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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窥者_第一案 幽灵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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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很贪婪——有时候,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细节。

    ——卡勒德·胡赛尼

    1

    夜已深了,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船头的那一个忽明忽暗的破旧电灯泡让赵汪洋获取了一些光亮。

    在这一望无际的湖面之上,就像是身陷一个巨大的黑洞,左右无援、深邃无比,不知道哪里才是边际。好在现在导航技术发达,赵汪洋知道,再往东航行七公里左右,就是码头了。

    龙番湖是周围渔民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湖,他们的温饱、他们的存款,都是从湖里的水产上来的。龙番湖南北三十多公里宽,东西六十多公里长,水域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湖中岛屿耸立,水产丰富。

    因为龙番湖主要用作水产品的输出,所以对自然风光还并没有开发和宣传。很少有人知道,在这个经济并不发达的龙番市的腹地,还有着这么一片美丽的自然风光。没有旅游业的涉足或者说是骚扰,龙番湖周围的渔民们还过着比较清静的水边生活。捕鱼,打围养蚌,圈养螃蟹、龙虾,少了海面上那样的自然灾害,渔民们过着富足而平静的生活。

    除了周末和节假日,一些本市的居民会到湖边采采风,这里很少会见到大批拥挤的游客。周围没有工厂、城区,湖面也未被污染。这也是现代化社会中,难得的一片净土。

    赵汪洋是渔民村的小康户,他不仅在湖边承包了一大片螃蟹养殖基地,还在其中一座湖心岛上开辟了一片桃园。他的爸爸在临终的时候告诉他,等政策开放了,一定要找一个小岛来种桃树,龙番湖湖心岛小山上的土壤最适宜桃树的生长。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而且他也表示质疑:喜旱不喜涝的桃树怎么会在湖心岛丰收?但遵遗命是中国人惯有的传统。所以在政府开放湖心岛承包的政策之后,赵汪洋第一个去领了一个小岛。

    刚开始的三年,湖心桃园套进去了赵汪洋的全部家当,这让他质疑起父亲的决定。不过第四年,桃园开始产出桃子的时候,他才知道父亲的这个秘密果真是个传家宝。桃子又大又甜,皮薄多汁,可谓桃子中的上品。他不仅收回了全部成本,还在第一个收获年就大赚了一笔。很快,龙番湖的几十座湖心岛上,全部被人效仿种上了桃树,以至龙番湖桃子成了龙番湖水产之后的又一大品牌。

    初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龙番湖桃花成了一个景点。虽然没有开发宣传,这个景点并不著名,但是对龙番市本地人来说,这里绝对是一处赏心悦目的唯美之地。利用航拍技术鸟瞰湖面,水面波光粼粼,湖中繁花点点,一座座粉红色的小岛煞是好看。

    因为船只是被政府严加管控的,所以也没有多少游客可以到桃花岛上去近距离接触这些美物。但是岛主们总还是担心有游客偷偷潜上小岛破坏桃林,或者是初春多变的天气对桃树造成损害。于是,就有了一周两看的规矩。

    昨天刮了一天的风,赵汪洋的桃林有几棵桃树被刮得有些东倒西歪了。他下午登岛,一边埋怨着两名聘用的工人同时请假,一边独自忙碌到夜幕降临。说来也真是倒霉,他正准备起航返回码头的时候,湖面上突然开始起风。这样的风级,他的那艘快艇肯定是招架不住的。于是,他只能独自在岛上等待大风的平息。

    大风终于在深夜里平息下来。赵汪洋打开了船头的电灯,发动快艇向东岸的码头驶去。很快,还有七公里就抵达码头了,天气还算不错,这让赵汪洋放下心来。

    虽然不用担心被怪风掀翻,但对四周的黑暗,赵汪洋还是有些心悸的。以往来岛上干活,赵汪洋总会带上那两个雇来的帮工,人多也就不怕了。这次,他一个人航行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即便是个五尺男儿,也难免有些害怕。

    可是没想到,越害怕,还就真的越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

    或者说,赵汪洋今天真是背到家了。

    他看见远处,仿佛有一点灯火正在闪烁。若隐若现,极其诡异。

    这么晚了,除了自己这个倒霉蛋,还会有谁在航行?而且,看灯火的高度,肯定不是他驾驶的这种快艇,而应该是一艘有一定高度的货船。

    最让他感到不解的是,灯火距离他不远,但是他完全听不见发动机声。

    为了验证这一点,赵汪洋关掉了自己快艇的发动机,竖起耳朵听着。除了水波荡漾产生的有节律的啪啪声之外,丝毫无声,安静得吓人。

    谁会在深更半夜把船开到湖中央,然后关掉船上的发动机,随浪颠簸?这深邃如黑洞似的湖面,四周不着边际,不仅危险,而且恐怖。

    难不成,这是鬼火?

    赵汪洋也是个大专生,知道“鬼火”产生的原理。鬼火一般都是在坟墓之间产生,因为人体骨骼内含有磷,磷与水或者碱作用时会产生磷化氢,磷的燃点很低,当达到燃点时,形成的有光无焰的火称为鬼火。不过,这宽广的湖面之上,哪儿来的磷?

    绕开它,赶紧回家吧。赵汪洋这样想着。

    不过,好奇心驱使着他,把控着船头,低速向灯光的方向驶去。

    一百米开外,一艘小货船的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影影绰绰之中,可以勉强辨别,小货船的甲板之上没有货物,灯光是位于甲板末端的驾驶室里发出的。

    不过,灯光之下,并没有看见驾驶货船的人员。

    赵汪洋看见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船,而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略感安心。他把手中的强光手电朝小货船上照了几下,画了几个圈,大声喊道:“有人吗?船怎么停这儿了?”

    声音被湖浪声覆盖了,并没有传出去多远。

    赵汪洋继续接近小货船,逐渐看清了货船的模样。这是一艘很是破旧的小货船,船壁都已经生锈,船头也没有什么他认识的符号。货船处于静止状态,随着湖水的波动而荡漾着。

    赵汪洋站在快艇里,踮起脚来看货船的驾驶室。

    驾驶室里的灯光暗淡,忽闪忽闪的,但是足以看清楚,驾驶室里空空如也。整艘船上寂静无声,在这片漆黑的湖面上安静地荡漾。

    甲板上没人,驾驶室没人,人去哪儿了?赵汪洋很是纳闷。谁会把船停在这里?难道是之前那阵怪风吹断了货船的缆绳?如果是大风刮过来的,怎么会正常地开着灯呢?而且,把一艘船从码头吹到七公里以外,也太夸张了吧?

    赵汪洋有些蒙,怔怔地站在快艇里考虑自己要不要上船去看看。

    他的大脑飞快地转着,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小时候听到的故事。

    他不会撞见了“幽灵鬼船”吧?

    传说七十多年前的龙番湖上,曾经有一对恋人驾驶着渔船在捕鱼,遭遇了一艘日本人的巡逻艇。日本人拦停了渔船,在船上侵犯了貌美如花的女孩,又将这一对恋人残忍杀害。后来,那对恋人的家人在湖面上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船的影子。不过,从那以后,经常有夜航的渔民们,会看到一艘渔船的影子,在湖面上漂漂荡荡。每次它一出现,湖面就会刮怪风,还曾经掀翻了几条船,死了不少人呢。村民们认为是那对恋人冤死后化为厉鬼,专门索人性命,于是称它为“幽灵鬼船”。

    赵汪洋一直认为,那是老人们编出来的故事,为了不让年轻人夜里航行发生危险。绝对不是真事儿。

    不过,眼前的这一切,为何和传说里的事情极为相似呢?

