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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琉璃之月6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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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看那两个人!”

    南太平洋的巨大海浪层楼高起,数十彩色人影出没烟波里。海天皆蓝,那些彩色的身影和冲浪板便仿佛点缀其间的绚丽花朵。纵然隔着远,看不清各人的面容,却也都觉他们的身影鲜丽醒目。

    大浪层层地起了,数十人先前还能一同冲击海浪;碧浪翻卷里,却渐渐都落下冲浪板来,被海浪吞没。越起越高的海浪中,只剩下两个人,一前一后,穿梭在碧蓝的海浪中。

    海水翻卷成蓝色的通道,只留下一瞬间给人丛通道中间划过;随即那层楼高起的海浪就会跌回到海平面,将人都一并拍下。于是那转瞬即逝的时机就成了考验冲浪选手技艺的权威标准,若不能抓紧那机会,顺利从浪花卷子的尽头划出,那就只能被倾天的海浪拍进海中。

    更让所有人揪心的是,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没烟波,却似乎还呈现出争斗的态势来。在这世界上最大的海浪面前,就算千百个人类携起手来都显得渺小,如今只剩下两个人,怎么他们不携手,反倒还你争我夺媲?

    那两个人当然就是哈里和提提。

    都是朋友,婉画同时为两人担心;但是这当中又有轻重,她为哈里担心更多丫。

    不管怎么,提提总是本地土著,他熟悉这片海浪,他的族人更有过1500年的冲浪传统;哈里却不同,他毕竟是沙漠的王子啊。

    婉画努力漠视自己心底的另外一个声音。有插着两个血红小犄角的黑袍小女子在脑海中朝她翻着白眼儿:靳婉画你脑袋被驴踢了吧?连自己对自己承认都要东拉西扯地想理由么?你就是心里放不下他,你还装!你就装吧,反正中国有句老话儿叫“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自己找罪受,谁也救不了你!

    婉画也朝着虚空里的那个小人儿翻了个白眼,拍了下脑袋,将那小人儿的幻影拍碎。

    她没傻,她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儿。她不是自己找罪受,她只是自己还没说服自己

    因为有一个人,从前她真的没怎么在乎过,或者只是当做猫捉老鼠的对手;可是当一切都平静下来,那个人却一点一点在她脑海中重新浮现出来。

    就像她要写的那个人鱼王子的故事,人鱼王子从月色笼罩的海面冉冉浮生,一步一步从遥远的异世界走到她面前来——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印象也是一点点清透起来,让她错愕,让她疼。

    ——关镜湖。想到他的名字,婉画就会联想到这片珊瑚海。当地土著有个传说,每年最大的海浪来去的前后时段,会因为季风的缘故让珊瑚海形成一个圆形的漩涡。月夜俯瞰,那个圆形的漩涡就像是一轮圆月,粼粼于琉璃海波上。当地的土著将这样的景象称为“琉璃月”传说在这样的夜晚祈愿会美梦成真。而这个“琉璃月”的传说,意象则与关镜湖的名字如此相似。

    于是婉画来珊瑚海寻找灵感,创作那个人鱼王子的故事。故事的内核是早就想过的,而来珊瑚海写作,确有一部分是为了关镜湖。

    也许无关爱情,她从一开始就因为是受了菊墨所托而小心窥察着关镜湖,所以没能分心去感受到关镜湖的爱意;是直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直到辛琪说破当初的种种,婉画才如梦初醒。

    不后悔帮着伯父破获了关镜湖的罪行,只是她在心中却也烙印了月色的忧伤——总觉得因为从来就不知道关镜湖对她的感情,而觉得抱歉。

    关镜湖的盗窃集团被破获的那个晚上,哈里也出现在伯父靳青山的办公室。他帮伯父提供了与关镜湖合谋的阿拉伯公司的证据。至于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至于他这样做又有没有他个人的目的,婉画都没问;婉画只是在那晚压抑到让人窒息的灯光里问过哈里:“我救你的那天,你还看见了关镜湖,是不是?关镜湖竟然当天出现在现场,于是让你开始对关镜湖起疑,开始秘密调查他的行踪,是不是?”

