干得很,这碗茶给弟弟喝了润润嘴唇也好。”
林礞这一个多月以来,水米难进,只偶尔吃一两口,如今满脸憔悴,贾敏见他果然嘴唇干裂,忙端过茶碗,轻轻抱起林礞说:“礞哥儿乖,起来喝茶,你姐姐亲自与你倒的,礞哥儿喝了就大好了。”
谁知林礞像听懂了一般,果然睫毛微颤一下,轻轻动了动嘴唇。贾敏将茶碗递到林礞唇边微微倾斜,林礞只唇边碰到茶水,湿润了一下。林礞许是果然渴了,添了添嘴唇,又张开了小嘴,一副还要喝的样子。贾敏见了,忙将茶碗再倾斜些许角度,一小口一小口的喂林礞喝茶。
林礞闭着眼睛喝了几口,眼睛睁开了一个缝隙,许是被光线刺着,忙又闭上。反复几次,才适应好屋内光线,眼睛睁开一条缝,虽然看上去依旧无精打采,却是醒来了。
“礞哥儿,你醒了?”贾敏激动得哭出来,却听林礞声音极低的叫了一声“姐姐……”
贾敏喂林礞喝茶时,黛玉脑中一刻不停的盘算着如今的各种蹊跷事。前世先是自己三岁时重病一场,癞头和尚来化自己出家。接着父亲升了兰台寺大夫,主参奏、弹劾官员之责。父亲升职不久,礞哥儿病故,同时父亲到扬州上任,做了两淮盐运使。黛玉此刻细想,当年父亲外放,固然有圣人看重他才干之意,只怕父母也有离开伤心地的心。
可是到了扬州,厄运并未远离林家,扬州上任不久,母亲因失了幼子,忧思过度,也是一病没了。父亲上任一年,外祖母派人将自己接到荣国府,后来自己再没见过父亲。便是琏二哥哥送自己回乡探父,也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只处理了林家家私,便又回京,数年之后,自己也死在大观园潇湘馆。
黛玉正在不停思索,却听贾敏又哭又笑的道:“玉儿,礞哥儿叫你呢,礞哥儿醒了!”
黛玉一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果然见贾敏怀中的林礞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贾敏只见黛玉朝礞哥儿一笑,便双膝一软,倒在地上了。贾敏忙将林礞又放在床上,这头紫苏已经抱起黛玉,送到贾敏身边。
原来黛玉大在轮回道上消耗极大,年纪又幼小,却并未恢复。她将将苏醒就遇到许多林礞险些丧命,如今见绛珠泪果然有效,黛玉悬着的一颗心放下,紧绷的弦松了,大喜之下,竟然再次昏厥过去。
不说贾敏这里如何手忙脚乱,却说林如海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成亲多年没有子嗣那些皆不说了,好容易得了一双儿女,凑成一个好字,月余之前独子病了,十天之前独女病了,偏生衙门里头忙得很,恐怕近日皆无假期。
这日林如海在衙门越发心神不宁,总觉有大事要发生。好容易捱到下班,心反而定了一些,不如先时那样跳得仿佛要出腔子。林如海三两步走在衙门门口,林大已经套好车子在那里候着了。也不及细想今日衙门里,新接的调令,急急上了车,林大一扬鞭子,马车向林府疾驰而去。
林如海悬心了一整日,总是牵挂心中一双儿女,林大知道老爷心急,驾车比往日更加快些。回到府中,进了仪门,林如海急忙往林礞房里走去。将将过了垂花门,就看见内堂林礞房间房门紧闭,门口罗姨娘和陈姨娘在窃窃私语什么,并没有发现自己进来。
林如海也不知林礞怎样了,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听见老爷的声音,忙回过头来行礼,罗姨娘见礼之后说:“回老爷的话,今日大夫来给大爷和姑娘诊治过之后,我看见茯苓端着大爷的药进了大爷的屋里,姑娘也醒了,由王嬷嬷抱着进去。过了好久之后就王嬷嬷一人气色不成气色的出来了,太太和大爷、姑娘等人一个没出来,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咱们来请安,太太也不叫人开门。”罗姨娘生得娇娇弱弱的,很有几分姿色,如今神色又是委屈又是担心的看着林如海,她虽未严明,林如海如何不知这是在说贾敏有古怪?