    他刚开始种桃树的时候,就有人阻止他,说桃树是很邪门的,别人都不会把桃树种在家里的前院。如果把桃树种在湖心岛,这片湖里,肯定会出现邪门的事情。十几年来,他也没撞见邪门的事情,这些印象也就慢慢淡了。不过,当他看见自己无法想通的怪现象的时候,这些言语又重新涌进了他的脑袋。

    赵汪洋在冷风中打了个寒战,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登上货船去一探究竟的念头,瞬间没了。

    他拉动快艇发动机的拉索,准备发动快艇离开这艘邪门的货船。突然,他仿佛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拉动拉索的哗啦声和湖水啪啪的荡漾声之间,格外刺耳。

    他颤抖着停下拉动拉索的动作,侧耳辨别声音的来源。

    不错,那声音正是来源于货船的甲板之上,仍在继续。嗡嗡的,一阵一阵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仿佛有着节律。那声音像是某个人被蒙住了口鼻正在呻吟,又或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狞笑,或者说像是某种怪兽正在低吼。

    甲板上没人哪!

    哪儿来的声音?

    赵汪洋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声吓蒙了,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快艇之中。随着他的跌倒,那怪声似乎更加强烈了,而且仿佛带着甲板的震动,离他越来越近。

    赵汪洋颤抖着、挣扎着爬了起来,快艇因为他的剧烈动作而东摇西晃。他竭尽全力站稳在快艇上,拼了命似的拉动拉索,终于拉着了发动机。他掉转船头,开足马力,疯了似的向码头方向驶去。

    背后的嗡嗡声仍在继续,夹杂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刺激着赵汪洋的耳朵。

    “我跟你说,一个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绝对不会喊‘鬼啊鬼啊’什么的。”大宝跷着二郎腿,摸着他微微凸起的肚皮,说,“第一反应绝对是掉头就跑!这我算是体验验证过了。”

    “真有你的,度个蜜月,去鬼城玩。”我摇了摇头,翻动着手中的卷宗。

    “刺激嘛!”大宝探过身来,低声说,“我跟你说啊,他们都说了,有效的精神刺激,会增加受孕的概率。”

    “去你的,迷信!”我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陈诗羽,用卷宗敲了一下大宝的头。

    陈诗羽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那本《尸语者》,像是没听见我们的谈话。

    “一天到晚鬼啊鬼的,低级趣味,能不能换个话题?”林涛朝墙边缩了缩身子,假装在整理鬓角的头发。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了适时堵上自己耳朵的时候,不被我们注意。

    “怎么着?怀上了?”韩亮从门外进来,看起来刚把什么东西装进了休闲西装的内口袋里。

    “这你都听得见?”大宝一脸满足的表情,往座椅背上一靠,“难道你的感官还能比我的灵?”

    “哟哟哟,看你这表情,还真是中了?”韩亮坏笑着问。

    大宝摇头晃脑,一副扬扬自得的表情。

    “嘿嘿嘿,正经点行不行?”我正色道,朝陈诗羽那边努了努嘴。

    陈诗羽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桌上的小说,伸手把挡住视线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

    “没不正经啊!”韩亮摊了摊手,说,“大宝和宝嫂那叫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是在祝福他们早生贵子呢!”

    “有你这么祝福的吗?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单身狗。”林涛好像还没有从刚才大宝叙述的鬼城里的情景里走出来,声音颤巍巍的。

    “哈哈!一对单身狗!”韩亮走到林涛身边,搂住他的脖子说,“要不然,咱俩凑一对儿算了。”

    “去去去,我干正经事儿呢。”林涛拿着一张国有资产登记表,正在逐一核对小组的勘查装备登记造册有没有遗漏或者错误。

    “对了,对了,那个鬼城还有一项,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们。”大宝说。

    “又来!”林涛皱着眉头,涨红了脸,又开始摆弄起鬓角的头发。

    “这个还是比较带劲的。”大宝一脸神秘的表情,“坐一艘船,进一个山洞,那船还在轨道小河里晃啊,晃啊。周围啥也看不见。我有经验了啊,我就防着从上面吊下来一个什么东西摸着脸,或者突然一阵灯光,眼前就是一个吊死鬼什么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还是把我吓了一跳,你猜那吓唬人的东西藏在哪儿?你猜!”

    丁零零。

    突然,指令电话急促地响起。

    林涛哎呀一声,跳了一下。

    我按住电话柄,笑着说:“你不是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不会发出叫声吗?林涛这就现身说法,打你脸!”

    林涛窘迫地看了一眼陈诗羽,陈诗羽冷笑了一下。

    “龙番湖派出所昨天晚上接到110指令,说是湖中央有怪异的灯火,靠近察看,发现是漂着一艘没有人驾驶的货船。接警后,派出所申请特警支队水上大队支援,调集了巡逻艇进行寻找。不过在报警人所称的事发水域没有发现。经过派出所和特警队的连夜寻找,由无人机最先发现了货船的踪迹。今天早晨,特警巡逻艇将货船拖回码头,特警登船检查时,发现货船里有尸体。”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僵硬地念着传真文件,“货船里的尸体,市局法医经过检验,认为该案存在问题,拿不准,需要你们前去支援。”

    “有头绪吗?”我习惯性地问道。

    “啊……啊?什么头绪?”对方一阵茫然。

    我摇摇头,对指挥中心总是更换新手表示不满,于是详细地解释道:“市局有没有说,这有没有确定是或者不是一起命案?如果是命案,有没有侦查方向?”

    年轻的男声可能是听出了我的不耐烦,有些紧张起来。他哗哗地翻着传真文件,说:“啊,嗯,这上报的材料写得很简单,嗯,好像没说。”

    “龙番湖,湖面中央,有人看见无人驾驶的船,特警去找了一夜才找到船。检查见有尸体,无头绪。”我挂断了电话,一边简短地和大家说着情况,一边招呼着大家准备勘查器材出发去现场。

    “龙番湖每年都有水漂,但是基本都是排除他杀。”林涛说,“那里人少,又和谐,又没有什么经济实体和娱乐场所,倒是很少有命案发生啊。即便有个别命案,也都指向明确,市局就处理完了。我们工作这么久了,还没去龙番湖出过现场吧?这案子能有什么问题呢?”

    “不管,出勘现场,不长痔疮,走,出发!”大宝叫道。

    “湖面中央?无人驾驶的货船?”韩亮问道。

    “是啊,指挥中心给的信息也就这么点了。”我说。

    “难道船是在湖面中央?”韩亮说。

    “嗯,昨晚被人发现的。”我点了点头。

    “啊,难道是幽灵鬼船?”韩亮沉吟道。

    2

    “你们今天是中邪了吗?这个话题就跳不过去了吗?”林涛表示严正抗议,“什么幽灵鬼船、幽灵鬼船?还能不能唯物主义了?”