    怪不得枪案的调查始终秘而不宣,怪不得每当她问起,他都敷衍避过。因为王储殿下根本是在秘密调查关镜湖在迪拜境内的行踪婉画明白这是很应该的,可是总觉自己被蒙在鼓里,甚至被用作钓饵的感觉,极不舒服。

    哈里在那压抑的灯光下终是点头。

    婉画就笑起来,最后问了一句话“那天我救了你的命;可是却是关镜湖救了我的命,是不是?”

    哈里的目光于那一刻苍白下来。他一向是幽深的黑瞳,却在那一刻瞳色泛白。

    哈里点了头。

    婉画就笑了,转身就奔出了房门去,一直跑一直跑,跑进无边的冬夜中去。口中呼出的气息漫成白色的雾霭,团团地绕住了她的周身。

    那天她飞身出去扑向那枪手,却是关镜湖飞身过来救了她相信当时关镜湖一定是有所伪装,他出现在巴扎里也许是跟那枪手接头;却在看见她飞身扑出的刹那,放弃了一切,扑过来救她,而暴露了他自己。

    如果关镜湖当日不来救她,那么哈里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关镜湖的秘密。关镜湖为了救她而暴露了他自己,可是日后却还是她帮着伯父缉获了他!

    ——不,不,她不是后悔正义终究战胜邪恶。她是靳家的孙女儿,她永远记着自己的责任。她只是一时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无法面对那一刻的回忆。

    那种疼痛,如长了刺的藤条攀满她周身,一下一下鞭挞着她。让她疼,却想哭也哭不出来

    所以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不知该如何面对哈里;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关镜湖今日的下场是咎由自取,可是她却需要一点时间来帮自己平复。

    “快看那个人,竟然能压过提提去!”婉画回神的当儿,整个海滩上已经开了锅。

    冲浪节是个旅游项目,虽然也搞冲浪选手的排名,也有奖项,但是主要都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输赢不过是个样子。往年能力拔头筹的,多数都是本地土著,他们占尽地理优势,这是毋庸置疑的;于是今年提提就自然被看做是大热门。再加上提提是当地土著酋长的儿子,于是媒体的宣传力度就更是大了些。

    没想到此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那人竟然技压提提!提提在海浪中也拼命加速,想要冲到那人前面去,却被那人封死了路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周遭尖叫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婉画的一颗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哈里是为了她才去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哈里跟提提这样暗自较劲,也是因为她。如果哈里在好胜心下出了半分闪失,她该怎么办!

    “小姐,只有你”哈里的仆从更是吓得魂儿都要飞了。真是殿下出了什么闪失,他们还有几个脑袋啊!于是几个仆从便都聚到婉画身边来,几乎要双膝跪倒了,求着婉画。

    婉画也急得恨不得哭出来。她也想喊他停下来,可是此时海浪呼啸,她离着远,就算扯破了喉咙也没有用啊!

    婉画急得没有办法,忽地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红裙。哈里说过喜欢她的红裙子婉画一咬牙,站在海边便将自己的红裙子扯下来,绕在手上,跳跃在海天之间,高高向哈里的方向挥舞!

    回来,快点回来。回来

    很小的时候,婉画跟着妈一起看过一个老电影,好像叫幸福的黄手帕,里头的情节泰半都忘了,只是依稀记得是有个女子挥舞着黄手帕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回来的

    ——好吧,她承认。承认还不行么?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出现危险,她不能失去他!

    求你回来,安全地回来

    。

    海天浪卷,天地阔大,穿梭在海浪里的哈里其实根本看不清岸上的情景。却奇异地,看见了海天碧蓝之间跳跃起的那一簇鲜红——像是一簇火焰,不大,却顽强的灼灼燃烧。

    哈里心中轰然一跳。

    提提也看见了。熟悉本地情形的提提比哈里更放松些,他甚至来得及看见婉画一把撕开自己的红裙子,露出身上仅剩的比基尼!

    婉画是保守的东方女孩儿,虽然在沙滩上穿比基尼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可是她在海滩上的时候从来不那么穿;就算下海游泳,也要穿相对传统一点的裙式泳衣。婉画越是如此,提提就越是好奇她那红裙之下的身子该是何样的窈窕——今日终于看见了。

    提提脚一软,便踏不稳了溜滑的冲浪板,整个人在海浪席卷之中失足跌落海浪,迅即被拍入海中!

