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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平如鏡,秋雨渡秋人。
菊花秋日絕艷而敗,唯剩房內懸掛的《菊蝶圖》還艷如昨日,讓愛花人好不惋惜。
說來也是奇事,又過了幾日,入了深秋,這各地的菊花竟又一夜間復開,可不是聞所未聞。世人哪裡見過這等奇事,各路猜測推想又沸沸揚揚,在大街小巷傳來傳去。
馬家這裡也有好消息,黃英的身體眼見著一日好過一日,沒幾天就恢復如初。馬老爺見菊花又開,夫人也好了,自是很快就煙消雲散,憂愁全無,又樂呵呵地照顧起花來。
季雪這半月可是身心俱疲,遂在南院好好躺了幾日。黃昏後也是懶懶地坐著,不經意間抬起眼,却見黃英神采奕奕地快步來瞧她,隔着老遠開了口,言語裡掩不住的興奮歡喜,“好妹妹,才來的家書,惜然過幾日便回來了。”一句話,讓陶夫人瞬間也是眉歡眼笑,倦意全無。
然而真到陶公子回來那天,已是初冬。第一場雪,薄薄地落在了順天府,清冷妖嬈。他身穿練色外衣,面色有些蒼白,也比往日清瘦了些,臉上還是慣有的笑容,黃英與季雪見著自是滿眼的心疼。陶夫人只當他是奔波辛苦,回府後更是精心照顧。馬老爺想偷偷約著喝酒也被黃英勸阻,要讓惜然安心靜養。
南院臥房裡,爐火融融,溫暖芳香。季雪靠在惜然懷裡,嬌嬌地說着話。看他精神也是好了許多,便問起金陵的事來,陶公子只說是些繁瑣雜务,不必掛心。又提起菊花秋天衰敗后又盛開的奇聞,惜然只淡淡笑笑,並不多語。
寒雪梅中盡,春日上柳梢,萬物復甦。人们心里也感受到春意融融。馬老爺近些日子喜氣洋洋,自家夫人有了身孕,已二月有餘。陶公子一直在家中,再未去過金陵。平靜日子淡如水,卻是滿心的幸福與甜蜜。
盛夏時小少爺誕生,眉目俊朗,倒是有幾分像舅舅。陶公子很寵愛這個小外甥,常抱在懷裡。每到此時,馬夫人就朝季雪使眼色,姐妹親昵地說些體己話,總也是莫不過那些,盼著陶夫人有喜。果不其然,再到了中秋,那日季雪身上覺得不自在,請了大夫,原是喜脈。府里上下歡心雀躍,小廚房裡熬着阿膠,黃連,安胎的補品多不勝數。
午憩後,季雪最喜歡拉着惜然在花圃前的石台小坐。金秋的菊花豔美妖嬈,盡收眼底。她想着幾年前自己還是個普通侍女,那日陶公子教她辨別菊花,竟嚇得那樣。怎會料到如今惜然竟成為了自己的夫君,恍若隔世。如今更懷有嬌兒,望望他,羞答答地靠过来,“但願啊...”低语道:“是个男孩子。”陶公子轻轻揽过夫人,却笑吟吟地说自己更喜欢女孩。
两人正亲昵地说着话,远远有个小丫头怯生生地從北院來。怕打扰了自家主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走近,“公子,夫人,剛才門口的小廝來報,說外面有位姓曾的大爺,自道是金陵來的,來拜見公子。”
惜然微微鬆開了季雪,只覺得名字陌生,應是不相識,便問那人長相。小丫頭支支吾吾,她原是內院里的丫鬟,平時不能見外客,又是頭一回報事,也忘記了問。臉急得通紅,把季雪逗得直想笑,半晌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對啦!”小姑娘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說是提了壇好酒,叫什麼,什麼白墮春酒,已經交給了小廝,公子可去看看。”
“哦!?”陶公子聽到酒名,來了興致,春風拂面,直說請那人進來,北院正廳一會。
另一邊厨房的婆子们聽小廝来報,說有客拿著酒,都不敢怠慢。等了不多会儿,却只见個小丫頭來要了盤水晶鹽,送去北院的花廳。
這花廳极小巧精緻,不過能坐兩三個人,馬老爺不太常去“春潮帶雨“。平日里和惜然喝酒,更愛這裡,菊花環繞,美酒沁着花香,好不愜意。
青花小碟裡盛著晶瑩剔透的小方鹽,剛擺好,就見陶公子和另一位年紀相仿的男子從正廳里走過來,有說有笑,算不上親昵,卻也是交談甚歡。
倆人落坐,那男子先開了口:“我既虛長公子幾歲,便喚你賢弟了。”惜然見他儀容出眾,清俊儒雅,笑道:“兄台,今日竟帶了這麼好的酒來,你我真是緣分。”
“哈哈...”那男子爽朗地笑着,“我與賢弟可不是一般的有淵源啊!”說罷,又目光炯烱地望了惜然半晌,略帶疑問道:“賢弟,真的不記得我了!”
陶公子覺得似對他有些熟悉,思忖了一會兒,仍是搖搖頭,復又開懷大笑:“相逢何必曾相識,只是別辜負了這好酒!”那位公子也連連稱是。白墮春酒自古難得,若配了菜食,则必然淡化酒味,所以惜然才只要了水晶鹽而已。那男子也不意外,可見同是懂酒之人。二位公子并不多言,只推杯换盏,直过了晚膳时辰,曾公子也无离开之意。
月上柳稍头,惜然酒量极好,这会儿仍清醒着,对面人却是有些醉了。曾公子摆摆手,笑道:“今日就飲到此吧。”搖搖晃晃地起身,惜然想去扶他,卻被推開。
他一人走出花廳,在菊花從裡突然轉身。目光凌厲,身影凌乱在花影里,“賢弟,陶公子....”竟冷笑了几声,“陶惜,名惜,道号惜然。你是真的全忘了...”說罷,揚長而去。
陶公子滿心詫異,想着“惜然”是自己的道號,天下并沒有几个人知晓,何況這順天府。思量再三,轉身想去詢問姐姐。
直到要伸手敲門,忽見月色透著花影已經映上綠紗窗,才發覺天色已經太晚。正在躊躇中,馬夫人却打開了門。她仍穿着外裙,衣冠整齊,似早知道惜然要來,早早就勸馬老爺去了書齋。
皎潔明月懸空照,點點繁星動情絲
大約過了有半個時辰,陶公子才從黃英房裡出來。也許是秋夜起露,地上潮濕,他竟不小心腳下一滑,險些跌倒。順勢坐在台階上,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胸口,心痛難忍,低語道:“原來,是這樣嗎...”眸子里便揉进了水色,坠入清空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