    韩亮握着方向盘,笑而不语。

    “这有什么好怕的?”小羽毛坐在副驾驶上,鄙视地说。

    自从小羽毛加入了勘查组,我们的小破车就有些拥挤了。总不好意思和女孩子挤在一起,于是最为瘦弱的小羽毛总是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而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后排。

    我挪了挪身子,腰身被大宝肥硕的屁股挤得有些发麻。

    不一会儿,车子开进了龙番市的郊区,在通往龙番湖东码头的水泥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看见了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龙番湖。

    东码头已经被封锁,路口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几名民警守着拴在警车之间的警戒带,不让围观群众进入。围观群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案情,发挥着他们的想象,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夹杂在中间,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

    我们经过人群的时候,仿佛再次听见了“幽灵鬼船”的名号。

    “事儿太大了,现场我暂时还没进,大概了解了情况,就直接邀请你们来了。”胡科长板着脸对我们说,顺手指了指停泊在码头的一艘破旧货船。

    货船不大,船体有些生锈了,随着湖浪轻轻地撞击着码头的边缘。

    “事儿多大?几具?”大宝说。

    胡科长低声说:“前期排险的特警上船以后见没人,就注意到那开启着的船舱盖了,他们进去看了,六具尸体,四男两女。”

    “男女不对称,看来不是殉情,不是集体自杀。”大宝猜着说。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有对同性恋呢?”韩亮看着手机,轻轻地说。

    “自杀不会直接跳湖吗?”我说。

    “初步看了甲板,没什么搏斗痕迹。特警说几个人死得很安详,没血没伤,小韩从船舱口大概看了一下尸体,也没有看到什么损伤,死因不明。”胡科长说,“这事儿挺蹊跷的。”

    “丝毫没头绪吗?”我抓紧时间穿戴勘查装备。

    “完全没有,他们都在笑称,是幽灵鬼船出现了。”胡科长苦笑了一声。

    林涛又是一哆嗦。

    今天已经第三次听见这个名词了。

    “什么幽灵鬼船?”我好奇地问。

    胡科长摆摆手,说:“民间传说,封建迷信。”

    韩亮的眼睛还是没离开手机,说:“回去我来和你说,无稽之谈。”

    说话间,我们已经穿戴好勘查设备,准备进入现场。货船的船舷有一人多高,想直接爬上去有些困难。警方已经在码头地面和船舷之间搭了一块舢板,我们踏着这个摇摇晃晃的舢板,杂技演员一样艰难地攀上了货船的甲板。

    甲板上空荡荡的,甲板的末端是一个一层楼高的驾驶室,驾驶室里亮着灯,除了在玻璃前耸立的舵轮,也一样空空如也。

    “程子砚,有痕迹物证吗?”林涛一上甲板,就向龙番市公安局的一名小女警问道。

    这个小女警是个九〇后,虽然参加工作不算太久,但已经很出名了。程子砚是中国刑警学院痕迹检验系的毕业考状元,成绩突出,外形也很出众,所以在分配到龙番市公安局的时候,就成了热点人物。市局关于程子砚的传说很多,说程子砚还有个妹妹叫作程子墨,也是朵警花,而且是公安部刑侦局某个神秘组织中的成员,可以说是年轻有为。

    我是第一次见到程子砚,不知道林涛是怎么认识她的,显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不过他们专业相同,之前打过交道也很正常。

    程子砚听到林涛的招呼,脸微微一红,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林科长,甲板上我们都处理过了,没有血迹,没有指纹,在驾驶室里找到几处疑似棉布手套印,但没有鉴定价值。我听说死者也有戴手套的,不能排除是死者自己留下的。”

    “没有足迹?”林涛讶异地问。

    “甲板是钢铁制成的,又生了锈,载体不好,所以我们没能找到有鉴定价值的足迹。”程子砚指了指身边的韩法医说,“不过船舱里我们还没进去看,就韩法医趴在舱口大概看了一眼。”

    “是不是没人敢进这幽灵鬼船的船舱啊?”大宝笑着说。

    大宝故意把“幽灵鬼船”四个字的声音放大,引得林涛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朝甲板中央掀起的船舱盖看了看。

    我没有急于下到船舱,到驾驶室看了一圈后,又沿着船舷走了一圈。

    “林涛,你看看这是什么?”我趴在货船的一侧船舷,指着船舷的边缘,说。

    林涛走了过来,用放大镜看了又看,说:“泥巴。”

    “是足迹吗?”我也不确定。

    “像又不像。”林涛说,“泥巴上还沾着一片树叶。”

    我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镊子和一个物证袋,小心地把黏附在泥巴内的树叶给抠了出来,问韩亮:“什么叶子?”

    韩亮抬眼看了看,指着远处的点点粉红,说:“桃树叶。”

    “哦。”我应了一声,把树叶小心地装进了物证袋。

    “这些泥巴,在甲板上也有好几处类似的。”程子砚说,“不过确实看不出有足迹的形态。”

    “还真不好说。”林涛端起相机,说,“全部拍下来,我们回去慢慢研究。”

    “嗯。”程子砚也端起了相机,跟在林涛身后开始工作。

    见甲板上没有什么异样,我对林涛说:“下面,还是你们痕检先去看看吧?”

    林涛走到甲板舱门口,朝下方看着,除了可以看到搭在舱门口的铁梯,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林涛咽了咽口水。

    “我先下吧。”小羽毛整了整鞋套,准备顺梯子往下,“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有啥好怕的。”

    林涛很尴尬,拦住小羽毛说:“别别,小羽毛,我下,我下,按规矩是我先下。”

    听到“小羽毛”几个字,一直在后方负责拍照取证的程子砚突然出现在了舱门口。她一声不吭地站到了林涛的身边,也没看小羽毛,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我们痕检不贸然下去不是因为害怕。没做好防护工作就下去,万一有什么问题谁负责呢?林科长,这里交给我,我先下。”

    小羽毛被言语对抗了一下,有些讶异,看了程子砚一眼,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两个九〇后的女孩突然就僵上了,大宝这个和事佬第一时间蹿了出来:“都别争,又不是啥好事儿!特警都排过险了,舱内没毒、没爆炸物。我先进,我鼻子灵,有什么异样我就蹿出来。”

    说完,大宝率先进了船舱。我和林涛随后也顺扶梯走了下去。三道勘查灯的强光,瞬间把昏暗的船舱照得雪亮。

    船舱很小,有七八平方米,而且只有一米五的高度。进了船舱就只能弓着腰前进。船舱里没什么货物,地面上有一些瓶瓶罐罐,落了不少灰尘,看起来有些时间没动过了,瓶瓶罐罐摆放都很整齐,说明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并没有发生过搏斗。船舱一侧舱壁是半圆形的隆起,看位置应该是紧贴着发动机的一面。六具尸体都在这个半圆形隆起的舱壁旁边互相依靠着。

    比这更加震撼的画面我都见过。记得多年之前,那辆拉着十几具尸体的公交车,让我连续几周被噩梦萦绕。不过,我发现,恻隐之心这种东西会一直存在法医的心里,见得再多,也依旧存在。它是我们对待同类的一种感情,也是督促着我们追寻真相的动力。

    面前的景象还是让我的心里极其不舒服。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但是看着他们的尸体相互依偎,我的内心深处隐隐作痛。我暗自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竭尽全力查清真相。

    这个船舱也不是完全密闭的,除了顶端开启着的舱门之外,两侧舱壁都有连通外界的裂隙,有些许阳光投射进来,偶尔还能感觉到细微的湖风吹拂在脸上。

    林涛趴在地上,看了半天,端起相机一边照相一边说:“这里面好像没有泥巴,有一些灰尘减层足迹,有鉴定价值。”

    我点点头,弓着腰走到尸体旁边。尸体还没有腐败,如果不是惨白的脸加上黑紫色的嘴唇,还真以为这六个人是在船舱里睡觉呢。

    六具尸体的衣着都很完整,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大的旅行包,摆放得也很自然,并没有翻动的迹象。

    “这六个人是游客啊。”我看着六个人的衣着装束和随身物品,说。

    “游客?”大宝说,“自己租的船?可是怎么就整齐地死在船舱里了?哎哟,我怎么有点头晕?”