    海滩上一片惊叫,婉画也吓得捂住了嘴!

    “不好,提提怕是脚踝抽紧了!”便有当地人惊呼起来“他是部族里冲浪最棒的小伙子,他不可能控制不住这片海浪。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脚踝怕是抽筋了!”

    还有知道内情的土著人生气地瞪向婉画“那孩子非要在冲浪节之前替人下海去找红珊瑚,结果就被珊瑚礁伤了脚踝,于是今天就伤势复发了!”

    婉画心底狠狠一疼。想要带走珊瑚海的红珊瑚的人是她,她吵着要走,提提留不住,便月夜替她去采珊瑚都怪她,真的。她真是白叫了这个名字,她根本就做不到“婉婉幕中画”她反倒犯下这么多的无心之过。

    或许“无心”都只是一个借口。她原本就该远远地离开提提、哈里、关镜湖如果没有碰见她,他们就都不会受到伤害的,是不是?

    十几个土著汉子纷纷抱着冲浪板和独木舟冲进风波里,想要去搭救提提。随即更有周遭观众的尖叫声扬起“啊,那个人怎么也跌进海里了?”

    婉画大惊,抬头正好看见哈里的身影被碧蓝海浪吞没的刹那——那个故事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如果哈里和提提同时掉进水里,她先救哪一个?她可学不会撒贝宁的潇洒,说“有我在身边,她怎么会掉进水里?”

    婉画顾不得自己水性有限,抬步就冲向大海!

    他说过他要为她踏浪而来,做一回她笔下的人鱼王子;

    大浪过后,今晚就将出现琉璃海最美的琉璃之月,是能满足人祈愿的神奇夜晚

    ——他怎么可以在此时没能踏浪冉冉浮生,而是跌落入海里去?天又怎么会戏弄人,不从人愿,反倒让她再背负上一重愧疚?

    。

    菊墨在头等舱里抽筋拔骨地想要将昨晚的记忆给赶跑,启樱也在经济舱中回忆昨晚情景。

    飞机入夜,飞临太平洋上空。漆黑的海天,正常在舷窗中应当看不见人间波光。可是启樱不知怎地,就是觉得自己能遥遥望见太平洋那片海水。看得见,地球上最大的大洋波光里,粼粼潋滟起一轮明如琉璃的圆月。

    就像她每当疼痛之时,便会高高坐在屋顶上,在天上唯一陪伴着她的那轮月光。

    曾经一同陪着她的,还有波。波。波。波用力凝望她,对她说“我希望你跟他能好好的。他是个好人,他对你好;能遇上他,你便收手吧。”

    那时的她就笑话波。波“是你想要觅良人了吧?波。波我说真的,若你哪日想收手了,你随时告诉我知道。我不会拦着你。”

    波。波就笑,坐在屋顶的风里笑。月光一漾一漾地在她眼底,漾成两泓泪光。冬至前的那个晚上,波。波告诉她“我早经历过了,我找见过自己的良人。可是他死了,于是我的心也随着他一起死了。我之所以还能活到如今,不过是挂着我老娘。”

    “不过现在也好了,我老娘也没几天活头。等我老娘一蹬腿,我就也自由了。”波。波那晚拍着启樱的手背,一个字一个字说“你却要好好地活下去。为了你记挂的人,也得好好活下去。”

    冬至那个晚上,菊墨缠磨得她比预定时间迟到了些。等她到了孟家的胡同,就看见已经有警察押着人往外走。她惊得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坐在出租车里没下来。远远地看见波。波也被押出来,有警官问她的名字。启樱远远望着波。波,尽管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从她的口型看得出,波。波说“我就是青蚨!”

    启樱坐在出租车上哭得无法呼吸。后来她又偷偷去了公安局附近,想要打听波。波的消息,却听到了波。波的死讯!她向警方交待了一切,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她的供词成了警方极其重要的证据——可是做完这一切,她没用自己的坦白换得宽大处理,却自己将自己送上了死路!

