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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小长兴走到大门,做揖道:“劳烦各位哥哥,这是我家主人的名贴,欲求见首辅大人,还望通禀。”
秦家的家丁私底下嬉笑是一回事,守在大门紧要处,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绝对没胆仗势欺人。听闻对方一个小厮谈吐不俗,门卫中领头的小头目拿过贴子略扫一眼,再仔细打量门前两人,毕恭毕敬请主仆两人到客房先暂做休息,命人牵过马匹照看一二,沏了好茶奉上。
小头目这才急跑到外院和二管事处,递过名贴,谄媚道:“你老一早叮嘱过,小的不敢怠慢,把来人安顿在客房,好吃好喝供着。”
秦和冷哼道:“算你小子识相,没给我招祸,回去仔细伺候,回头打赏。”说完转身直奔外院大书房秦敏起居处,脚底生风。
大热天,小头目苦哈哈地奔波一个来回,好歹还能得声二管事的赞赏话,得个头份脸面。得了,回去伺候贵客。别说,就客房内那位孟姓俊俏小子是何来头,让老大人亲自发话不可怠慢,自己一帮人在大门处守了几年才盼到,难不成真是提亲来的,今晚的酒钱可是输定了。
小头目想到此处,本来高兴的心情,又刷地低落下来,要对着来人陪笑脸。心里头直骂方才挑头打赌的龟孙子,逮着机会给龟孙子寻个小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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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焕之正坐在待客的厢房中,忆及七年前,也在同样房间相候,瞧着府中宾客云集,朝中有品阶官员笑意浅浮,言辞间把秦首辅夸得天上地下人间绝此一人,笑声肆意,唯恐旁人听不到,真乃百官丑态。自己少年心性,深恶痛绝下,拔腿一走了之。因怕不告而辞,回家后受祖母责罚,捎了书信回家,游学四方,因此结交一二挚友。
忆及往事,孟焕之嘴角微噙笑,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拔人进屋,打头之人却是旧时相识——秦四郎秦昭,一年多不见,秦家四郎变化不小,个头长高几许,几与自己比肩,愈加沉稳大气。
秦昭进门便拱手道:“不知孟兄大驾光临,昭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孟焕之还礼,谦让道:“贸然登门,原是修远失礼。”
秦昭微微一笑,单手做出请的姿势:“孟兄客气了,祖父等待多时,快同我一道前往。”待孟焕之出门后,他才跟在其后,前面自有带路的小厮,两人边走边谈,攀谈数句后,行到前院大书房。
孟焕之抬头看正屋悬挂自然堂,便知这是首辅大人的书房,脚步略停顿,跟上秦昭一同踏进。
正中书案后站立一位老者,年过六旬,两鬓雪白,长眉细目,精光内敛,一袭家常墨绿道袍,风骨挺立,胜似松柏,笑容和善,掩雷霆之威,语气朗朗,显气势非凡。
孟焕之长揖至地,口中言:“晚生孟门修远拜见恩相。”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秦敏审视眼前的青年,从方才同孙儿并肩走进来,到施礼开言,步履沉稳,步步踏实,身姿挺拔,目光坚定,俊美无俦。嗯,不错,有几分故人风姿,不辱先祖之名,走上前扶起孟焕之,语调温和:“何故如此见外,方才见汝现身,老夫恍然回到几十年前,初与仲白贤弟相交之时。”
听人提及祖父,孟焕之神色不动,回道:“世翁过奖,晚生不敢辱没祖父英名。”
秦敏朗然大笑,携孟焕之手坐下,指着秦昭为之介绍:“老夫膝下劣孙,两年前,你们在沧州碰过面。”
孟焕之带笑看向秦昭,微欠身说:“四郎少年英杰,很是不凡,才气胆识令修远自叹不如。”
秦敏扶须笑说:“他不给老夫添乱已算好,不及焕之年少有为,数年在外游历,见识阅历皆不俗。”
秦昭带笑在旁陪立,不曾开口。
孟焕之面色波澜不动,起身郑重直说来意:“外间虚名,修远不敢受,晚生此番来,因着两家婚约,数年间,修远连番推辞,实非丈夫所为,心中羞愧。今天厚颜向世翁再议及此事,愿与贵府结秦晋之好。”
秦敏和秦昭对视一眼,秦敏轻拉孟焕之坐下,似无意问起:“不知令祖母身体如何,数年不见,拙荆心中很是挂念,盼着有缘再相会,一叙旧情。”
孟焕之轻拧长眉,语气微沉:“祖母时常吃药,身子大不如以前,她老人家再不宜长途跋涉。晚生也通药理,当着世翁面并不虚言,恐祖母时日不多,修远常年在外阅遍世情,未曾在她膝下承欢,着实报憾。恕晚生冒昧,想及早定下亲事,好让祖母安心。”
秦敏原料定故交之妻身子骨不好,不曾想已快到弥留之际,直说犯难之事:“家中适龄女儿家都在豆蔻年华,不到出阁时日,且都是庶出。老夫终负旧人约定,再无面目见故交之后。”
孟焕之却不在意:“晚生初到燕京时,道听途说一两件贵府家事,于此间内情也略知。满朝传言世翁视嫡庶同等,今番为何流于世俗?”