    我没有理睬大宝的矫情,掰动尸体的关节,发现尸僵并不很硬。我又看了看尸体的角膜,已经混浊了。这说明死者已经死亡24小时以上,却在48小时以内,尸僵都已经开始缓解,却还没有缓解完全。

    死者的衣着都是完整的,所以我大概看了看每个死者暴露在外的部位,都没有发现明显的损伤。

    难道这真的是一起意外?

    即便是意外,死者又是怎么死的呢?中毒?疾病?寒冷?

    都不像。如果是中毒的话,前期排险的特警就会发现船舱里空气中的毒物了,如果是疾病,总不能六个人一起患病猝死吧?寒冷?穿得这么厚,而且现在已经是初春了,尸体又没有反常脱衣现象。所以都不能成立。

    这案子果真还是挺蹊跷的。

    这个案子的现场是在一艘货船上,空间有限,而且船是漂浮在湖面上的,周围也不可能进行什么外围搜索,这就给勘查工作省去了很多麻烦。不过,有限的空间内,没有发现特别有效的证据,这也给侦查工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既然现场勘查工作不能取得重大突破,那么案件定性的重任就要落在尸体检验上了。好在从目前看,还没有能够支持这是一起命案的依据。如果只是某种原因导致的意外死亡事件,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是我们刑侦部门该做的了。

    “殡仪馆的同志来了吗?”我心里踏实了点,问道。

    虽然还没有查清死因,也没有确定案件性质,但是没有明显的暴力性损伤和被侵害的迹象,我也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来了,等着拖尸体呢。”程子砚蹲在舱门口对下面的我们说。

    “走吧,这里也没啥有价值的东西。”大宝攀上了铁梯。

    “等等。”我的眼角突然扫到了铁梯后面的一处反光点。

    铁梯的后面,我们给忽略了,没有注意勘查。其实,这里散落着好多个被撕开口的塑料袋。

    我小心地从铁梯后面拈起塑料袋,左看看,右看看。

    “几个破塑料袋,怎么会和案件有关系?”大宝说,“这里这么多瓶瓶罐罐,总不能都给提取回去吧?”

    “不不不,这和瓶瓶罐罐不一样。”我说,“那些瓶瓶罐罐上面都落满了灰尘,一看就知道是有些时间没动过了。而这三个塑料袋的成色看起来很新,撕口也很新,应该是最近才撕开的,说不定就和案件有关系。”

    “可是,这些塑料袋是做什么用的?”林涛凑过来用勘查灯照了照塑料袋,说。

    塑料袋比一般装食品的塑料袋要大,透明的,除了正面印了一个“500g”以外,其他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标志。

    “会不会是什么重量?”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不确定,要查。不过,最先要做的,还是得把塑料袋带回去进行指纹检验和DNA检验,以期有所发现。”

    我从勘查箱里拿出三个大物证袋,把塑料袋整齐叠好,装了进去。

    “嘿,这塑料袋是制式的啊?如果多印一些字,还就真和我们的物证袋一样了。”大宝捂着胸口说,“不行了,我胸闷,我得上去。”

    “胸闷?你是去鬼城,给吓出心脏病了吧?”林涛幸灾乐祸地说。

    从舢板上回到了码头,胡科长正等着我们。一见到我们就说:“案件已经有重大进展了。”

    “什么重大进展?”我满心期待。

    “货船的主人找到了,死者的身份也全部查清楚了。”胡科长说。

    “确实是进展,但是也不是重大进展吧?”我有些失望,“这对我们搞清楚死因,搞清楚案件性质没有丝毫帮助啊。”

    胡科长神秘地说:“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原来,刑警部门在案发后,立即组织力量重点对货船的归属以及死者的身份进行了调查。不到两个小时,调查就有了结果。

    货船是一个叫作侯三的人的。这个人最近因为迷上了微商,当起了二道贩子来销售水产,自己倒是放弃了捕鱼、运货的营生。他的老婆见家里的货船一直空着,有些浪费资源,就擅自将货船租给一些背包客作为旅游的交通工具。

    因为货船驾驶、出航都是需要相关资质的,所以私自租用船舶出航是违法行为,这会给没有资质就擅自驾驶船只的人员造成人身威胁,也会给湖面上的其他船只造成威胁。所以,在得知侯三擅自出租船只的行为之后,刑警部门毫不犹豫地就将侯三夫妇传唤到了刑警队。

    经过调查,侯三确实在3月1日,也就是前天下午接了一单生意。有六名来自福建的背包客,想体验一把自驾轮船的快感,更想去岛上赏桃花、野炊、露营。于是他们和侯三谈好了价钱,侯三教授了他们基本的驾驶方法。下午三点半,六个人付了钱就出航了。

    前天正好是侯三祖父的忌日,所以侯三在收完钱后,就拖家带口去祖坟祭奠了。到晚上吃完饭回家,一直到昨天和邻居打了一天麻将,侯三夫妇两人几乎就没有离开亲友、邻居的视线。他们应该确实对六人死亡的事件不知情。

    而且,侯三夫妇几乎一致的证词就是,船上没有任何有毒、有危险的物质,船上绝对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他们六个背包客。

    “我还是没有听懂,这对我们的案件定性有什么帮助呢?”我问。

    “换句话说,那条船上,只有福建的六名背包客。”胡科长说,“没有其他人了。而且,这悠悠湖面,又哪里有什么天降奇兵来作案?这个现场就像是一个封闭了的现场,所以啊,即便是命案,也是自产自销了。”

    “可不能说得那么绝对。”我摇头,“不管怎么说,这案子的疑点还是很多的。为什么尸体那么集中?为什么表面上看不出死因?为什么死者要集体钻到狭小的货舱里?是看到了什么令他们害怕的事情,还是遇见了什么不能避免的灾难?”

    “那倒也是。”胡科长说,“不过,这案子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总体来说还是比较乐观的。这天下哪儿有什么邪门的东西?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六个人一起,有什么好怕的?能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鬼吗?”

    林涛又是微微一抖,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每个人除了鬼就不会说点别的?”

    “嘿,你还真别说。”我说,“我们赌一把,我说明天省城各大报纸、网媒都要出消息了,消息的噱头就是鬼,就是这个幽灵鬼船。信不信?”

