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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怎么就有如此好的女子?怎么就可以这么好呢?怎么就不能自私些?他陶黎有哪一点值得她隋颖如此?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有一个答案。有些人,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遇见,那便是永久。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陶黎背靠着墙缓缓站起身来,抬脚走了几步,踉踉跄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喝多了酒路都不会走了。
出了巷子,看了看隋府紧闭的大门,摇头苦笑。陶黎低头也不看路,就这样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走到哪算哪,撞到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疼,换个方向继续。
陶黎心里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非要离开自己心爱的少女,离开待自己亲如父母的隋简之周婉清夫妇,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平安城,离开把家里收拾打点的妥妥当当的谷雨姐,离开喜欢把自己叫黎哥儿实则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兄弟任不归。
为什么?
因为,北定城外的十几万将士还未曾彻底入土为安,有的还躺在漠北原上的血泊中,也没人帮忙拿块破布盖一下,有的还没瞑目,也没人帮忙抹一把眼睛。
安息城外还有那么多人夙兴夜寐的在冰雪中抵抗魔族,他们手脚上的冻疮,身上的伤痕,从来没有好过,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从来没有断过。
数百年前有个帝王在敌国破入平安城后,被许诺以高位千金封地,却依然手持天子剑对着敌人挥动,最后被吊在城头,受烈火焚身之痛,而不出一言。君王死社稷的意志至今还飘荡在平安城上空。
书生放下了手中的圣贤书,拿起了蒙尘的三尺青锋,将所有书籍烧毁之后走出了宁静的书院,去前线战场当了个小卒。
画师被魔族俘虏后要他给他们的王上画一幅画像,画师拿起两支画笔狠狠戳向双眼,被魔族将领砍去双手而仰天长笑。
古稀之年的老人拿起自己的拐杖驱逐自己年仅十二岁的小孙子,只因小孙子不敢去参军,老人三个儿子,七个孙子都死在疆场,十二岁的小孙子是除他之外唯一还活着的男丁。
在河边叉鱼摸虾的七八岁的孩子,听到玩伴叫他快点逃村子被敌人屠了的消息,一手拿着鱼叉,一手抓起石头,嗷嗷大哭的冲向村子。
和尚在念了最后一段往生咒后,带着一众小沙弥拿上所有能用的铁器走出寺院大门,从此那座寺院长满荒草。无人问津。
老道士面对弟子问他何时归来时,沉默许久后说道:“若回必是盛世,若不回,那便不回了!”说罢率弟子下山而去,留下小弟子哽咽不已。
盗贼最后一次行盗是去敌营中偷取军事地图,浑身鲜血的他拿到地图交给己方人员,留下一句盗亦有道,含笑而逝。
富商将自己的万贯家财全部用来筹备军资粮饷,自己却在破庙里啃着冰冷坚硬的馒头,没能等到胜利的消息就死在庙中。
名妓眼看城池快守不住,便带着自己姐妹从城头回到青楼,三尺白绫成为她们唯一的陪葬品。
琴师在胜利者举办的庆功宴上,弹奏了一首家乡的曲子后,突然扯断琴弦,勒死了一位高级军官。人与琴皆被一分为二。
牧童主动给入侵的军队做向导,被所有人唾弃谩骂却毫不在乎,只是那天晚上某处山林里,狼叫与惨叫不绝于耳。牧童与入侵的军队再也没出现过。
乞丐蹲在路边,等路过的落单敌兵出现时,暴起扑向对方,狠狠的咬向对方的脖子,死时没了双臂,敌人怎么也没能把他的双手从那个士兵的身上掰开。
杀手昔日只为利而行,谁给钱就杀谁,那一日,他将毕生积蓄都散尽,潜入对方营中,大开杀戒,未能事了拂衣去,只是留功不留名。
柔弱的女子知道自己丈夫亡故后,不顾家人的反对,披坚执锐奔赴沙场,最终她完成了与丈夫生前的约定,生而同席,死而共枕。
…………
历史的悲歌,民族的呻吟,乱世之中,中原大地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在此风雨飘摇之时,全民皆兵而起,共赴国难,无论老幼,无论男女,无论贵贱,一个个英杰,一个个故事,一幅幅画面在陶黎脑海中闪过,每一次想起都让陶黎哀叹唏嘘动容。