林如海知道贾敏最信任王嬷嬷,王嬷嬷慌张出门,他心中一惊,心想:既然罗姨娘等人过来请安贾敏不开门,必是有些不愿让几个姨娘下人知晓的原由,只不知礞哥儿现下如何了?听说玉儿醒了,倒是一桩喜事。林如海背着手道:“不知规矩的东西,太太愿意开门还是关门,轮得到你们说长道短?谁让你们聚集在这里,还不快滚?”
几个姨娘原是林如海和贾敏成婚多年无子才纳的,林如海并不在意几人。谁知开脸之后也一个都没生个一儿半女,后来贾敏生了一女一子,林如海越发只重贾敏一人,几个姨娘心也灰了。罗陈二姨娘自忖在林老太太给的,比其他几个姨娘又体面,如今林礞久病,两人往日前去请安时,也见林礞一日不如一日,故罗陈二人复又生出些心思来。所以今日才在这里打探消息,不想林如海倒必平日早回来半刻钟,见了二人打探阴司,遭了一顿呵斥。
罗姨娘、陈姨娘知道林家规矩严,听了林如海呵斥,忙低着头退了下去。林如海见两人下去了,才伸手敲门说:“敏儿何故紧闭房门?礞哥儿、黛玉可安好?”
守在门边的两个丫鬟听见林如海归来,忙告诉贾敏,贾敏自然忙命开门。林如海进门见着床上并排躺着一儿一女,地上跪着茯苓,其他几个小丫头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角落,忙上前细问怎么了?
贾敏大致说了今日之事,直听得林如海胆颤心惊:今日若不是黛玉恰好醒来,又非要茯苓尝药,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忙走到床边看一双儿女,见两人呼吸匀称,虽然气色并不好,但看似也比昨日强些了。贾敏见一双儿女好转,丈夫看儿女神色温柔,紧绷的心弦些许放下一些,只觉心中柔软,几欲落泪。
林如海又下令将茯苓捆起来,用两个心腹婆子日夜看守。知晓今日之事的众丫鬟婆子先搬到一处住着,彻查清楚之前皆不许出门,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外道。
那头发落妥当,才坐下来听贾敏细说今日事情经过。当又听闻黛玉在喂弟弟喝茶之后,又累得晕倒了,林如海又是关心,又是心疼,上前轻轻抱起黛玉。林如海见黛玉眉目清秀,脸色苍白,又微微蹙这眉头,见之令人心生怜惜,便轻拍黛玉的背。
黛玉还在熟睡中,本能的往林如海怀中滚了一滚,含含糊糊的说:“不去扬州。”林如海听了一惊,抬起头来。
贾敏见林如海神色古怪,以为黛玉有什么不妥,忙上前询问。林如海神色古怪,看着贾敏的眼睛道:“今日衙门里将将接了调令和圣旨,圣人有意派我任两淮盐运使,我今日才知晓此事,玉儿怎么知道咱们要去扬州?”
第4章抽丝(虫)
听林如海说完,贾敏看了看林如海怀中熟睡的黛玉,也是一惊。虽不知黛玉为何梦中出此言,但是今日子女病情皆有缓和,夫妻两个倒高兴得很。
王嬷嬷请回的大夫看过黛玉姐弟两个,大夫细细诊了脉,说两人都没事了。再验过今日被黛玉打岔,林礞没来得及喝那碗药,其中果然含有剧毒砒霜。王嬷嬷又带人脱了茯苓的全身衣裳,只留贴身小衣,其他细细检查,最后从茯苓的指甲里找到些许砒霜粉末。
贾敏擅理中馈,这些年将林家内宅打点得极好,家中下人清理过几遍,那些贪赃枉法的、欺上瞒下的都清理出去了,领着月银没有差事的也换过了,按理林家下人都是极妥当的。这些以中药命名的丫头,都是黛玉出生后采买的家世清白人家的女儿,因黛玉生下来有些体弱,故以药物命名。这批人因和家中姨娘们没有牵连,才得以在黛玉和礞哥儿跟前当差,不想这次竟然是茯苓使坏。
夫妻两个一边派人外出打探茯苓家人最近是何异状,一边细审茯苓。茯苓开头并不肯说实话,还是林二外头打探回来,夫妻两个才心中有数。茯苓虽然家境贫寒,倒是出身清白人家,茯苓本人也办事爽利。不知怎地,茯苓的哥哥原本老实本分的一人,如今却不知为何叫人勾引坏了,沾染上了赌博。偏生茯苓哥哥开头运气极好,接连赢了好些天,心养大之后,便开始输了。赌光了家业不说,还借了印子钱。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哪里是穷苦人家沾染得的?