    “死了这么多人,社会影响肯定是很大的。”胡科长皱起眉头,说,“因此我们也压力巨大,好在现在都是好消息,还没什么坏消息。至于媒体想怎么写,也就由他们去了。现代化社会了,还有多少人会相信幽灵鬼船这种迷信传说?”

    “在我理解,幽灵鬼船应该是那种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那才够吓人。”大宝说,“这破船就摆在那里,算什么幽灵鬼船。”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程子砚见林涛脸色发白,似是转移话题,又似是安慰地说道。

    “林涛和你去研究足迹,我们去解剖室检验尸体,小羽毛跟林涛坐市局的车,韩亮跟我,出发吧。”我急切地说道。

    3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检验室,是四间解剖间相对而立的,对同时进行六具尸体的解剖检验也在受理能力范围之内。

    市局调集了七名法医以及五名实习生投入了尸检工作,加上我和大宝,我们一共分成了三组。

    因为人员多了,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我也可以腾出手来,研究研究六名死者的衣着和随身的物品。

    现场的空间太狭小了,不方便检验,我们只能将现场情况固定后,把所有的随身物品全部带到解剖室进行检验。

    四间解剖室大门以对角线的方式相互相对,而中间是一个小广场。这是在几间解剖室同时检验时,各解剖室的主检法医互相交流的地方。

    现在,这个小广场成了我检验衣物和随身物品的地方。

    喜欢户外的背包客的装束几乎都是一样的,一套不太厚的冲锋衣,背上一个大背包。为了区别每个人的衣着和背包,我们按照尸体的编号,给衣物和背包进行了编号。四名男性死者分别编为1至4号,两名女死者编为5号和6号。

    六名死者的外衣都被脱了下来,在小广场上排成一列。

    衣着都很整齐,没有破损也没有撕裂。所有的口袋里虽然没有东西,但是也没有翻动的痕迹。至少从衣着上看,一切都很正常。

    背包也是这样。六个背包里,装着一些旅行的用具、睡袋和野外生存的工具,还有一些干粮。看来非常整齐,没有任何翻乱的痕迹,但是没有钱包、手机之类的物品。

    “出来旅行不用带钱的?”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而且连手机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

    “不可能。”我皱眉思索,“没有钱,怎么能租到这条船?据说租金不便宜呢。”

    “会不会是钱藏在比较隐蔽的口袋?”大宝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搜索着每一个背包,“或者,他们的钱全部交给一个人保管?然后这个人的包有夹层什么的?”

    我和大宝把背包里的物品全部拿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搜索,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奇了怪了。要是说把钱藏在夹层里,咱们找不到倒是有可能。但是手机呢?一部手机都没有,怎么和外界联系?这如果是小偷的话,那也太邪门了,可以不接触任何其他物品,直接偷走金钱?”大宝诧异地说。

    我摇摇头,说:“别忘了,他们是在一条船上,在那么大一片湖面上,不具备盗窃的可能。”

    “那抢劫呢?”大宝说。

    我想了想,说:“如果是抢劫的话,会有多少人参与抢劫?这毕竟是六个人。在没有任何抵抗、威逼、约束的情况下,不翻动死者的包,就能把钱全部抢走?这有点邪门吧?”

    “那钱去哪里了?”大宝说。

    “死因还是关键哪。”我说,“至少我们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说完,我起身走进解剖室。

    三间解剖室的第一具尸体都是男性,此时都已经被脱去了外衣,只穿了个短裤躺在解剖台上。尸表检验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在安装手术刀片,准备开始解剖检验。

    死者的眼睑内未见明确的出血点,面部也未见明显发绀。但是口唇青紫、指甲青紫。除了1号尸体手指有一处疑似损伤的红色斑迹以外,其他均没有看到明确的损伤痕迹。

    三间解剖室的主检法医发现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用通俗的语言去表述尸表检验所见,就是死者具有一部分窒息征象,却又不是很典型。而且,死者生前没有遭受过严重暴力,没有被约束、威逼,也没有抵抗。对窒息的形成,也不好解释,因为口鼻腔、颈部、胸部都没有损伤痕迹,导致窒息的机理也不是很清楚。

    难道真的是中毒?

    我也开始怀疑中毒的可能了。因为人的死因主要是外伤、窒息、中毒、疾病、高低温、电击六种。在排除了其他死因存在的可能后,加之不可能六个人同时突发疾病猝死,那么窒息和中毒就成了法医重点考虑的原因。

    某些药物的中毒,也是有部分窒息的征象存在的。但是机械性窒息则必须有相应位置的损伤,才能确证。这么一考量,中毒就成为首要怀疑的对象了。

    不过,很多有毒物质中毒,都有相应的尸体现象。比如很多毒物会导致呕吐,现场遗留呕吐物;比如有机磷中毒会导致瞳孔缩小成针尖样;比如一氧化碳中毒的尸体会呈樱桃红色等等。而这六具尸体不仅没有任何中毒的征象,而且所处的现场环境也不太符合中毒应该具备的条件。

    大多数死因,是在进行完尸表检验后就心里有数的。只有中毒和突发疾病可能在尸表上表现出的迹象不明确,再有就是一些隐匿性的外伤,导致内脏、血管的损伤。所以,我们只有把希望全部放在解剖工作上了。

    我有些急不可耐了,赶紧装上了刀片,开始解剖。

    基本和尸表检验一致,我们逐层分离了死者的颈部、胸部、腹部的皮肤,皮下组织和肌肉,充分暴露了骨骼,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损伤。死者所有的脏器器官、血管都位置正常,没有破裂和出血。

    “邪门了。”大宝说,“就连颈部皮下、肌肉都没有出血,绝对不可能是机械性窒息了。”

    “可是窒息征象很明确啊。”和我们同组的赵法医说,“内脏淤血,心血不凝。”

    “窒息征象不是应该有眼睑出血点吗?”一名实习生在旁边问道。

    我笑了笑,说:“书上说的窒息征象,是说有这些征象可能提示窒息,但是并不是说窒息就有所有的窒息征象。睑球结膜出血点的机理是毛细血管压力增大导致出血,比如在掐扼颈部的时候,因为力量较小,压迫了颈部浅层的静脉,而动脉仍在供血,静脉回流受阻,就会出现大量的睑球结膜和颜面部的出血点。但是在缢死的案例中,因为压迫颈部的力量大,动静脉同时压闭,出血点就会少。”

    实习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也有药物可以导致内脏淤血和心血不凝。”我一边说,一边剪下一部分胃壁组织和一部分肝脏,“不过,死者的胃内容物全部排空了,也不像是刚吃过东西,怎么会中毒呢?这些标本赶紧送市局化验,马上告知我们结果。另外,他们是几点钟吃的午饭知道吗?”

    侦查员皱着眉头,用两个手指小心地拈起装着死者内脏检材的物证袋,说:“我马上送。根据前方调查的情况来看,这六个人应该是在湖边镇子上吃了一顿早午饭,大概是十点半吧。”

    我切开死者的十二指肠,发现十二指肠内还有一些食糜,说:“死者胃内容物已经排空,然而食糜的末端仍在十二指肠,说明胃内容物是刚刚排空的。按照一般规律,这应该是末次进餐后六个小时死亡的。”

    “六个小时,嗯,那就是下午四点半死亡。”大宝说,“按照船老板的说法,三点半出发,也就是说,死者才在船上待了一个小时?”

