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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的雪珠纷涌而下,瞬时给大地披上银衣,雪整整下了一夜,累积四尺深多半人高。莫说是旷野中,营中军士都要靠着铲扫出来的一条甬道通行,逼冗拥挤寸步维艰。
有几个将领请求出营搜寻张盛,都被英国公严词拒绝,大雪封路军士们出营即是送死,张盛是他的独子也是英国公府的单传金苗,可他平白无故拿普通军士的命去换回自己的儿子,何况是希望渺茫。
命人严守营门,无论任何人进出都要有主帅的令牌。
发完号令,英国公挥手驱散众武将,围坐在火炉前静候消息,他把仅存的一点希望寄存在早逝的大哥身上。
“大哥,若你在天有灵,万万要保佑盛儿平安。”
大哥死去三十多年,英国公已记不清长相,惟记得京中人盛赞当年的英国公府长子乃神兵天降,也记得祖母喟叹恐天人不能久存于人世。
果然,年仅十五岁的大哥战死沙场,灵枢运抵京郊时天子亲迎,死后封侯设祠荣贵之致。可英国公府就剩下他与父亲两个男丁,再后来有了盛儿,祖孙三代人。等父亲去了,惟有他和儿子两人。
儿子成婚后在燕京度了蜜月,许是外甥女兼儿媳年幼,也没能传出喜信。英国公比谁都明白,若儿子不能活着回来代表着什么,他心里堵着块大石头,全身的脉胳都堵得严严实实。
若有可能,英国公想亲率一队人马出营搜救儿子。他不能,只有坐着干等,听着火苗劈啪声候到天明复又黄昏,一日复一日。做为父亲他该绝望,做为主帅他却要打起精神准备出战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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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的人在绝望中,京中知言众姐妹也都心神不宁,聚齐了在一起说话。
小十三仍是一副娇憨模样,一进府直奔着狗舍去了,逗玩了多半晌小狗方回到正屋,仍嚷嚷道:“我要抱一只回去养着。”
知言发话,“不许,你现在调养身子,整天服着药,还是离小狗小猫远一点。”
知媛撇撇嘴,表哥不在京,她养得再好也没有,跟谁去生孩子?
几个姐姐可不这么想,围坐在一起对着知媛灌输生育经,她听得头直大,半捂着耳朵抱怨:“生孩子这么麻烦,我不生算了。”
“胡说!”知雅训起人毫不留情,扳着手指头厉数当中要害,“公侯承爵首要嫡枝嫡子,庶子承爵要受多少磋磨。上头一个不高兴,另封了瞧得顺眼的旁枝,这例子海了去。你不生,等着通房们生出来有得哭。”
“他敢!”知媛瞪圆大眼睛,她的眼睛本随了舅舅长得很圆,如今更像两只汤圆。
也只有她嫁给了舅家表哥,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知媛当真称得上是蜜罐里养大的孩子,家中姐妹排行最小,上头有十二个姐姐和哥哥。祖父是首辅,父亲是探花,外祖家更是朝中第一英国公府。现时做着世子夫人,将来更要做超品的英国公夫人,千娇百宠有谁能比得上她。
见几个姐姐都笑了,知媛抠着衣角,声音柔和了几分:“我想着表哥,做梦都能梦见他,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再抬起头时,眼眶中盈着泪花,楚楚生怜。
“他会平安回来,世子爷自小就比别人福气盛,要不怎么会取名为盛。”
“也是寓意家族兴盛。”
知言几个争相说着好话安慰,小十三也是心性简单三言两语被哄得破涕为笑,转而说起其他。
那一刻,她们还不知道张盛生死不明,知媛憧憬着将来的生活。武将家眷的苦她方才能体会得到,同她的外祖母、曾外祖母、高外祖母一样终生都要受等待的煎熬,锦衣玉食、荣华显贵背后是无尽的苦涩及与亲人的分离。
生离就够了,不必死别!
