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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杀谁。”她抿抿唇,眸子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只是刺客确实不在碎华轩,公公只要即刻离去,本宫既往不咎,权当今晚什么都发生过,不会对皇父母妃提起半句。”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听出话外之音。她是欣和帝姬,父亲是当今天子,母亲是宠冠后宫的良妃,今日这个掌印这样肆无忌惮闯入她宫中,只要她一句话告到皇帝那儿,保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她这是在威胁他,希望他见好就收,不要得寸进尺。
赵宣何等人物,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阿九的如意算盘到底落了空,因为他只是淡淡道:“奴才只是秉公办事。”
好,好!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她作对到底了么!她冷笑一声,火上心头,手中的软剑朝他狠狠刺了过去,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不过晃眼之间,那头的赵宣却已经没了踪影。
阿九大惊,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能凭空消失么!她惶惑,握着软剑立在原地东张西望,忽然感到后颈处一凉,似乎有冰凉的呼吸拂过,她面色惨白一片,下一瞬便被人从后头握紧了腰肢。
盈盈一把纤腰,柔弱无骨,她身上的幽香一丝一缕钻入鼻息,似能惑乱心神。他合上眸子微俯身,兽首面具抵上她光裸的左肩,冰冷的触感冻得她一个颤栗。
他的声音沙哑得有些低沉,从背后传来,暧昧得旖旎:“殿下好香。”
握剑的手腕被他攥在掌心,微微一个使力,痛得阿九皱紧眉头,软剑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登时羞愤难当,发狠地挣起来:“赵宣!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不想活了么!若被大家知道,定将你千刀万剐!放开我!”
他一哂,单手钳住她将人搂得更紧,眸光瞥过从窗口处一跃而出的黑影,贴着她的耳垂徐徐道:“殿下千方百计地拖延,眼下她能趁机逃走,不是正合您的心意么?”
阿九浑身一僵,“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殿下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其实谁也骗不过。”他的指尖冷如冰霜,沿着她的颈项往下抚过锁骨,来回辗转,如描摹奇珍异宝,低声道:“殿下最好别叫得太大声,你这副模样,叫人看见可有损皇家天威。”
这个声音,这样的口吻,熟悉得教人浑身发冷,哪里是什么赵宣!
一股莫大的恐惧在刹那间席卷全身,阿九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竭力稳住喉头不发颤,凛眸寒声道:“你不是赵宣,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谁!”
他步子微动绕到她身前来,捏了那尖俏的下颔微微抬起,眸中映入她的脸,眼底幽深得像一汪深泉,“真的想知道么?”
“……”阿九满面的惊恐同愕然,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头油然而生,她不知如何言语,只死死瞪着他,一言不发。
“摘下我的面具。”他淡淡道。
浴池之中热气蒸腾,十指在发抖,连带着心也在狂潮翻卷。她感到莫名的惶然,忽然有些害怕知道真相,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咬咬牙,双手缓缓举起,托着那冰凉的蟒面往上一托,兽首面具便一寸一寸从他面上剥离开。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同上回见到时没有任何分别,两颊的皮肉拧作一团,狰狞得骇人,看一眼便令人感到惶恐。
阿九一愣,显然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副面容,只怔怔望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赵宣的唇角往两旁牵起,眉眼间的神色似曾相识。她歪了歪头正大惑不解,却见他探手抚上自己的面颊,居然硬生生从脸上撕下了一层人皮。
她惊愕地瞪大眼,脚下踉跄着朝后退,铜鹤灯台被撞翻,声响刺耳突兀,灯油随之洒了一地--眼前这张脸眉眼如画,一颦一笑皆是人间绝景。
居然是谢景臣!
守在殿外的一众宫人本就心急如焚,听见了这阵响动哪里还按捺得住,然而还未迈出一步便被两把明晃晃的刀子交叉着拦了下来。凄迷的夜,灯火煌煌映照冷刀的幽光,瞧得人心口发紧。
郑宝德朝几人一睨,臂上的拂子挥了挥,趾高气昂道:“督主有令,无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在紫禁城中,掌印太监的话有时比主子的更顶用,赵宣说一,一众宫人自然没有敢说二的。金玉不敢违背,只能一个劲儿地干着急。赵公公进去好些时候了,隔着一扇门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只隐约能判断两人在争执,噼里啪啦的似乎还摔了不少东西,怎么能不令人着急呢!