    “不过,首先得确认十二指肠的食糜确实是3月1日上午十点半的那一餐。”我用止血钳从十二指肠里挑出了一点食糜,仔细地看着,说,“嗯,他们吃的是地皮炒鸡蛋?”

    “对对对,地皮炒鸡蛋是我们这里的特色,根据调查情况,他们案发当天确实吃的是这个!”侦查员激动地说。

    韩亮在一旁皱了皱眉头,说:“我的妈呀,腐败尸体我都无所谓,就是佩服你们法医研究胃内容物的劲儿。这……这个太恶心了。”

    “有个问题。”一名实习生说,“我听说,昨天晚上这条船被人发现的时候,发现人一口咬定是因为船上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才把他吓得尿了裤子。像是,像是鬼叫。”

    “鬼叫?哈哈!”大宝不以为然。

    我说:“幸亏林涛不在。我觉得吧,从那个时候开始,船上应该就没有活人了。所以所谓的鬼叫,应该是发现人的说辞而已,就是给自己台阶下,为自己吓得尿裤子找个理由吧。”

    解剖完毕了,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损伤。

    我叹了口气,走到了小广场上,看看其他几台解剖进行得如何。

    “我们的情况和你们的一模一样。”胡科长说。

    “我们的情况和你们的一模一样。”韩法医也说。

    三台解剖的主检法医相对站在小广场上,看着地面上整齐排列的衣物和背包,有些发愁。毕竟经过解剖,对死者的死因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结合现场情况,只有可能是气体中毒。”胡科长说,“其他死因可以完全排除。”

    “你知道哪几种气体可以导致尸体出现明显的窒息征象吗?”我问。

    韩法医想了想,说:“还真是没有多少。除非是……二氧化碳?”

    “二氧化碳?”我问了一句。

    这让我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食人山谷”案件。不过,那起案件和这一起有着本质性的区别。那起案件,是因为一个独特的地理形态,形成了一个四面高山、中间低洼的“空气湖”,而那里长期缺乏空气流通,比氧气重的二氧化碳逐渐沉积在湖底,形成了一个二氧化碳湖。二氧化碳湖也有一个无形的“湖面”,只要人一低于这个湖面,就会因为周边环境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出现中毒症状,立即失去意识,坠入湖底,从而死亡。因为同行的人看

    到同伴跌入谷底,纷纷想去相救,每下去一个人,就跌落一个人,造成了死亡多人的惨案。也在群众中出现了“食人山谷”的传说。

    不错,二氧化碳中毒,不仅无声无息,而且毒物检验无法查出。死者没有导致机械性窒息的损伤,却会出现窒息征象。仅仅从尸体的表象上来看,这几名死者还真是挺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特点的。

    不过,二氧化碳中毒一定是需要现场环境支持的。一艘经常使用的货船,虽然船舱相对比较密闭,但是毕竟不是完全密闭。而且经常在湖面行驶,也不可能在船舱里积蓄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没有高浓度的二氧化碳,是不可能导致人迅速死亡的。

    总的来说,现场环境是不符合二氧化碳中毒的必备环境的。

    这个原理,我们大家都懂。但毕竟尸体情况比较符合,所以我们也没有就此否定。

    “啊,对了,我检验的那具尸体,还是有点损伤的。”韩法医一拍脑袋说,“不过,对案件应该影响不大。”

    “嗯,你是说手指的损伤吗?”我说,“在现场的时候,我看到了,但是没有仔细看,你仔细看了吗?”

    韩法医摇摇头,说:“损伤很小,没有什么提示的意义。”

    “是擦伤还是挫伤?”我问。

    韩法医说:“用放大镜看了,不是擦伤,也不是挫伤,是血疱。”

    血疱不是法医的专业用语,法医应该称之为血性水疱。这倒是很少在尸检的时候被注意的小损伤。只有在这种全身根本找不到损伤的尸体上,才会被重视。

    我走进韩法医的解剖室,拿起死者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死者的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明显的红肿,红肿的中央各有一个血疱撑起来的表皮。指腹已经被韩法医切开来看了,深部软组织水肿也很明显,用放大镜观察,甚至可以看到深层软组织有坏死的迹象。

    “毒物化验初步结果,未检出有毒物质和元素。”侦查员气喘吁吁地跑回解剖室,说。

    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也没有搭话,只是抬头问韩法医:“这是什么损伤?”

    “软组织局部损伤都有可能导致这样的血疱。比如摩擦啊,高低温啊什么的。”韩法医不以为意地说。

    “不,不是摩擦的。”我若有所思,“这是典型的冻伤。”

    “哈哈,这都什么天气了,还有冻疮?”大宝说,“冻疮肯定和本案没有关系了嘛。”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脑子里的线索一直在努力地想对接,可是一时半会儿就是对接不上。有一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跳跃,呼之欲出。我想去抓住它,可是怎么也抓不住。我今天看到的一切,一定有着必然的联系,对啊,有联系,我快要想出来了。

    “时间不早了,如果不想在下午茶的时间吃午饭的话,我建议还是开始第二轮解剖检验吧。”胡科长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晃了晃脑袋,说:“好,抓紧时间吧。”

    我们分别回到了各自的解剖室,清洗完尸体、解剖台和解剖器械之后,把解剖完的尸体抬上运尸车,把待检验的尸体抬上了解剖台。

    我们组第二轮检验的是5号尸体,一具年轻的女性尸体。因为之前的衣着检验,尸体的外衣已经被脱除,仅留下了文胸和内裤。

    虽然尸体的征象几乎和我们之前检验的2号尸体一致,但我还是依规矩对尸体进行从头到脚的尸表检验。

    看起来,这具尸体也是丝毫没有损伤。

    女性尸体尸表检验的时候需要提取的物证相比男性尸体要多不少,比如口腔、乳房、yīn道和肛门的擦拭物就要提十几份。我在准备棉签的时候,瞥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尸体,说:“怎么感觉死者的内裤绷在身上绷得那么紧?裆部像是有硬物一样。”

    大宝鄙视一笑:“没见过女人来例假?”

    “哦。”我若有所悟,小心地拿着棉签防止污染,使眼色让大宝和实习生褪去死者的内裤。

    内裤褪下臀部的时候,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们顿时傻了眼。

    从5号女死者的内裤里,居然掉出来了很多东西,有一部苹果手机,有一串钻石手链,有一块伯爵手表,还有一块翡翠挂坠。

    “这……这……这……这女的把这么多东西藏裤裆里,不硌得慌吗?”大宝大吃一惊。

    我脑海里继续开始翻滚起各种线索,而且眼看就要接上了。

    我转头跑进了胡科长所在的解剖室,他们检验的是4号男性死者。尸表检验动作比我们快,已经准备开始动刀了。胡科长见我慌里慌张跑了进来,一脸茫然。

    我二话不说,转头又往韩法医的解剖间跑,和正从解剖间里跑出来的韩法医撞了个满怀。

    “裤裆里……”韩法医说。

    “有值钱的东西!”我说。

    韩法医狠狠地点了点头。

    闻讯而来的胡科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俩。

    此时,我的思路完全接上了。

    我说:“尸检工作你们先做,大宝和韩法医负责,我和胡科长得赶紧去市局!这种看起来没有异常和疑点的案件,此时还没有成立专案组呢吧!”

