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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君再次笑出声,身子软将,靠在知言身上。屋里丫头们闷笑连连。
知言摸鼻子,被人打趣了,感觉一点都不好,想本着脸装生气,又觉得实在可笑,也笑出声。
秦敏、方太君笑完心情舒畅,说起正事,闲聊中,知言得知,经典史籍主编撰花落到韩家大老爷——秦旭的岳父身上,司马家派了王慎上京协助,最后一件事,知言听得惊诧,大姑母不日上京,领着一双儿女,主要一条韩世芳要长住京中。
议及韩世芳,秦敏尚可,仍不动声色,方太君带出怒意:“她自己不安份,连带家中人等都无宁日,世英哭了两日,饭菜只略动一点,梅儿是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女儿来。”
秦敏语气平常:“养儿是债,梅儿一步走错,招招被动,你也不用忧心,我们管不到韩家的事务,由她去吧,看管好世英也算对得住梅儿。”
方太君说:“也是,女儿嫁出去,不用再跟着她操闲心。”又拉住知言叮咛:“眼看你也长大,旁的祖母不求,唯求不要学你韩家表姐,切记。”
知言点头如捣蒜,方太君轻搂着孙女出神。
一旁秦敏瞧着祖孙之间言行,也做沉思。
☆、第71章明珠焉
数日后,秦梅带着一双儿女上京,知言再次见到韩世芳,与想像中大相径庭,不再是昔日萎靡不振、行同枯木的模样。世芳相貌本生得出众,娥眉皓齿,云貌月容,质本出尘,带出不寻常的美,风致脱俗,犹如空谷幽兰。
大姑母衰老许多,眼角细纹增多,面带疲色,笑不达眼底,锦衣华服、珠光宝气,遮掩不住她内心的疲惫与伤痕,引得屋中诸人唏嘘不已。
方太君心疼女儿,外孙女差了一辈又是外姓,难得见到她对人甩脸色,对着韩世芳眼皮不抬,看来真是恼了。
世英在旁抠着衣角欲落泪,怒嫡姐不争,怜母亲心劳,更羞愧自己的处境。外祖家优渥待人,自己与表姐妹们相处甚佳,习课游玩,畅快自在,经姐姐这么一出事,再有何脸面赖在此处,真让人无地自容。忍着气性终于等着母亲回客院,这才同去。
韩世芳活在自己臆造出的精神境界,并不同他人做解释,进院冲母亲福身,自回屋去。世英满腔怒火无处可泄,下死眼盯着姐姐的背影,又要体贴母亲,暂且按捺住,压制于心。
秦梅瞧着如花似玉般的幼女,几年不见,眉眼长开,秀丽清雅,此时虽带出怒气,依能瞧出素日之欢畅,举手投足间气质不凡。父亲和母亲费了心思,自己真是有愧于二老。
世英柔声唤:“母亲,你一向可好,家中祖父母及父亲身体可是康健?”
秦梅噙着泪点头,拉住世英的手坐下细瞧。
世英瞧见母亲憔悴的模样欲落泪,又觉得同母亲变得生疏起来,终是忍不住报怨起长姐:“姐姐行事没个章法,母亲怎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京中那个闺中女子同她一般,韩家的脸面都让给丢尽了。”
秦梅轻声制止幼女:“她是你姐姐,血脉相连,不得失礼,于你声名有碍。所有的罪孽让我一人来承担,总不是眼睁睁瞧着她自寻死路。不想嫁人便不嫁,做人儿媳有多苦,你还小体会不到。索性有我在一日,遂了她愿。”
世英忿然站起来,只觉胸闷气结,日夜盼着能与父母见面,长姐的事横在中间如巨石阻路,绕不开避不急,从何时起一家人便得不再亲密。她站在当地平息怒气,扭头坐到一旁:“你们想如何,不干我事,也别说给我听,幸好把我一早送到燕京,离了徽州,眼不见心不烦,落个清静。”
秦梅安慰幼女:“你们姐俩都是我心头肉,母亲天天挂念着你,冬天怕冷,夏日畏热,不得安宁。”
世英定睛瞧向母亲,赌气道:“有何挂念,我在外祖家一应用度比表姐妹高出一等,家中上下人等待我亲厚,日子过得舒畅,不至于在徽州碍了你们的眼。长姐有什么好,一个外头的男人只见了三四回,统共隔着帘子说过那么几句话,前些年听她日日念叨,我都听腻了,句句倒背如流。徽州第一才女,便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人,把礼义教养全抛到脑后,父母生养之恩弃之不顾,让世人嗤笑韩家。她一日不悔改,我不当她是姐姐,势不两立。”
“住口”秦梅见幼女言辞激烈,呵斥道,说完即意识到不对,句句属实,何必自欺欺人。
世英受惊,面色涮白,不料母亲做此言,满怀委屈,因含着泪说:“母亲只知有姐姐,可曾记得尚有外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年过六旬,外头看着康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几位舅母挖空心思讨她老人家开心,众位表哥表姐妹从不敢为她添忧,姨母不是她所出,竭尽全力为舅家分忧。唯有你,每每来信诉苦,外祖母便夜不得寐,茶饭不思,嘴中虽道不再管韩家事务,却在心中牵挂。母亲,你也是为人母,由己度人,不应为姐姐一人之故,再给外祖家添忧,女儿在旁瞧不过眼,羞愧难当。”
秦梅也知愧对父母,每回都告诉自己最后一次相烦二老,临了逢着事,忍不住求助父母。夫君离了心,婆母蛮横,长女更是讨债鬼,有人撑腰,心底踏实,不至于空落。今番被幼女说教,只觉自己立在索桥中,脚下万丈深渊,前行艰难,后退更不易。难道真要弃长女不顾?!