这日债主找上门来,将茯苓哥哥要挟一番,茯苓哥哥不得已找上茯苓。茯苓原是将自己在林家里几年的赏钱都给了哥哥,加上家中凑一凑,也够还清债务了。不想茯苓哥哥心中不甘,总想着翻本,又到赌场输光了。这时有人找上茯苓,让她如何如何,茯苓先是不应,那神秘人劝说:左右你们府上的哥儿病了许久,看样子是不成的了,你不过送他早几日上路,免了他许多苦楚,又能救你的哥哥,你不如好生想想。
茯苓纠结数日,心想:太太是个慈善人,众下人谁家家里有人有个三病两灾的,太太打赏倒是大方得很。但太太也是个仔细人,谁家家人是否当真急需救助,太太也必是每次派人打探清楚的。若是哥哥、父母生了病向太太开口,太太必有赏赐助自己渡过难关,但若是打听得哥哥乃是欠的赌债,太太必是不会管,说不得还免了自己的差事。几番思量之下,茯苓便有些动摇了。
恰巧这日那神秘人下了最后通牒,说再不还钱就卸了哥哥的膀子。茯苓惶恐之下便应了。茯苓在端药路上悄悄将小手指在药碗中一沾,谁也不曾看见,极细的砒霜粉末就溶进了汤药中。若非黛玉心血来潮的打岔,只怕此刻礞哥儿已近离了人世。礞哥儿久病,是数位金陵极有名的大夫诊治过的,谁还会怀疑林礞是中毒而死?若非事有凑巧,只怕还真让茯苓蒙混过去。只众人不知,此事并非凑巧。
审清楚之后,贾敏自责不已,若是自己细细打听清楚下人家中情况,如何会生出如此祸事?林如海劝慰道:“采买茯苓时,你已经细细打听清楚了她家中情况,此事需怪不得你。后来茯苓哥哥被勾引坏了,也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咱们在明,敌在暗,便是你查清楚茯苓家中状况,说不得背后小人又引诱其他下人的家人,此事防不胜防,与你何干?若要自责也是我自责,只怕此人是冲着我来的。”
贾敏听了也是一惊道:“老爷为官清廉,又未曾得罪人,怎么这人这样恶毒?我原以为这次害礞哥儿的人,是冲着我来的。”贾敏一咬唇,到底没说内宅之争。
林如海却知晓贾敏之意,沉吟会子,将今日自己下班回来,罗陈二姨娘在礞哥儿门口打探阴司的事说了,分析道:“我冷眼看着,咱们家里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也就这二人。但她俩的心思昭然若揭,没有将此事筹划得如此周详的心智,茯苓并不知晓收买她的人是谁,线索到茯苓而断,并不像内宅手法,倒像是有人精密策划过的。”
贾敏听了觉得有理,也深思起来。外头的事自然交给林如海去查,内宅之中,少不得又将下人家中情景一一打探,只留手脚干净的家生子和那些外头家人也是老实本分人家的,但凡家人有不良习气的,也打发了。
黛玉醒来后,贾敏问黛玉为何不去扬州?黛玉小脑袋一歪,眨眨眼睛道:“是不是父亲听错了?”贾敏摸摸黛玉的头,笑言许是你父亲听错的了。既然圣旨已经到了金陵,林如海自不能以我女儿梦呓说“不去扬州”这样的理由拒绝。
加之林如海既然怀疑到官场之争上头,也有偏向虎山行、引蛇出洞的意思。按林如海的踹度,只怕自己是在升了兰台寺大夫后,仗义执言,损了人的利益,以致招来祸患。但是官场之争,有害人落罪的,有栽赃嫁祸的,害人绝嗣这样下三滥手段倒极为罕见,这不像官场之争,倒像是有极重的仇恨。林如海又自忖没有和人结仇到这样地步。
至于黛玉那日为何会在梦呓中说“不去扬州”的话?不过是她昏厥前满脑子在推算前世之事,在梦中尚在推算“不去扬州,事情又会如何?”却只叫林如海听见“不去扬州”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