    4

    专案组会议室。

    刚刚紧急通知成立的专案组,成员们都是一脸茫然。

    “龙番湖的那个案子,确实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质极其恶劣的命案。”赵局长开门见山,“现在请秦法医介绍情况。”

    “我先来说一下死亡时间吧。”我说,“根据调查所示的死者进食时间和情况来看,我们可以初步确定死者是在登船后一个小时左右死亡的,也就是3月1日下午四点半左右。”

    “就是说,报案人发现船的时候,几个人都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以上了?”主办侦查员狐疑地问。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真的在发现时船上已经没人的话,哪儿来的怪声?”一名侦查员问。

    “那可能是精神因素。”大宝抢话道。

    我拍了拍大宝的肩膀,打断他,说:“不是精神因素,是这个。”

    大宝心想,你又忽悠我!疑惑地盯着我。

    我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部白色的苹果手机。

    “这部手机,被装在了一名女孩的内裤里。因为女孩已经死去,她的尸体姿势正好把手机压在了舱板上。”我说,“当手机来电话的时候,虽然没有铃声,但是手机的振动带动了舱板的震动,从而发出嗡嗡的声音。在深更半夜,没有引擎声的干扰之下,寂静无声的湖面上,是很容易听到这个声音的。加之发现人内心的恐惧,自然而然就在感官上自我放大了这个声音。这个观点,已经被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的时间证实了。”

    大家议论纷纷,多半是因为解释了“怪声”这一点,而让一些相信“幽灵鬼船”的同事彻底放心。

    “一个小时?那么,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登岛旅游。会不会是在岛上出了事情,然后被移尸到船里?那么船就不是第一现场,船上的‘平静’也就可以解释了。”主办侦查员跳出了固有思维,说。

    “不,他们没有登岸。”我说,“我有两个依据。第一,从技术部门破解后的手机来看,里面有大量的自拍照。照片延续到登船后,有在货船上拍摄远方岛屿的照片,但是没有登岛的照片。虽然现在时间还差了点,但是岛上的桃花也开了不少,风景很美丽,如果登岛,她没有理由不拍照。第二,六名死者的鞋底都很干净。其实每座岛屿旁边的小码头都有泥巴,一旦他们登岛,必然会在鞋底遗留有泥迹。”

    “有道理,也就是说,货船仍是第一现场。”林涛说。

    我看了眼林涛,点点头,说:“因此,货船上的一切,都对本案有着关键的作用。”

    “货船上没有什么关键线索吧?”主办侦查员说,“从现场勘查笔录来看,并没有发现可以证实犯罪的依据啊,那么你们是如何确定这是一起多人死亡、性质恶劣的命案的?”

    “从随身物品上。”我说,“开始我对尸体进行衣着检查的时候就很奇怪。貌似很整齐,却深藏玄机。所有的衣着和随身物品里,我居然找不到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直到我们开始检验两具女尸的时候,才发现了问题。”

    “什么问题?”

    “两名女性死者的随身有价物品,都被藏在了内裤里。”我说,“很显然,这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保护自己的随身财物。那么,这个动作就提示我们,这是一起抢劫案件。”

    “死亡是在船上,又是抢劫。”主办侦查员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是驾船靠近、登船作案了。不过,即便能证实抢劫的犯罪行为,还是没有依据证实杀人的犯罪行为啊。”

    “是啊,这就是我们法医需要搞清楚死者死因的原因。”我说,“这起案件中,我们也被难为了一下。因为从尸体的征象看,只有二氧化碳中毒,才能解释这么蹊跷的集体死亡。而二氧化碳中毒的诊断关键,是现场环境符合条件。显然,一条船的船舱里,是不可能具备形成二氧化碳湖的条件的。”

    “可是,如果是二氧化碳中毒,怎么会是命案?”侦查员们一头雾水,“难道不是二氧化碳中毒?”

    “是二氧化碳中毒。”我肯定地说,“开始,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发现了一名死者手指的冻伤以后,结合现场提取的塑料袋,还有大宝刚到现场就叫着头晕、胸闷等情况来看,这是一个人造的二氧化碳湖!”

    侦查员们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短时间内制造大量的二氧化碳很容易,方法就是干冰。”我微笑着说,“船舱的温度较高,如果将打开密封的干冰直接扔进船舱,干冰会迅速升华成二氧化碳。”

    “可是正常空气中也有二氧化碳吧,也不至于死人啊,更不至于死这么多人啊。”侦查员质疑道。

    我说:“正常情况下,除非把干冰密闭在罐子里容易导致爆炸这一危险,还有严重冻伤这一危险以外,干冰还算是安全的。但是,在特殊情况下,干冰依旧可以以其他方式致命。我们先来算一笔账。船舱有多大?长宽各3米,高1.5米,所以体积是13.5立方米,除去人体、杂物占去的体积,船舱内的空气大概有13立方米。通过现场勘查,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十个塑料袋,每个塑料袋上都印着500g的标志。开始,我们不知道是啥意思,现在看起来,应该是装干冰的塑料袋。一共5公斤密度为1565千克每立方米的干冰,升华后变成800倍体积的二氧化碳,也就是2.5立方米。因为形成迅速,所以舱壁缝泄漏的可以忽略不计。那么,空气内二氧化碳浓度在半个小时之内达到20%。其实,在本身就缺氧的环境里,二氧化碳的浓度达到10%就可以导致人体中枢神经系统麻痹而死。干冰变成二氧化碳后,因为二氧化碳比空气重,所以不会从船舱顶部开启着的舱门大量泄漏,而是迅速积攒、充斥在货舱之内,导致人死亡。可是,货舱并不是完全密闭的,经过在湖面上一天两夜的漂泊,货舱内的二氧化碳浓度已经低到了人体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所以排险特警和我们都没有发现货舱内空气的异常。只有大宝这个感觉灵敏、对二氧化碳耐受力差的个体,才会觉得异常。”

    大宝白了我一眼。

    “这……这真是罕见的杀人方式!”侦查员叹息道,“他们为什么不逃?”

    “不逃的原因,一是害怕,二是不知道危险的到来。”我说,“一名死者指腹的冻伤,就是想拿起干冰袋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而造成的。通过林涛对干冰袋上指纹的分析,可以证实这一点。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那是干冰而不是冰块,即便知道是干冰,大多数人都知道二氧化碳无毒,却不知道有些特殊情况下,二氧化碳也可以致命。”

    “干冰不仅产生二氧化碳,更能迅速降温啊。”一名侦查员问,“为什么死者没有冻死的征象?”

