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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样的店舍?”
赵启谟咬下一颗团子,芝麻甜馅溢满口,觉得似乎也不难吃。
“就是那种木搭的矮房,往时不住人,专门出租给贩夫闲汉居住的店舍。”
阿鲤想赵舍人可能不曾见过这样的房子,得是那种又挤又乱又穷的地方才有。
赵启谟不再说什么,这委实有些出乎意料。
却不知道,李果那日为何前去熙乐楼,还穿着一身不错的衣物。
他从闽地前往岭南,可是将娘和妹妹遗留在刺桐?
为何会前来广州?
珠铺懂筹算记账的伙计,工钱不低,听李果说他来广州有八九月之久,不至于要过着这般艰难的生活。
赵启谟抬头,看着一桌酒菜,想着自己随意点上这么些食物,着实是铺张浪费。
此时,才被人跟踪到住所的李果,还浑然不觉。
后巷住户多,人杂,阿鲤又是个半大的孩子,没人会注意他。
李果到房间里更换一套粗布衣服,走出房间,在店舍院子里伸伸腰,舒展舒展筋骨,他望着天上明月,想着,月圆云少,不用提灯照明。
近来,几乎每晚,李果都会去妓馆跑腿,毕竟收入不错,而且近来比较穷嘛。
他不大乐意去想起赵启谟,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如果还有机会遇到,就把香囊还给他。
许什么不相忘,也是年少荒唐事,赵启谟这么一位官宦子弟,根本没空搭理他这么个贫家子。
无外乎他是穷了,身份卑微,如果他也是位官人之子,启谟,必然会和他把酒言欢,就像熙乐楼里,陪伴在启谟身边,和启谟谈笑的朋友。
深夜,赵启谟于睡梦中再次梦见一片汪洋,他在汪洋里浮沉,李果滑动手脚,朝他游来。李果揽住他的腰,双脚踢水,竭力往上浮。他们半个身子贴在一起,李果的脸也挨得很近,却不是年幼时那张脸庞,换成了成年后的脸,他眉眼温柔,白皙的脸在阳光照耀下仿佛象牙般耀眼,他嘴角弯起,是个漂亮的笑容。他的脸庞映在赵启谟眼前,长长的发在水中张开,他启唇,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在海水中却静默无声。
赵启谟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上,捂住额头,他的长发披散在肩,四周昏暗。
有多久,不曾再做过溺水的梦?回京之初还会频繁梦到,后来却又突然不再梦见。但就在今夜,赵启谟这梦又清晰了起来,梦中的自己躺在深海里,仿佛羽毛般轻盈,却又像磁石般沉沉的下沉,而李果总会在上方出现,朝他游来,揽住他,他便像被拴绳的风筝,缓缓被往上提,每每在心跳加速,接近水面时,赵启谟都会心悸醒来。
这似乎不是关于死亡的恐惧,或许有着其他更深层的意义。
如果单单只是在提醒自己这救命之恩,倒也罢了,梦中的感觉难以言语,总觉诡异陆离。
离开闽地已有三年多,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记忆本已淡薄,但这些日子,又逐渐被想起,浮现在眼前。
还记得他和李果交换过信物,他给李果一件金香囊,李果给他一条拴有花钱的五彩绳。
那条五彩绳,戴在赵启谟手腕上,直到回到京城。
回到京城不久便取下来,收起来,大概是放在冬衣箱柜之中,许多不曾拿起来看过。
起初,赵启谟也会抬起手腕,看到五彩绳,想起远在他方的李果,但渐渐便不想了,渐渐这条寒酸的手绳便被压在柜底。
说是忘记了,这些其实都还记得,甚至离别那夜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还记得出城西那个平旦,在门口等待李果,没能等到。在母亲的催促下,匆匆上路,走了很远很远,李果才追过来,在高处挥舞喊叫。
喊他的名字:启谟。
启谟,启谟,启谟……
李果的唤声,从童稚到成熟,声声在耳边响起。
他在城郊的高地上拼命喊着,他在热闹的熙乐楼里深切喊着。
赵启谟从迷茫中抬起头,发现自己坐在床上,窗外的月光正照在自己身上。
朝天街的夜晚,阿鲤站在珍珠铺外,等待李果关好铺门,准备离开时,他才凑过去,躬身递给李果一张名帖。
李果接过,以为是哪位牙侩家的仆人,要请他去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也不觉得奇怪。
“我是赵佥判宅中的仆人,奉二公子之命,给李工递送一份酒菜。”
李果正欲打开名帖,听到阿鲤的介绍,他惊讶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
李果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赵佥判宅中的仆人。”
阿鲤挺直腰杆重复一句,来头很牛的好嘛,为什么这人显得迷迷糊糊。
“我未能有幸结识赵官人,小童你可是找错人?”
佥判是个官,还是不小的官,李果知道。
他一个珠铺的伙计,虽然也去过这家那家的豪贵宅第,可这些人,也只当他是个珠铺的仆役而已,不可能给他送礼。
“你可是刺桐李果?”
阿鲤想,我才不会认错。昨天才跟着你走了两条街,走得那么急促,差点没累死我。
“正是。”
李果拱手,出于礼貌而已。
“无功不受禄,佥判官人若是要买珠,我改日亲自上门拜访。”
在珠铺多时,也遇到过奇奇怪怪的顾客,想那佥判之职不亚于知州,又怎会给他这么个珠铺伙计送酒食,恐怕是设局。
沧海珠珠铺里的珍珠,有许多是硕大的走盘珠,价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