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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准备上学时,发现房间口贴着一张纸条。妈咪留的:
"嘘嘘,今在晚上六点三十分,在望海楼碰面。
我将纸条折好放入上衣的口袋。
到了学校,玫瑰就忙不迭地探问怀礼的事。
“他真的是你堂哥吧?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有什么好说的,我那些堂哥表弟的一大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要从何说起!”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谁?”我明知故问,实在不愿意告诉他们有关怀礼的事。
“还装!就是他嘛!你堂哥啊!”“我堂哥一大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实在是怕她们沾惹上怀礼后受伤害。
玫瑰嘟着嘴,不高兴了。我叹口气。
“他那天自己都跟你们介绍得那么清楚了,还问我作什么!”
“闵怀椿,就算是帮我们介绍又怎么样?那么小气。”
我奇怪冬瓜竟会说出这种话,看了她一眼。
“不是我小气。怀礼女朋友一大堆,花花公子一个,你有饶斌,玫瑰也有李奎了,还理他作什么!”
“只是做个朋友,瞧你紧张的。”玫瑰插口说道。
“就是做朋友才危险!哪桩恋爱不是从朋友开始的。”
玫瑰无辞以对,冬瓜坚持说:
“你就告诉她吧!不会有危险的。”
我又叹了口气。
“怀礼是我二伯的大儿子,家境很好,从小一帆风顺。读的名校,开的是名车,反正家里有钱;也没见他对什么事认真过。女朋友一大堆,一个换过一个,每次看到他,身边的女孩都不是同一个。你如果问我对他印象如何,老实说,很差。我讨厌他吊儿啷当的样子,也讨厌他花蝴蝶似的飞过一丛又一丛。我不告诉你们他的事。纯粹是为你们好,和他来往,包准你们会很惨,死得很难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何苦招惹上他!”
玫瑰听得目瞪口呆,冬瓜则若有所思。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听不听劝,全靠她们的造化。
上课钟响了,裴健雄走进教室,发下星期一考的试卷。我还以为他忘记了呢!今天都星期五了!避他的,反正这次我有把握绝对不用留校。
我信心满满地上台拿考卷,一看——四十分!怎么会这样?
扫校:惜惜双人鱼*寻爱*小说制作室我实在不敢相信,明明是绝对有把握的事!仔细地看,才发现最后二题,我太匆忙,把答案写错了,牛头不对马嘴的。真冤枉!
裴健雄在讲台上正说着:
“希望各位作答时能仔细小心,不要粗心大意地把答案错置颠倒。英文字母要弄清楚,不要bd不分。有许多同学进步了,但仍有许多同学原地踏步。希望各位继续努力加油,培养一起和人竞争的资本。六十分以下的同学。很抱歉,又要破坏你们周末的活动。”
我瞪着考卷,痛恨他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更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从考试实施开始,我每试必留,除了上回旷课以外我一连丧失了好几个周末后自由的时光。和裴健雄相处不是件愉快的事,我感觉不到他的温度——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也许我该找个家教——
玫瑰丢过来一张纸条,写着:翘了?
我对她勾勾指头,然后用食指往喉咙一横表示完蛋的意思。她又丢过来一张纸条,这回没有落在我的桌子上,被裴健雄接个正着。
他看过纸条,把它摆回我桌上,我拿起纸条,死玫瑰居然在上头写着:这样最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别怨天尤人不知好歹了,裴裴比那个劳勃瑞福强多了!
该死的玫瑰,我瞪了她一眼,她捂着嘴偷笑。
下课后,玫瑰又咯咯地笑了好半天,我白了她一眼。
“还笑!苞老母鸡一样,难听死了!”
“真可惜,我没把名字写得更清楚些,否则就更明白了——搞不好从此对你另眼相待!”
冬瓜满脸雾水,不晓得我们在说些什么。她没有看到玫瑰传纸条被截的镜头。
我不准玫瑰再乱说。
这种事,一不小心就传得很难听,胡柔柔又频频回头注意我们。
还好冬瓜也不坚持要知道,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一直沉默不语。
放学后,因为和妈咪约在六点半,我决定在学校逗留一会儿才离开。我靠着廊柱,从四楼往下看,什么东西都变得小小的,可是视野变得好宽阔。我眼光温无目的地流转。又回到校门。裴健雄正走向校门口,胡柔柔跟在他身后一定距离以外。
这个发现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她一直摆出一副对裴健雄没什么兴趣的模样。毕竟还是少女,十七岁的我们有着太多的纯情。我对她突然不再觉得那么反感,突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鸡婆走过来,打断我的思潮。“闵怀椿,看不出你还真豪放啊!”我正感到莫名其妙,她又继续说道:
“听说你晚上八、九点了还带男孩子回家,手牵手的好不亲热!”