生逢乱世,大丈夫的肩头,不当只是儿女情,更多的应该是天下任。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苟利天下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前辈先贤们的感悟道理在陶黎心中响起,是的,危急存亡之秋,他堂堂七尺男儿,脖子上的大好头颅,想的应当是怎么驱逐北蛮子,并非是儿女情长。
谁不想和自己的家人爱人团聚相守,他陶黎想,北定城外的英魂想,安息城边碑林下方的几百万亡灵也想,宣平的百万将士更想。可他们,或是为了妻儿父母,或是为了家国大义,都舍生忘死的留守军中,尽忠报国。
圣人曾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舍生取义,为了大义,生命都可以舍弃不要,更遑论是男女私情。陶黎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他父亲陶靖在上代君主在位之时,就被封武侯位,封号:平乱,其封号就能看出功劳有多大,可惜在逐魔之战中不幸陨落,英年早逝。
他哥哥陶宁是当朝十武侯之一的宁安侯,领率十五万安宁军与止戈侯共同抵御魔族,十二岁从军,一直在西方战场上接受血与火的洗礼。
他的两个叔叔,舅舅,外公,也都分别在军中担任要职,一门双武侯,军旅世家,陶黎从小在这样的环境成长,一直被感染,被熏陶。
他身为陶家血脉,肩上有独属于自己的责任与担当,他不能辱没铁血家风,也更不能忘记那些世代游荡在沙场上的战魂。
自幼年起,他便想着快点长大,快点投身军伍,快点与哥哥并肩。父亲战死,母亲悲伤过度去世,这是陶黎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从没有忘却过。
即使是母亲在世时,也没有劝年幼的他从文弃武,仅是想让他晚点上战场,哪怕母亲已经有一个儿子在外征战,可能随时马革裹尸还。也不曾劝过。
所有人都知道陶黎想的是什么,都知道这个时常看向西方出神的少年想要做什么,没有人去阻止,他母亲没有,他哥哥没有,师父师娘没有,亲朋好友没有,白衣少女也没有。
眼下北元帝国铁骑入侵,正是大好的机会,他渴望着去战斗,用自己的毕生所学,用自己的赤胆忠心,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去与那号称甲天下的北元铁骑好好的较量较量。
去杀敌万千,建不世之功,把北蛮子打趴,打疼,打的服服帖帖,打的再无一点歪思邪念,再也没有可战之力。
待得把北蛮子打回草原老家,北方安定后,他再请命去西方战场,带着精兵良将挥师西进。
去对着第一关说,以后你将会成为风景名胜,而非军事重镇,去安息城外的碑林看看,去给那些死去的将士英豪们敬一杯酒。告诉他们,他们的愿望,自己来给他们完成。
跨过天堑山,抬眼看看西边的那片土地到底有多大,挥刀试试那群怪物的皮到底有多厚,附耳听听迦索那老王八的求饶声到底有多响,亲手把那个杀死自己父亲的仇人的头砍下来。
到那时天下安定,回来好好孝敬自己的师父师娘,好好陪着那个说会乖乖听话等他回来的少女,把自己所经历的故事都说与她听,带她看尽世间青山绿水,再生两个孩子,一家人团团圆圆。
陶黎想起了一首歌谣。
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一头耕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布衣得暖尤胜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闲暇无事鉴书篇,名也不贪,利也不贪;
夜晚妻子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陶黎相信,这些一定不会太遥远,一定都可以实现,慢慢的,他嘴角也似白衣少女那般上扬,眉头也舒展开来,不用少女再给他抚平,他抬头望向空中的皓月,似乎看到了心中所憧憬的景象。
时光快些,再快些,让我心中所想都可以快点完成,时光慢些,再慢些,让爱我的人都不要等太久。陶黎在心中默念。
皓月当空,陶黎立于月下,伸了个懒腰,一口浊气从口中呼出,眼神清澈而明亮,步伐沉稳且有力。心中的信念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天下任,丈夫肩。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扛起重担,即使再重,扛不起,压弯了腰,也要扛。
他陶黎便是如此,此刻开始,他放下了肩上的至亲挚爱,扛起了家仇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