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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变化了模样、穿上了粗布衣裳,在这红杉村住了几年,对外头说自己是自小患病的孤儿来此地讨生活,因为生病导致我的眼睛变成了白色,时不时的还会疼痛呢。红杉村村民们甚是善良和蔼,很快就接受了我,也同意我住在徐文家的院子里。
慢慢的,我也知道了一些关于徐文的情况。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徐文被强行带走后家中只留下一个年迈的老父亲,不久后也因无人照料而病死。这一家子呀,算是完了。村里人每每说到前几年的战争,都纷纷叹气。
所以,自己的父亲和自己都是因为战争而死去,他才如此憎恨战争,宁愿当逃兵也不愿手染鲜血吗?
徐文的事情渐渐的在脑海中淡忘,我也慢慢适应了这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乡村生活。这一天,村里来了个小姑娘,说是徐文母亲家那边的亲戚,叫谢娘的,还带个小孩子,说是她弟弟。这年家里闹了灾,死了个精光,来红杉村投奔徐文一家、图个活路。不想徐文一家早就在几年前就死绝了,如今屋子里只住着一个外来人,来了好几年了。
人虽死,屋子和土地还在。再说了这也不是自己的东西,我只是暂时居住罢了,故引了谢娘和她弟弟进来。谢娘看上去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圆脸杏眼,结实的身体带一双很有气力的手,一看就知道是劳作的好手,衣服破烂不堪但是还算干净。她弟弟叫谢林,今年才四岁,全靠谢娘带着,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怕是早就没命了。
和谢娘住一起后,生活明显多了些颜色。我把主屋腾出来给谢娘,她带她弟弟睡,我住别间。清晨总有谢娘烧早饭、哄她弟弟起床然后唤我吃早饭的声音,午间有蝉鸣和大人小孩的嬉笑声,到了晚间总有谢娘和村子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唠嗑声,临睡了又听得谢林的哭闹和谢娘的安抚。仿佛有一个东西猛的掉入了一潭死水中,咕咚一声随后泛起涟漪、就再也停不下来似的,我的生活也如此,猛地来了谢娘这么一个女子溅我一身的水花。
平时我们交流不多,多是因为我比较沉闷、实则是不知道如何交流。在我不知多少年的岁月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样一个什么都被打乱的措手不及的经历。
既然住在一起,就要为生活做出努力。我依着村子里的传统,谢娘主内我主外,她洗衣做饭、洒扫缝补,我跟着村里的男子耕田种地。住在红杉村的这几年,我已经学会了伪装自己,让我的外表和生活方式都如普通人类男子一般。没有了战争,也没有灾祸,在这天山脚下讨个活路、糊个口还是没有问题的,日子虽然清苦平淡,可我总觉得多了几分真实。谢娘和谢林让我觉得不管是雪妖还是人,都在时间真真切切的存在过,生活原来如此近在眼前。
这样过了几年,谢林该去学堂念书了。而谢娘已年过二十,虽做了老姑娘,好在她平时吃苦耐劳、劳作缝补无一不会,人又生的不错,脾性也和善,在红杉村村长的主持下聘给了同村的王麻子。这王麻子生的丑些,人到也不错,答应谢娘会供她弟弟读书。自嫁过去,两个人勤勤恳恳,日子也过的风生水起。
谢娘出阁那日,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怅然,心少了一块、永远填不回来了。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身边人都希望我们能成,我和谢娘也不是无意。可我知道,我是雪妖,她是人,我们没有结果。
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王麻子再心宽,谢娘也知道自己的弟弟属于娘家人,不可能一辈子靠着夫家生活。所以谢林还是和我一起住在徐文的老宅子里,每日读书、到了饭店谢娘会给我和谢林送饭。日日如此,转眼间谢林也是十五六岁的青年小子了。而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在红杉村这个地方住了十五六年,想来边塞雪山我的屋子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吧。
谢娘老了,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谢林也大了,不想再麻烦姐姐,去了隔壁镇上做生意。
兜兜转转,到头来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经历了快乐后,就再也不想再次回到痛苦中了,谢娘的离开和老去,谢林的长大和离开,都让我感觉心口闷闷的。从清晨到傍晚,听不到吵吵闹闹的声音也见不到进进出出的身影,我开始怀念,怀念他们曾经带给我的所有热闹,开始自责,自责没有在在一起的时候给他们更多的陪伴和关心。我开始懂了,懂得当初在火光中喝着烈酒苦笑着的那个男人诉说的情和所谓的冷暖。
流年寂寞,有缘遇见,感谢对方陪自己风雪一程。
所谓情,实为牵挂。徐文牵挂老父亲,自己牵挂谢娘,牵挂的人、被牵挂的人有千千万万,原因不尽相同,可牵挂的心情却都是一样的。人来一世,总会被那么些人打动心弦,会因为他放下防备、接受新的事物、改变自己的生活。当所有的惯例都被那么一个人打破、当所有的事情都不自觉的想要和他一起,生怕这个世界对他太残忍、希望所有的苦难都可以自己一个人来背负,感觉丢失了原来的自己换来了和他一起的那个我。情为何?来一程却念一生。
所谓冷暖,不是我以为的冰雪寒、体会不到温度,而是内心的喜怒哀乐。欢喜为暖、快乐亦为暖;愤怒为冷,悲伤亦为冷。扰乱人的,从来都不是冰雪的冷和太阳的暖,而是所有心情带给我的情绪变动,你的喜怒哀乐都被另外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一颦一笑给牵动了。你会苦恼、郁闷,不明白自己为何不为自己而活,可你发现,你牵挂的人快乐了、你会更加快乐,你牵挂的人悲伤、你会更加悲伤。
我用了十几年的时光,在红杉村明白了徐文,明白了什么是情、何为冷暖。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忆着当初徐文逃跑、火光中饮酒的诉说,我似乎懂得了他的心情,明白了为何要当逃兵、知晓了说起老父亲时的泪流满面。正是因为他内心有情,才会在想起老父亲时如此流泪;正是因为懂得冷暖,才会拒绝做侵略的屠刀;宁愿背负逃兵的骂名和死于刀下的风险,也要在那个雪夜逃入雪山深处,也要在撤兵后回去家乡。
我不停的变幻着相貌、使自己看起来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谢娘的孩子都嫁娶了,她也最终归于一抔黄土,可我脑子里总是她十七八岁牵着谢林刚来到红杉村时的样子。
她走当天,我悄悄的从村子离开,向着边塞雪山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