我只觉得一股气直在脑门冲,直想狠狠地给她一巴掌。我冷冷地瞅着她,鄙夷地说:
“你是羡慕还是嫉妒?长得丑就要安份些,已经很丑了,又多嘴长舌的,难看死了!”
只见鸡婆脸色铁青,恨恨地转身离开。而我,讲了这么刻薄难听的话,气得胃也绞痛起来。
我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胃部。我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一定是她,胡柔柔,可恶!
我越想越气,胃部就越痛,到最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
一个人影暗淡了我的视线,我没去理它。
“胃又痛了?”声音温柔蕴情的。我仍旧蹲在地上,知道是谁了,却没有力气回答他。
过了大概十分钟,我才直起身子。这当中,他一直站在我旁边,许多同学经过和他打招呼,好奇地看着我。
我走进教室收拾书包,他等在教室门外。
“一起走好吗?”他问。
我点头,和他并排走下楼梯。
出了校门,他又问;“请你吃炒饭好吗?”
温柔的劳勃瑞福!我笑着凝视他,说:“我很乐意,可是我和妈咪约好了。可不可以保留到下次?”
他露出惯有的灿烂的笑容,混乱我的头发,亲爱的摸触我的脸颊:
“当然可以,下次什么时候?”
“下次你有空的时候!”我说。
他又笑了,对我眨下眼。“后天呢?”
“后天。”我点头,同时重重地说。
然后我拦了辆计程车,他帮我打开车门。我一直回头看着他逐渐缩小成黑点的身影,不确定起自己的心情。而他心里究竟怎么想,我更是迷惑不解。
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才到望海楼。
望海楼是家日本料理店,东西既贵又难吃,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隐密式的隔音,聊天用饭可以不受干扰。
妈咪事先预定了包厢,柜台小姐告诉我,她十分钟后才会到。
我把包厢的门打开,让视线开阔些,然后盘坐在榻榻来上,东望西晃的。对门的和室包厢刚巧因服务生送食物来也打开门,我望过去,黑压压的一群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不是好奇心很强的人,但那堆人的气氛实在很怪异,所以多看了几眼。那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衣着考究、品味非凡,却很明显地分成两边,一边以一个女孩为中心,另一边以一个男的为中心。看样子,倒真像是在相亲。
相亲?这名词突然闪进我脑海里,我觉得更有趣了,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时兴相亲。
女的感觉很细致、很漂亮。
一头黑亮的秀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滑、白玉般细腻、令人想入非非的粉颈。只见她半垂着眼,含羞带笑,一副大家闺秀、名媛淑女的端庄。
我将眼光调向男主角。距离远,角度又不好,服务生挡住了大半的身影,看得不若女主角真切。不过远远看,只觉得那轮廊真漂亮。饱满有形的额头,挺直的希腊鼻,完美的唇线,外加弧度优美的下巴。
看起来就是一副美男子的形象。不过那身影好象有点熟悉,我一时想不起来。这时候服务生退到玄关,跪坐鞠躬后准备拉上门离开,男主角在这时候转过脸来,我和他四目交接打了个照面,然后“呼”一声,服务生将门拉上。
我瞪着那扇门,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的情绪反应。老天!那男的竟然是裴健雄!真是的!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他!他为什么要选在这里相亲!我好像窥视了他的秘密般不自在。真讨厌!
妈咪一直到七点钟才来。我拿起菜单,自顾点了一客手卷和锅烧。
等服务生上好了料理,拉上门离开,妈咪才问我最近功课忙不忙,胃痛的毛病是否好一点。
我静静地听,淡淡地回答:
“还不就是那样,没什么特别忙。胃很好,很久没痛过了。”
妈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你上个礼拜六没去上课,去哪里了?还有,星期六下午留校,真的是补课吗?”