☆、198|第198章
整整十天,连英国公都不再报希望,暗地里伤心之余,发愁如何向家中老老少少几个女人交待,带儿子出来历练是他的主意,也是全府上下的心愿。
要继承一个偌大的公府,张盛注定不能当一辈子闲散无事之人,从小家中对他寄望过深,文武师傅请了无数个。英国公更是恨铁不成钢,便凡逮住机会就对儿子加以打磨。
这回也是,眼看着十几支斥候分队或死或伤折损大半,张盛一再请命求出去巡视,英国公便也准了。
若时光倒流再重来一次他也会准,只因他不能护得儿子一生平安,终有一天他会故去。轮到张盛掌舵时,万般繁琐杂务都要面对,百样艰险和危机也终将历经。
英国公府之所以屹立不倒数百年,全因付出比别家更多的血与汗,若是做缩头乌龟躲在京中尽享安乐,恐早已让天子夺爵降等。嫡枝绝了脉,还有庶枝,军中就有几个张家的年轻后生看着也不错,不如趁机带在身边,天家不会让这么一杆旗帜就此倒下,只要沾了张家血脉袭爵完全没有问题。
从儿子生死不明再盘算到袭爵事宜,英国公猛然觉醒自己是否太过于冷酷绝情。
也不全是,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身兼数职。换而言之,他只做一个好父亲远远不够。
军营中弥漫一股焦虑,雪停停歇歇下了有四五日,积雪足有一人多高,寨门堵得严实,也不必再让主帅派人严守盯防。
天终将放晴,阳光折射在雪地上辉映得天地一片白,晶莹剔透,冰晶闪亮,真幻为仙境。有经验的人用黑布遮了眼睛,避免长时间盯着雪地得雪盲症。
秦昭至死都记得那天的情景,辕门被人在外拍得震天响,同样响如洪雷的噪门大声喊道:“开门,张盛回来了,我是张盛。”
平地一声惊雷,震醒全营的军士将领,守在垛口、待在营房的军士全都蜂涌向营门奔去,马倌儿、伙夫也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跟随大家的脚步向前,无数个黑点汇聚在一起。
寨门打开的一瞬间,越过被人群团团围住的衣着狼狈的熊孩子——九妹总是这么称呼张世子,秦昭定眼在又笑又说的熊孩子身后一人一骑,他不由轻抬脚步向前走去。
高大健硕的黑色骏马,扑扇着鼻息,轻刨蹄角,姿态优雅高傲,闻到久别的熟悉气味,它略有些焦急。
马上之上黑衣麟甲,头盔锃亮,面目如画,长眉入鬓,凤目半眯,轻动眼眸之瞬潋滟生辉,双肩平直,半身颀长,手提银杆长|枪,红樱络被风吹偏,冰天雪地里黑马黑衣分外抢眼,端得是绝世无双的风姿。
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也似一眼找寻到秦昭,轻驱座骑向之靠拢,不再收敛美目,任由它在人群中大放异彩。
“四哥”,清音若歆带着颤抖。
“九弟”,秦昭也在同时回应,伸展开双臂接应从马上跃下来的人,那人带着强大的冲力几乎带倒他。
六年多未见,弟弟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喉咙里像堵了一块东西,似陈年的旧酿沁入脾胃,秦昭只用力紧捏住弟弟的肩头,未曾察觉自己的手握得生疼。
“四哥”,有如天籁之音再次唤出,来人正是秦家九郎秦旷,在北疆苦寒之地待了六年之久的秦家玉郎。
“好”,秦昭狠拍弟弟一把,“来了就好!”
秦九郎自幼寡言,眼睛中闪过晶莹亮光,用力顿一下头算是回应。
张盛带着英国公等人赶奔秦家兄弟站的位置,“全靠九表弟助救,儿子才能平安回来。”
秦家兄弟从久别重逢中回过神,秦旷自己要先见过英国公。当年有赖英国公的照应他才能在京中安然度过两年,免于受到桂王的骚扰。救张盛一命却不敢居功,他连声推让。
英国公欢喜得语无伦次,紧拉着秦旷不松手,“九郎,我们到帐中一叙。”无半分主帅的架子,儿子失还复得真是让人喜出望外,就是拿自己的命来换也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