    我赞许地点点头,说:“问得好。干冰确实会瞬间降温。但是,因为它升华得太快,产生足量的二氧化碳就会置人于死地。通俗点说,温度还没降到零下十摄氏度,还没来得及冻死,就先达到10%的二氧化碳浓度,先窒息死了。现场其实也有寒冷状态的体现,只是我们都没有注意。几名死者都挤在一起,而且挤在靠近货船马达的舱壁上,说明他们在取暖,甚至希望马达产生的余热可以给他们温暖。”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赵局长发话了,“干冰这个东西,很好买。而且,湖边居民也有很多人用于鲜桃的保存和运输上。”

    “下面的分析就要一点点来推进了。”我说,“首先,作案动机是谋财,没有其他的动机了。其次,六名游客是偶然经过这里,租船的行为也是偶然的。既然没有必然性,那么作案就不太可能是预谋的,而应该是偶遇。基于这两点,我们的侦查方向就应该是3月1日下午正常出船,而且船上正常情况下是有运输干冰的恒温箱,正常情况下需要携带干冰出航的人。”

    “那这一点就很奇怪了,现在又不是鲜桃产出的季节!”赵局长说,“没果实,要干冰做甚?”

    “我……我有话说。”

    我们纷纷回头,看见韩亮坐在拐角,微微举手。

    赵局长点头示意他发言。

    韩亮说:“赵局长您搞错了,其实真正运用干冰最多的,还真不是鲜桃运输,而是船舶业。”

    “哦?”这我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大家都知道韩亮这个“活百度”的名号,谁也没有怀疑。

    “因为船体较大,清洗不易,所以干冰被广泛运用于船舶的清洗、修理行业。”韩亮微微一笑,说,“节能减排,防止二次污染,还很好用。”

    “那我们应该去找船舶修理、清洗的工厂喽?”侦查员说。

    韩亮点点头,说:“不过,这种东西很便携,也不太贵。龙番湖的生意户富得流油,自己买、自己用也不稀奇。”

    “我看你也没流油。”坐在旁边的小羽毛掩嘴一笑,轻声说道。

    “这样的话,那排查量就大了。”赵局长摸着下巴,皱着眉头,说,“生意户可不少,船舶更是多啊。”

    “可是,既然是偶遇,为什么有人会带着那么多干冰在湖面上跑?”主办侦查员说。

    “多吗?”韩亮说,“清洗设备消耗干冰是一分钟就需要三到五公斤啊!而且我说了,现在的清洗设备都是便携的,比办公桌大一点儿。只要船上安装能够短时间储存干冰的恒温箱,就可以在岛屿上操作。我猜,应该有这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这也是为了抢生意吧。”

    “也就是说,我们去找这些专门运动式接清洗船舶的活儿的人,就能破案了。”主办侦查员说。

    “也得考虑自己家有清洗设备,到岛屿上可以在空闲时间自己进行清洗,以节约时间的人。”小羽毛插话道。

    我点点头,说:“不管是专业清洗,还是自己顺便清洗,作案人都应该和这个岛屿有关系。”

    我用激光笔指了指大屏幕上的龙番湖岛屿图中的一座小岛。

    “为什么?”赵局长喜形于色。

    “因为在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在现场船舷上发现了一块泥迹。”我说,“船舷这个位置,较高,不可能直接和地面相接触,那么,那上面有泥,只能是有人翻船舷登船的时候,脚底的泥巴蹭上去的。而且,泥迹里还沾有一片树叶,韩亮说是桃树叶。”

    “桃树叶太正常了!”侦查员说,“每座岛上都有无数桃树,更有无数桃树叶。”

    “我也知道。”我说,“不过,我当时就抱着碰运气的态度做了一些举措。桃树喜旱不喜涝,一般都生长在岛屿中心的小山上,而在岸边是很少的。即便有,也是用来拴船的。码头的岸边就更少了。你们不知道,植物也可以进行DNA检验吧。”

    大家瞪大了眼睛。

    我接着说:“于是,我就找人去各个小岛看了看,看见码头边有桃树的,就摘了树叶回来。在龙番市农业大学的支持下,我们进行了植物DNA的比对,确定这片树叶来自这座叫作龙舌岛的岛屿码头上的一棵桃树。”

    “明白了。”主办侦查员说,“这案子基本就柳暗花明了!不过,我们即便是抓获了犯罪嫌疑人,如果他拒不交代罪行,我们又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呢?或者说,我们有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可以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说:“我们至少有四项证据。一则,他的船上或家里存放了干冰,且存放干冰的包装和现场遗留的一致。二则,这个岛屿和现场货船的联系就是这片树叶,这也是有力的证据。三则,林涛和小羽毛对现场货船进行了勘查,可以明确的是,凶手没有下到货舱里,只在甲板上活动。而他鞋上的泥巴正证实了这一点。这些泥巴虽然零碎,但是在林涛和小羽毛对其进行碎片式拼接后,居然拼出了一枚完整的足迹。四则,你们对嫌疑人进行抓捕的时候,同时要搜查他的住处。不仅要找鞋,更要找枪。”

    “枪?”主办侦查员大吃一惊,“我们国家对枪支的管控多厉害啊,现在谁还能玩枪啊。”

    “通过林涛和小羽毛的论断,上到货船甲板的,只有一名犯罪嫌疑人。”我说,“犯罪过程是这样的:凶手在岛上洗船作业,在脚上黏附了码头的桃树叶。在返程的路上,看见了案发货船。之前,他可能知道这艘船的船主经常租赁船只,租赁船只的人肯定有钱。于是他借故让货船停下,然后徒手攀登上了货船。登上船后,他立即控制了船上的六个人。六个人依次从身上、背包里取出值钱的物品交给凶手。凶手得手后,让六个人一起下到货舱里。因为六个人看到了他的真面目,所以他选择了用这种难以被发现的杀人手段杀人。即便是他的小船里还有他的同伙,但是上货船甲板的,只有他一个人。而且,受害人被困在货舱里,看见白雾腾起,却没有爬上来自救。因为他们觉得在货舱里比在外面安全。既然是一个人,为何能对付六个人,其中四个还是大男人,进行全程威逼控制,能够让他们乖乖地从自己的背包和衣服里拿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枪。因为有枪,震慑力是巨大的,足够让六个人乖乖听话。但是即便是有枪,毕竟只有一个人登船,所以控制力是有限的。居然可以让爱财的两名女死者有机会把钱财藏进裤裆。震慑力大,控制力弱,这是少人持枪控制多人的特点。”

    “没的说了。”主办侦查员说,“今天就能破案!”

    省厅有坐班制度。只要不去出勘现场,都是要在办公室里做一些其他行政工作的。所以我们从市局出来,直接到办公室继续早晨没有做完的工作。

    下班前,我们接到了市局打来的电话。果真,是龙舌岛的种植户两兄弟作的案。这平时喜欢私藏自制枪的两兄弟,因为近期赌博,几乎输掉了全部家产,而高利贷追得急,他们已经等不到桃子丰收的时候了。于是,他们萌生了抢劫的想法。但是偶遇货船、抢劫货船也是他们临时起意的。

    老大上船抢劫,老二唆使老大杀人,并且想出了这么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方式。

    我微微一叹,说:“咱们精诚合作,又破一案。”

    大宝点点头,说:“哎,现在看起来,同舟共济这个成语还真是很有深度啊。如果这六个人,能够做到同舟共济,勇敢一些,也不至于最后全部惨死吧。”

    我摇了摇头,表示惋惜,说:“回家!我要抓紧时间回家带儿子去喽,不然他真的不认识我啦!”

    陈诗羽眼神一闪,拎着包先离开了办公室。眼神里尽是羡慕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