我搅散锅烧里刻意留生的蛋黄,浓稠的蛋黄液四处溢散,黏黏稠稠的,沾在筷子上,像是鼻涕,又像是排泄物,看起来恶心极了。
“不是补课对不对!数学考试不及格才被留校的,对不对?”
妈咪的口气平平淡淡的,一点也不像识破女儿说谎、选课秘密而愤怒的母亲。
“既然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有点讶异自己竟然用这种口吻和妈咪说话。
“我要你亲口告诉,第一个让我知道,而不是等别人都知道了,透过邻居我才晓得。”
“是胡妈妈告诉你的?”
“你不要管是谁说的。自己做错事就要担当。怕人家知道说闲话,事前就要尽一切努力,不让事实发生。”
“我功课本来就不好,也没瞒过谁。”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骗我?”
我不停地搅动锅烧,现在蛋黄液已溢满整蛊锅烧,黄中带褐的,像极了我泻肚子的残渣。
妈咪看我一直不说话,叹了口气。
“嘘嘘,妈咪只是希望你有什么事,就坦白告诉我。妈咪一直很信任你的,你也一直很自爱,从来没有让妈咪操心过。答应妈咪,以后绝对不再发生这种事。”
我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点头。
妈咪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嘘嘘,你想,要不要请个家教。”
“也好!我停住拨弄锅烧的筷子,左手支着头:
“只怕现在这个时候不好找。”
“你不用担心这个,妈咪会安排。”
我再度点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妈咪既然说要安排就让她安排吧!反正家教请谁都一样。
妈咪低头看表,然后对我说:
“你慢慢吃,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晚上会晚一点回去。”说完起身走到玄关,我叫住她:“妈咪,昨晚我跟你讲的事——”
妈咪回头,语调又回复日常的冷漠:
“我的事你不要管,我自己会处理。”
“怎么处理?”我忍不住冲口而出。
“跟奶奶说你有男朋友?还是跟那个人断绝来往?”
妈咪沉静了半晌,才拉开玄关的门。
我站在玄关看着她往大门口走去。对门的包厢又刚好散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对照我这一边的冷清,恰成强烈的对比。
裴健雄和女主角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和我正好面对面相向。真讨厌!又是这样的巧合!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即使只是淡淡的一眼,我也不得不承认,裴健雄当真是神采高雅,气宇非凡,和女主角并肩而立,郎才女貌的,惊艳全场。
我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用力拉上门。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十分的不舒服,有种酸涩的感觉。
离开望海楼,倒媚死了,迎面就碰到大伯母、小泵和怀静。大伯母亲切的招呼我,小泵在一旁也寒暄了几句。
“妈,走了啦!我肚子饿死了!”怀静站在她母亲身旁,口气十分地不耐烦。
我知道怀静不喜欢我。上次的事件后,她更是气我入骨。大伯母对我客客气气的,大概也只因为我好歹还是闵家三房的大小姐,在掌权、发号施令的二老面前最受宠爱的人吧!
大伯母瞪了她女儿一眼,然后客气又抱歉地结束她的问候。她没有邀请我加入她们的晚宴。
我暗自冷笑,懒得回礼就自顾转身走开。
难怪大伯母始终斗不过二伯母!手段这么差劲,连起码热诚的作功都懒得造作,如何斗得过事事仔细、处处小心的二伯母!
其实这样也好,省了那些虚伪的客套,我们彼此都可以自在些。
我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华灯初上,街店流泻出哀伤的曲调,我爱听的那一首歌。“蓝色的街灯”在夜雾中徘徊,我对街凝望,看不见天狼星在夜空中闪耀。
七点不到,我走进教师休息室,把手上的大纸包平放在裴健雄的桌位上。然后才到教室,呆愣着出神。
时间还很早,教室只有我一个人,我梦似的立起身,像游魂一样,在风和大气交流的空间穿梭游荡。
我在寻找。找什么呢?不知道。那个背影很模糊,四周一团的迷雾,回荡着叹息似的低回声。
我应该是在林荫的深处,因为我听见风过林梢的低语。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一团团纱似的迷雾!我像是踩在飘忽的云端里,是溢满落叶的小径吗?不知道。我体会不到那真实的触感。
那个背影越去越远,越来越模糊,我一直追,大声叫喊,回荡的还是那梦似的叹息。我觉得冷汗流满了全身,渐渐迷失了方向,四周只有一团团迷雾“闵怀椿,你在做什么?”