世英说完不去瞧母亲神色,抽身朝外走去,迎面碰上韩世芳站在竹帘外头偷听许久,两姐妹对看一眼。
世英狠狠剜长姐一眼,咬牙切齿道:“遂了你的意,好生待在燕京城中,瞧着你那位王郎与旁人恩爱相伴,让京中人讥笑韩家教女无方,厚颜无耻。”
世英说完挤过长姐身边出门,不防被世芳一把拉住为己陈情:“世人都说我痴,妹妹尚年幼,体会不到思慕一个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何等无助。妹妹难道让我同俗人一样,寻个夫君嫁了,夫妻情薄,过母亲那般日子,成天受婆母之气,耗神伤心,放下身段斗小星侍婢,此与明珠蒙尘无二。”发自肺腑,声情并茂,意在打动妹妹,亦或是坚定自己内心执念。
韩世英面含讥讽,轻笑说:“姐姐真是高看自己,明珠?比鱼眼睛都不如。像母亲又有何不好,世上女儿家都是这般,生养儿女,相夫教子,哪点差了去。姐姐原也知道祖母时常刁难母亲,真是稀罕,为何不曾听你说出一言半语在中周旋。姐姐自小志向高,视旁人如无物,先瞧清自己,不是顶着韩家嫡女的名头,外头青楼的头牌作出诗文比你都要强。寻死,你怎么不寻个没人的地儿死去,活现眼。”
言语犀利狠毒,直捅人心,句句羞辱长姐,韩世芳大骇,花容失色,倒退数步,扶着廊柱稳住身形,闭目落泪。
秦梅隔着湘妃帘瞧着屋外两姐妹,摇头叹息。流泪?她的眼泪已流干,夜里眼睛涩疼难耐,一切苦楚无处可诉。
世英痛快地吐出郁结在心的言语,顿感神清气爽,扔下满院屋内瞠目结舌的众人,径直出院,回到自己屋中才抹泪哭出声。
秦梅在府中小住两日,带儿女去了东城秦家外宅暂住,世英本不欲同去,又恐招来外祖母扰心,强撑笑脸跟去,离了外祖家,母女姐妹间陌如路人。
秦梅无力劝和两姐妹,索性丢开手,回想起母亲的言外之意,也是,该到二妹府上拜访,再顺道瞧一眼外甥,如真如母亲所言出色,姨表做亲,最好不过。世英正值豆蒄年华,也该考虑为她寻个合适的人家,嫁给姨表兄,本就亲厚,更无婆母刁难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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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太太一家到访,如投下一块石子扔进湖面,只泛起涟渏数圈,须叟便无声息。临近秋闱,府里三位爷,外院有两个借读的亲戚家孩子,并三姐夫都下场应试,众人全力筹备此项事宜。
知言好久未瞧见秦昭,不知他功课温习得如何,托了婆子寻来秦昌问话,两人正在屋里边吃茶点,说着闲话,小丫头在檐下通禀乔家表小姐来了。
秦昌听信微皱眉,经知言眼神警告,换上笑脸相迎。
乔婉风风火火进屋,便喊着渴,知言命丫头们上茶,笑问:“又去了何处疯玩,茶都顾不上喝。”
乔婉伸起脚搭在椅上,小脸做苦样:“从大姨母处出来,直奔你家,见过外祖母,母亲就使我出来,也不先给口茶喝。”心有不甘,喛声叹气,听不到八卦,心中着实痒。
知言微思量,瞧着姑母和方太君的意思,要把世英说给乔骁,姨表做亲,才露出话头,定是二姑母嫌乔婉耳灵长舌,打发出来。
一时送上茶,乔婉连干两盅,才露出笑颜,讨好知言:“还是九姐姐最好,韩家两位姐姐跟冰人似的,没点生气。”
韩世芳目中无人,并不惊奇,世英可不是这般,知言带许惊讶问:“韩家二表姐在家爱笑玩闹,不曾端过架子。”
乔婉也点头:“说的是,可连着去了两回,并上次姨母带她来我家,都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二哥定不喜欢她做媳妇,九姐姐你嫁到我家最好。”
秦昌眨巴着眼睛,听到此处,缩了缩脖子,忍下想说的话。祸出口出,谨记。
知言差点被呛着,乔婉好似媒婆转世,到处拉媒牵线,小小年纪尽忧心大人事,言语中带出警告:“韩家表姐和你二哥的亲事成与不成,尚在两说,不许说话间带出我来,都是一家子姐妹,以后怎么好相处。”
乔婉俏脸扬起,不以为意:“二哥也说姐姐活泼,正合他心意。”
秦昌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断断续续说:“乔家二表哥……原话,定不是这般。”乔骁因从文,有一半的时间在舅家同表兄弟们在一起习课,素日性情如何,秦昌心中有底。
知言目光逼人,乔婉心虚地缩身子,轻声嘟囔:“是我猜度二哥的意思,决对没有看错。”
知言这会子想把乔婉抓来打一顿,小丫头,尽给我招祸,叉腰贴到乔婉眼前威胁她:“不许在外头胡嚼,若有一言半语传出去,以后别叫我表姐。”义正严辞,不容对方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