金玉双目赤红,拿手背不住地揩眼泪,朝宝德祈求道:“郑公公,咱们宫里真的没有窝藏刺客,您怎么不信呢?督主进去好些时候了,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女人的眼泪往往是治人的利器。这丫头哭得双目通红,可怜兮兮的模样教人心生恻隐,宝德看几眼觉得浑身不自在,因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斥她:“没个出息,这有什么可哭的?督主和公主在里头,能出什么事儿?你还担心督主把帝姬怎么着不成?”
金玉听得一愣,半晌回过神来,心道这话说得可真隐晦,这是在提宽慰她赵宣是个太监,没能耐将殿下怎么样么?她皱紧了眉头跺跺脚,口里道:“公公误会了,奴婢不是担心那个……奴婢是怕赵公公不相信殿下,让殿下受委屈!”
宝德斜眼乜她,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道:“这话可就错了。殿下是什么人,那可是正根正枝的金枝玉叶,天底下谁敢让帝姬受委屈?督主只是担心殿下安危进去察看,你何必自己吓自己。”
是么?不敢让殿下受委屈,那里头乒乒乓乓的是什么响动?金玉一脸的不相信,张了张口正要说话,里头又传出砰的一声响,她胆战心惊,觑了眼那一把把绣春刀干咽了口唾沫,同宝德两个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阿九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伸手指着他颤声道:“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她感到思绪无比的混沌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人分明是大名鼎鼎的当朝丞相,何时又成了司礼监的掌印?
许多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流转而过,她只觉得脑子里嗡的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谢景臣……赵宣,难道赵宣和谢景臣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她无比的困惑,转念又否定了那个猜测。
白天的赵宣同晚上的赵宣根本不像同一个人,或者说……白天的掌印另有其人,夜里的赵宣便是他假扮的?
这个真相简直有些可笑,堂堂一个丞相假扮一个太监混入内廷,究竟有什么图谋?如此说来,那些夜里她见到的赵宣一直是他,什么被火烧得毁容,什么心感愧怍,这装模作样的本事无人能及,真是可笑又可恨!他这样戏弄她,拿她当猴耍么?
阿九怒不可遏,愤然道:“你为什么这么做?扮作另一个人想方设法戏弄我!”亏她还一门心思在他跟前装什么金枝玉叶真帝姬,他一定在心里笑掉大牙了吧!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
谢景臣却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沉默良久,好半晌才道:“我并没有想过要戏弄你。”
呵,是么?她气得厉害,眼泪包在眼眶里打旋,拿手捂住鼻子抽泣了两声,别过头扬手指门外,合了合眸子道:“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他没有动。
阿九双手收握成拳,十指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说不出心头是种什么滋味。她侧目朝他觑一眼,见他半点要走的打算都没有,不由更加气恼,拔尖了音量大声呵斥:“你也说过,如今我已经是帝姬,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你想抗旨么?给我滚出去!”
她气得浑身发抖,不想再理他,撑了撑额正要转身,忽然一股子寒意从四肢各处弥漫上来,如汹涌的潮水弥漫,打得人措手不及。
她面色一变,口里溢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天旋地转只是刹那之间,她浑身一软跌了下去,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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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眨眼之间。和从前一样,金蝎蛊的蛊毒发作得太过突然,没有丝毫的征兆。阿九面色惨白,只觉得浑身像被浸泡在寒冬腊月的湖水中,身体的每一寸肌理都僵硬而冰凉,薄薄的冰霜从心口的位置蔓延开,逐渐覆上全身。
冷,好冷。
蛊虫在游走,身体的每一处都像被利刃狠狠刺入,划破四肢百骸,痛得人几欲死去。寒冷与疼痛如打浪般翻卷过一层又一层,似要硬生生将她的骨血拆分开。她的双眼痛苦地合上,双臂环抱在胸前死死收拢,紧紧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灵台混沌成一片,迷迷糊糊间被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幽冽的冷香窜入鼻息,将人整个儿笼罩其中。腰上的两条铁臂收拢,极用力,箍得她生疼。她眉头得结越拧越深,想抬眼看,然而眼皮子沉重得像灌了铅,任凭如何也没有力气睁开。
疼痛将最后的气力都抽得干干净净,她的双腿使不上力没法儿站稳,唇微微开合,似乎说了些什么,然而声音太小,让人听不真切。
他将她抱得更紧,俯身贴近她的唇,声音出口低哑而轻柔,道:“你想说什么?”
“不舒服……”她极虚弱,每说一个字都像要用尽最后一口气,苍白的唇贴在他耳畔,有气无力道:“放开我。”
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略皱眉,如玉的指从她浓密的长发缓缓抚下去,哑声道:“你情形不大好,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