谁?是谁在叫我?我急速地回头,伸出手抓住声音来源的方向——
“你疯了!发什么神经?”
我心头一震,班长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我的手正紧抓着她的手。
我放开手向她道歉,没有多解释什么。她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
刚刚是在做梦吗?我对自己摇摇头,也回到座位,趴在桌上休息。大概是真的累了!倦意渐次地袭来。
是我自己醒来的,一睁开眼,只见满屋子的人,笑声、说话声、吆喝声、夹杂着像菜市场一样。我一脸惊愕的表情,怎么才一眨眼的功夫,世界就全变了样?刚才的冷清寂静当真是另一个鬼魅似的世界?
我抓住玫瑰,问她什么时候到的。她先是睁大眼睛,然后咯咯地放声大笑起来。
“你还在做梦啊?都第一节下课了。”
“第一节下课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我是叫了啊!”玫瑰一副冤枉的表情:
“你睡得跟猪一样!还是班头说你大概是身体不舒服。早上还跟疯子似的,一身的汗,拼命抓住她的手不放。裴裴过来看你一会,要我们别叫醒你。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我说。
“还有一件事。你今天下午要不要留校?”
我点头。
“那恭喜你了。过了今天,从此可以脱离苦海。
其实我倒觉得失去了一个好机会。”
“到底是什么事?”
“有人反映说星期六下午留校浪费太多的时间。你知道的,很多人都有课外初习。还有人说不公平,等于是变相为少数人特别辅导。裴裴二话不说,就说照大家的意思。有些人就是心态不平衡,其实他这样全是为我们好,那些人真不知好歹。不过,取消留校,考试还是照常。”
我想,他也不见得多喜欢考试,强制同学留校辅导。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人家好歹是留学回来的,谁在乎窝在这种学校当个小教员!”
玫瑰罗罗唆唆讲一大堆,我勉强听懂一些,可是今天到底要不要留下来?
“你还听不懂我的话?今天是最后一次,你们下午还是要留下来。”
“你呢?”我问她,虽然答案很明显了。
玫瑰嘿了一声摇头。
“我倒希望我每个星期都能留下来。可惜!我的数学太好了。乱羡慕你的!”
什么意思?玫瑰不知有意或无意,好几次语句暖昧,暗示我和裴健雄有什么关连,却又不像嫉妒,倒像是月下老人在牵线,像上次纸条的事。可是她的神态又十足的玩笑的戏试——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奇怪,她不再恋慕裴健雄了吗?
也许,她什么意思都没有,是我自己敏感多疑,心里有鬼——
“那你今天下午不能等我了?”我沉默了一会,才问道。
“对不起了!对了!前几天我和冬瓜找了家补习班,英数的,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摇头:
“不了!我妈咪会帮我找家教的。”
“这样啊!那就算了!我只是觉得最近我们三个人不管做什么事,老是三缺一的,都是我和冬瓜在一起,你好像越来越疏远了。”
玫瑰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倒真说中了我们之间的缺口。我对她无力地笑了笑,心里觉得很抱歉。
“不提这个了。明天出不出来?”
“出来,当然出来。玫瑰大人有令,小的岂敢不从!”
“贫嘴!别到时候借口一大堆。”玫瑰笑骂。
明天我的确和劳勃瑞福算是有约,无妨,总是可以错开的,只是一顿饭。
“我哪敢,不被你剥掉一层皮才怪i”我夸张地说。
“你知道就好。要是耍赖,我不但要剥了你的皮,还要——”玫瑰露出森白的牙齿,五爪弓张,一副要食肉吸血的模样。
一上午就在我们嘻嘻哈哈打闹中度过。冬瓜本来就沉静,所以她持续了一上午的静默,我们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什么。冬瓜常常无端陷落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问她也不说,久了,我们见怪不怪,有时就难免忽略她的心事。
扫校:惜惜双人鱼*寻爱*小说制作室玫瑰临走时,还拼命遗憾数学太好错失留校的机会。我细细观看,相信她是无心暖昧那些语句,她什么意思也没有,只是多嘴,有什么想法不吐不快。果然是我自己疑心生暗鬼玫瑰还是单纯的喜欢裴健雄,无意牵扯到我,他还是她青春过渡时期一个遥远的梦。
这次需要留校的只有五个。那几个人平时和我没什么来往,所以也没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也乐得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乘凉。
有时,我对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有着很深的存疑。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那只是拉关系用的混话罢了!人类的感情,总是禁不起考验。因为用情于人太艰难,我对星辰流日的感情可能还要来得深些!