    启樱那天一直死死守在公安局外头,疯了一样仔细地观察,然后跟踪了一个办案的警官。那警官跟同僚换了便装去喝酒,启樱像一头受伤的小母狼一样一直跟着,要到了他们所在的雅间的隔壁,听他们的言谈。

    那警官却喝着喝着酒便语声哽咽了“其实办这个案子,我一眼就认出她来。当年孙哥卧底这个案子的时候,跟那个女的交往过。孙哥怕是动了真情的,我都看出来,还特地找孙哥谈,让他千万别感情用事。办案是办案,决不能来真格的。”

    “结果话没说完几天,孙哥就败露了。他过马路,被一辆超速的斯太尔活活给撞飞!谁他妈相信这就是个交通事故?却苦无证据!那天我看见那女的就跪在孙哥的尸体旁,一滴眼泪都没掉。我还说那女的心真够硬的直到今早上看见她的尸首,我才有些恍然。她全都招供了,这几乎就是孙哥当年没能完成的任务;然后她说完就死了,我看她那天说完就一直在微笑可是却没办法证明了,这只是我的猜测妈的,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却又说不出来。现在还听着他们说她‘畏罪自杀’,我的心里就跟绞肉似的疼!”

    启樱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才没让手里的杯子滑落在地。耳边都是波。波的话“你跟他要好好的,好好的”

    那个晚上,启樱带走了波。波母亲的骨灰盒。她要等着波。波下葬,再想办法将她母女合葬。这是她在这个时间,唯一还来得及回报波。波的事情。

    唯一的。

    菊墨砸晕了她之后,从她衣裳里搜走了他的护照。她知道他要回中国去。她也会追着他一同回去。表面上是她在完成一个保姆的责任,追着他一起跑;实则她还要最后利用他一回——她在网上认识一个姐姐,那位姐姐是做书画生意的,每年都行走在世界各地的各大拍卖会。启樱就聘请这位姐姐当她的前壳,帮她在拍卖会上购买流失海外的文物。

    那位姐姐日前曾经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明氏家族,是前清的故人;他们家竟然还谨守着从前对前清皇室主子的誓言,要求继承人不得成婚,还要过着跟太监一样的生活。那位姐姐说,那个年轻的明家男子已经爱上了一个女子,却被家规誓言束缚着,无法表达自己的爱。

    一句百年的誓言,却有可能毁了两个年轻人。启樱知道她不能坐视不管。她自己也许此生无法拥有的幸福,她总归也要帮他人圆满了吧。

    于是她要借着菊墨的机会到中国去,去找那个明家的男子——真巧,那个明家的男子爱上的也正是他靳家的女孩儿,是菊墨的二姐呢。

    再完成了这个愿望,她就可以真的心无旁骛地离去。从此再无杂念,只集中了所有的心力去与千代吉良摊牌,然后带爷爷回国。那一回合还不知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

    其他的,她便只能抛开。

    。

    “贝鹤鸣,你有病啊?”

    谈判桌上,梓书翻看完了贝鹤鸣郑重递交过来的文件,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骂出声来。

    好在整个会议室里并无旁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就是两人各自的秘书。都是心腹,也早在这一年车轮拉锯的谈判中见识到了两人多次的大吵,已是见惯不怪。

    贝鹤鸣丝毫都不意外,将手肘抵在桌面上,十指对合“我怎么有病了?”

    梓书气得好悬没将文件隔着谈判桌中间的圆弧给他丢回去!

    “拜托,我们现在是谈判双方,应该是敌对的。你竟然还提议什么双方职员一起联谊?”梓书比了下眼睛“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还以为贝鹤鸣郑重其事交给她的文件,是新的谈判条件,哪里想到竟然是一个联谊活动的策划方案!内里事无巨细,策划得热火朝天梓书真忍不住想要送他一句:靠!

    他有时间赶紧将收购谈判的方案也能弄这么细致和齐备,行不行?什么狗屁谈判竟然用了整整一年还在磨洋工!他不烦,她都烦了!

    “鸡?”老谋深算的贝鹤鸣却天真纯洁地笑了“靳副理的比喻很有意思。我听不太懂中文,于是我不得不追问一句——靳副理是将自己比喻成鸡么?”

    坐在梓书旁边帮着做会议记录的赵旗珠一怔,好悬当场笑出声儿来。看梓书的面色,连忙死死咬住嘴唇。

    贝鹤鸣耸了耸肩“其实,鸡肉很好吃。”

    “噗”贝鹤鸣的助理实在忍不住了,笑出了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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