秦敏一笑,叹道:“老夫自是觉得儿孙个个都是好,身上流着老夫的血不必分出一二三等,世间风俗以嫡为主,我若是能护得了他们一世,不必再理会这等陋习。可惜,女子要出嫁,男子要娶妻,满眼望去,有何人同老夫一般心思。”
孟焕之会意,轻笑说:“晚生只为践约而来,世翁不把嫡庶放在心里,孟家也从未有庶出儿孙,道虽不同,却同归。”
秦昭在旁直犯嘀咕,秦孟两家不在意,燕京城乃至五湖四海在意嫡庶分别的人多得是,传出去,又给旁人非议的借口。
秦敏语出惊人:“焕之果然甚懂老夫心意,老夫有个提议,令祖母年事高且身体衰弱,婚事不宜拖。老夫膝下九孙女,与四郎同父,年岁虽幼,行事自幼稳妥,最惜贫怜弱,敬爱老者,索性年内择日,早早操办婚事,也能让令祖母亲见孙媳过门。”
秦昭差点咬掉舌头,九妹,那个情窍都没开的傻丫头。说实话,自从五妹定给孔家,他能猜到与孟家联姻多半要落到九妹头上。可是,今年就出嫁,太过怪异。
孟焕之也惊讶,他在燕京城有旧交,早在来秦府前,听故友介绍秦家诸事,心中有数,有备而来。今日来只为定下婚约,等对方及笄后再论嫁娶。
秦敏不等孟焕之出声拒绝,正色说:“令祖母受苦受累一生,眼下心愿唯见你成家立业,再者有朝一日,她大限至,灵前只你一人,百事孝为先,且不论世人做何议论,老朽者更不能安心离去。男儿成大事,不用拘小节,老夫孙女年幼,天性娇憨纯孝,先办婚仪,待她及笄后,再行夫妻之礼,却也是数举兼得。”
孟焕之思及祖母的身体,下定决心,起身施礼道:“晚生愚钝,听世翁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天台顿明。就依世翁之言,修远与韩家安臣兄交往多年,今日回去,托韩家伯母立即着手操办。”
秦昭心中笑开花,这两人太可乐,怎么瞧都是好生别扭的一对夫妻,完全不搭调。九妹不在府,若在非跳起来不可。
秦敏成功推销出自家孙女,为着冲喜出嫁,不招旁人非议,也觉心情舒畅,戏谑道:“如今仍要唤世翁?”
孟焕之微笑,改口称:“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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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知言被提前打包,就等日子一到送出去。孟焕之请来韩家大老爷夫妇出面操办,迅速过六礼,定在八月末出嫁。孟家在京中原有旧宅,也在加紧修葺中,只等良辰佳日迎娶新妇。
☆、第82章姻缘已定
秦敏与孟焕之说定亲事,心中头等大事放下,细品茶茗,盘问前情,因自嘲说:“老夫门第浅陋,当年竟未留住你。”
孟焕之坦然面对往昔,直视秦敏陈情道:“说来惭愧,当初修远年少鲁莽,瞧不得世间混沌,立意清高,原以为可守得青云志,不沾凡尘。数年间在外行走,瞧遍世间众生相,贱民如草根,逢着灾年卖儿卖女;富贾脑肥肠满,一心牟利投机;为官者,清明禀正之人寥寥无几,更有甚者,以搜刮民脂为荣。始知见识浅薄,才体会到祖父在朝中不易,上承天子意,下理百官事,通晓各地民情,行事不能以黑白一概论之。祖父真可谓中流柱石,支撑朝政。”
秦敏挥手道:“当不起,只求无愧于心。你这般年岁有此等见识,已是不凡,何况身边无长者教诲,单恁一己之力参悟。所幸未曾剑走偏锋,变得恨世嫉俗。”
孟焕之一哂,微笑说:“修远也曾厌恶世间所有不平之事,深恨自己身单力薄,日夜不得寐,郁结在心,几欲发狂。后来终是想通其中关节,也算万幸,不曾步家祖后尘。”
提及故交,秦敏唏嘘不已,轻叹道:“世事无常,当年曲折是非,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被击垮。更不说仲白贤弟孤立乱世,操守高洁,禀承正气终落到不堪下场,后半身几如废人。此后种种事,非他之过,唯留贤名在世间。”
孟焕之悟通前情,不避讳说祖父及往事,俊颜现出凝重神色:“先祖父种种往事都如云烟,已随他远去,不应留下事端为人所用。修远在外常听闻朝中有人借他名义生事,扰阴灵不宁,深为不齿。”
秦敏手指轻敲膝,冷哼道:“都是些跳梁小丑,不用放在心上。听你之意,终愿入朝为官,施展身手。”
孟焕之吐出肺腑之言:“不敢当此夸奖,修远只想学以致用。苦读诗书,万不该赋闲在家,旁观世事沉沦,任胸中韬略空对风月。与其让旁人驾舟,不如自己掌舵。任天台高远,基石不可动摇。修远出去岁未至年初,守在江南,亲眼目睹诸事,触目惊心,有人恐要兴庆父之乱,不可等闲视之。”
秦敏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缓语道:“司马清有才无德,心怀鬼胎,六足蛇妄想飞龙在天,当真笑话。”
孟焕之瞧得秦敏成竹在胸,咽下未尽之言,捧起茶碗做沉思。秦昭在旁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