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午后的空气渗透着一股祥恬静溢的平和。都十一月底了,阳光还这么好,照得人有点懒。裴健雄讲述完毕,留下四道题就走出教室。我看他走出去后,再也支持不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这次是同学把我叫醒的。
“闵怀椿,我们都写完了,要先回家。老师还没有来,可不可以请你等他来后告诉他?”
我答非所问:
“几点了?”有一点迷蒙和混沌尚留在我的眼底。
“三点半。”
才三点半!我正要开口,裴健雄从前门走了进来。她们一见到他,就丢下我跑向讲台,低声跟他说了一些话,裴健雄点头,她们向他挥手,离开教室。
我叹口气,又剩下我一个人了。都怪我自己贪睡,把好风好景全给睡光。
裴健雄走到我面前,问:
“写完了?”
我摇头,老老实实地招供:
“一题也没动,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他皱着眉说:
“那直接在黑板上演算好了。”
我跟着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作答。他在一旁凝视,目光在我周身游移。
第一题我就惨遭滑铁庐,我无奈地看着他;他靠近身仔细地为我每题分析讲解。
这样过了大概半小时,四题便全部解决掉。我将手洗干净,往身上随便抹两下作数,他突然自我身后环过腰际递来一抹手帕说:
“还是不带手帕面纸的,嗯?”
我为他的举动莫名地羞红脸,接过手帕胡乱擦两下,赶紧回身面对他,把手帕递还给他。
他接回手帕,又说:
“谢谢你送还的衣服。”
我背起书包,手贴着腰带说:
“不客气,那本来就是你的。”胃突然强烈地痉挛起来,疼痛阵阵袭来。我开始冒冷汗,站立不住,终而蜷曲瑟缩蹲落在地上。
裴健雄跟着蹲下来,频频问我怎么了。我垂着头,无力回答他的问题。他轻轻扳起我的脸庞,看我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眉头深锁,大声问:
“到底怎么了?”
我的眼光掠过他的身影,又垂下头。
那种痛真的是我一辈子的噩梦!整个胃里的神经都在抽动,火烧似的剥痛着,像是不绞干我最后一丝力气绝不罢休。
“你到底怎么了?”裴健雄又问。语调里有一丝紧张。
我勉强抬起头,对他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没关系的,我只是胃痛,一会儿就好了。”
他轻轻将我搂靠在他怀里,好像有一点怜惜,又用手背拭去我额上的冷汗。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像是苛责,又像是怜惜。我觉得迷惘了,这个人真的是裴健雄吗?
2就心理学的观点来说,星期四是个既不引人兴趣,也不令人兴奋的日子,甚至令人觉得有点不耐烦。它既没有刚体完假充分休息的神清气爽,也少了即临假日的欣欢,如果再加上像我这样等候家教的焦躁,那就更不是个令人愉快的日子。
家教老师姓林,是a大物理研究所榜眼探花之流的天才。我不知道妈咪打那里挖来这种宝贝的,她好像很信任他,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两人孤男寡女单独地处在一间屋子里,是否会发生什么样后果难明的事情。
我实在不愿意说妈咪不关心我,可是如果这算是她对我的信任,我倒宁愿像以前一样,在街头四处游荡。虽然,长久以来我早习惯了妈咪的冷淡,我潜藏在内心深处,不许旁人碰触的软弱,却一直一直在渴盼多一点点的温暖!
其实对家教老师没什么好设防的。他是那种天生对异性具有免疫力的人。这样说,并不是说他刚毅正直,独具柳下惠的遗风;或者木呐笨拙,不懂风情。相反的,林先生是个充满男性美的人。这种人,不必他去诱惑招蝶,自然有人自动送上门来。然而,这世界总不是如我们想象那样的构造。以为他群芳围绕,他偏偏独高枝头!家教老师是个唯“书”是图的人——以研究为旨趣,以诺贝尔奖为人生标的。他很严肃的生活,自制力极强的一个人,什么风花雪月,在他看来简直是浪费生命!他就像“简爱”里的圣约翰,完美得有如希腊神抵的雕像,却偏偏满脑袋苦行僧的信仰,一点也没有神仙的浪漫。只不过林先生信仰的是科学,是诺贝尔奖。
他应该七点就到的。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六点五十九分四十五秒。
门铃响了,很规律地按三下。是他!生活脚步。次序从不紊乱的人。
他坐定后,立刻摊开笔记,讲解三角习题。我对sin、cos之流的宵小鼠辈,从来没什么好感,它们老是阴谋设陷;害得我每回都栽得好惨。
林先生很有耐性,一遍不会,重来一遍。上课两个星期以来,从没听过他吐出一句急躁的话。大概是我领悟力还算差强人意,尚未到令人青筋暴起的愚蠢程度罢!
两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林先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还不错!你其实不笨嘛!”
“你这算是恭维还是赞美?”我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我们是在客厅上课的。
“听着!我绝对没有讽刺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以你的理解领悟能力,怎么会每次考试都那么凄惨。”
“拥有多少兵力,并不表示就有多少的作战实力。搞不好全是些老弱残兵有个屁用!”我忍不住说了句精话。
“有道理。”林先生玩味地笑说:
“这么说,你的完全是些老弱残兵!”
“差不多了。起码一半都一脚跨进了棺材,剩的一半不是少条腿,就是缺条胳臂的。”“太凄惨了!所以你每次考试都出师不利,满江血红?”林先生不是个太有幽默感的人,不过,他每每能听得懂我略带讽刺又语意晦涩的话。
“没错!这也是为什么我妈咪请你来的原因。”
林先生严肃地看着我,语调正经认真:
“说真的,你只要肯用心,一定没问题的。”
我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世事总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别那么悲观,”他微微一笑:
“事在人为。”我一身相信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总是可以突破,只要肯努力用功,总会有进展的。”
这就是林先生,信仰科学、信仰诺贝尔奖的人,活得踏实,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方向追求,不空做白日梦,理念一定实践落实的人。
我对他笑了笑,依然不太有自信:
“但愿吧!总是有许多你无法掌握的变数。”
“傻瓜,”他玩笑地骂了一句:
“我们努力就是要把变数化为定数。相信自己的能力,没那么糟的!”
我只是笑,不再多说什么。我要是有他一半的自信就好了。只要一半
我还是认为,世事总不是如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3电视上正在播(往日情怀。冬日大寒的街头,落魄的芭芭拉,衣着光鲜的劳勃瑞福。这一幕最让我觉得悲哀。经过了那美好欢乐的日子,再相见,他们各自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彼此的心情。面对过往的那一段尘埃?在相逢的那一刹那,他们心里又有着什么的感慨?什么样的叹息?我无法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属于他们的心情故事,看出属于我疑惑的答案。劳勃瑞福那样浅浅的笑,淡淡的问候,而芭芭拉是那样浅浅的感谢。谁能知道,在他们相互凝视的故事之间,那缱绻缠绵过的山盟海誓?还是,意在不言中啊!
虽说没有谁对谁错,我怕这样的凄凉。曾经令人那样欢乐流泪过的爱情,见了面却只剩淡淡的笑,那么过去那些个约定盟誓呢?那些个星辰月光下的诺言呢?爱情是件累人的事,我怕潜在那淡淡一笑后的沧桑。
故事结束了,劳勃瑞福的背影渐淡渐远,我正要起身关掉电视,门铃轻轻地响起。
这夜深的时候,会是谁按门铃?当然不会是妈咪。妈咪是越来越忙了,常常捱到夜里越过凌晨,仍不见她的踪影。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向爷爷和奶奶解释的,反正奶奶是个再跟我提那些事了,而妈咪则越来越忙,越来越晚回家。
门开处,槛外的人先是朝我安静的一笑,才缓步进来。
“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怀义一边说一边把背包褪下放在沙发上。
“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没睡。”
他坐下,把背包往旁再挪移,解释说:
“前几天和几个同学到南部,本来预计明天晚上才回来的,结果提前了一天。他们开车载我到附近就放牛吃草,我只好来打扰了。
怀义温文有礼,是闵家男人中少见的。我不是说闵家男人粗鲁无礼,相反的,他们个个英挺过人,风度派头十足。我的意思是,怀义给人一种温暖平易的感觉,这在闵家男人身上是难得见到的。
“到南部?你们大学生都不上课的?”我坐在他对面,不是很热衷地问。电视还没有关掉,芭芭拉翠珊如泣如诉的歌声依旧在那里回荡哀怨。
怀义将电视遥控关掉,微微皱着眉,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道:
“你又在看这种颓废的蓝调?”
英文里蓝色的另一层意义代表忧郁。我每每总看些带点悲调的故事,怀义嫌那些故事抹灰了青春的色调,只令人更加颓丧,每次见我在看那类的电影、电视影片不管什么,都叫它做颓废的蓝调,算是对我的僻好不以为然。
我倒了一杯水,自顾喝着。
“你自己不爱看就算了,做什么管这么多。”
“怎么能不管!再不管,你啊,成天看这些东西,看都要看老了!”说着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不看这些东西也是要老的。既然都会老,倒不如多顺着自己的心。”
怀义不作声,只是盯着我瞧。闵家每个人都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轻易地看穿每个自信薄弱的灵魂。
“不顺心?”他问。
我摇头,无意在这件事多作停留。我问他:
“今晚回去吗?”
这次换他摇头:
“不!今晚打算住在这里了。二婶睡了吧?”
我又摇头。“没有。妈咪还没有回来,最近公司事忙,总得忙到很晚很晚才回家。”
天知道妈咪到底在忙些什么。忙约会我想才是真的。我实在是厌倦了对妈咪的晚归再做任何解释,却没有人了解我心里的疲惫。
我无意再多谈任何事,转头向怀义轻轻一笑说:
“很晚了,早点睡吧!要睡这里还是客房?”
“你好像很不愿意和我多说.总是将我的话题岔开。”怀义双手抱胸,背抵着沙发:
“很讨厌我吗?”
“怎么会?”我对地板说:
“我只是觉得很累。再说,清淡误国,谈再多也全是些无济于事的琐碎。”
“是吗?”他轻轻环住我的肩膀:
“真的希望是这样。你总是那么冷淡。天知道我多么希望我们不是堂兄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有种遗憾。
我直视着他,心里有种明白了:
“可是我们是堂兄妹。”
他叹口气:
“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又怎样?明白也改变不了事实,只是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他喃喃自语:
“也许吧!我是在自寻烦恼。”
“睡吧!”我叹口气:
“想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他愣得地看着我,突然将我拥入怀里。我任由他拥抱,并不挣扎。他很快就放开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抚触我的脸颊,眼眸流转的尽是落寞哀伤。
我别过头,不忍接触他的眼光。他再轻轻拥我入怀,然后拿起背包,开门离开。他下楼远去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格外令人心悸。
4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我丢下李后主词集,坐在窗台上,窗帘随风飘呀飘呀,我的头发也随风张扬。
如果我是李后主,如果我被幽禁在这寂寞的高台上,如果我眼睛所望的,是我美丽无限的江山,我难过的,是不是仅止于这样的幽叹?不知道!那太渺茫了。这样的好天好地,这样的风和日丽,即便掌握在手里,也不过如梦似的迷茫。
好梦由来最易醒。这样的日子,也让我觉得寂寞最深。每个人各有归属,而我呢?我的归属在那里?妈咪虚无缥缈的母爱?还是这一幢空荡荡的屋影?
圣诞节快到了,这一年已接近尾声;走在街上,处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那从来不是属于我的空气,我觉得自己好似这个世纪里一组游离的灵魂。
我叹了口气,关上窗,很快就游荡在繁华大街上。在人群里还是寂寞的,可是,这样美好的日子,我怕一个人关在迷漫着古世纪幽暗光影的家里,那会令我伤感,关于岁月和年代的。
我从早上游荡到下午,又从下午闭晃到黄昏,才在一家小吃店落脚歇息。才坐定,就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刹时我有点恍惚,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年代传来,低低地呼唤,意图震憾我记忆里每份思维。
“闵怀椿!果然是你!我远远看就像是你!”
我抬头,林先生笔直站在我的桌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不在这里要在那里?”他拉开椅子,在桌子一边坐下:
“这里是a大的活动周边区。”
原来是这样。我东荡西晃的,自己都不晓得到了那里。
服务生过来招呼,我随便要了碗面,林先生则慎重的点了几样东西,十分符合他的个性,做什么事都一板正经,丝毫也不马虎,连吃也不例外。
“难怪你这么苍白。人哪,要懂得爱惜自己,”他端正坐姿,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
“没有强健的体魄,是无法担当重大的责任。”
每件事他都有他的道理,我也懒得跟他争辩。
“有件事本来下次上课时要告诉你的,”他说:
“今天刚巧碰到就先告诉你了。”
“什么事?”
“是这样的,”他接过服务生端来的东西:
“我得开始准备期末报告和论文,恐怕抽不出时间再帮你复习功课,所以,你的家教我想这个月底就结束。”
“你是说,你不教了?”
他点头。
“那我怎么办?下个月就要期末考了,这下子我准完蛋。”
“没有那么严重,其实你的理解力不错,多练习做题目就可以了。数学没有你想像那么困难,你纯粹是心理因素作崇才会这么凄惨。”
我看着他。这个人,连吃饭都很有次序,从蔬菜到鱼而肉类,没见他错置过。
“你准备怎么跟我妈咪讲?”我问。
“当然照实讲,”他抬头讶异地看着我:
“难道还有别的说法?”
我不说话了。这个人,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我真怀疑他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我呆瞪着桌子,一碗面摆在面前动也没动。然后我朝门外看去,意外发现门口有个人正朝我看来。那个人对我招招手。我跟林先生说要先离开,他坚持帮我付帐,我也就由他。
走出小店门口,劳勃瑞福笑容可掬地等在那儿。他上前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冬天夜色落得快,昏黄的帘幕,一下子就染遍低阔的天空。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就住在这府近。”他笑看着我;“走到这里,随意一瞥,就看见你闪闪发亮坐在灯光下。”
“哦?倒是第一次听说肉做的东西也会发亮。”
“嘿!你很不友善!谁惹你了?”他停下脚步,放开握住我的手,亲切地拨乱我的头发。
他这个动作总是让我意乱情迷。“没有人惹我。”
“是吗?那个是谁?”
“那个人?”
“装迷糊!在你身旁吃饭那个人。”
“你说林先生?”我倒真没想到他:
“他是我家教老师。他刚跟我说不再教我了。”
“难怪你这么不友善!——有没有好好念书?”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我的口气微漾着一丝冰冷。
他将我拉近身前,俯视着我:
“你不喜欢有人管你?讨厌我太多管闲事?”
“管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禁想起怀义,唉!
“至少表示,”他将我拉得更近,几乎是贴在他怀里:
“有人关心你。”
“鸡婆!”我靠着他,低声笑骂。这时节,已凉天气未寒时。
他带我到上次那一家餐厅,我还是吃同样的火腿蛋炒饭,前厅传来的也还是那首“沉默之声”
“你怎么会来教书?”我问他。
他喝了一口水,微扬着头:
“教书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我只是好奇。”
“小孩子,好奇心不要太强!”
“是吗?”我吞了一口饭,又问:
“你结婚了吗?”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
“天啊!你还有什么更慌谬的问题,一起说吧!”
我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说出心里一些莫名其妙的疑问。
“你知道,你是个很神秘的人。”我特意加重“神秘”二字“大家都猜不透你是什么样的人——唉!算了!”
“怎么不说了?”他笑问。
“没什么好说的,那些传言——”我摇摇头,笑了笑。
隔两、三桌的距离,有个装扮入时,女人味十足的女子一直朝我们的方向凝视。刚开始我并不在意,直到她朝我们的位置走来。
她走近身,果然是个漂亮迷人的女人。
她朝向我们,应该是对劳勃瑞福说:
“我可以坐下吗?”
我看见劳勃瑞福乍听见这句话时,脸色微变,等他看清楚来人时,明显得更为苍白。
那女人一告近,四周就飘散着幽雅的清香。我一眼就看出她和妈咪是同一型的,只不过,她少了妈咪那种冷淡,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令人深具好感。她对劳勃瑞福柔情地看了一眼。“好久不见,你好吗?”
劳勃瑞福先是沉默,然后低声问: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问起许多人,都不知道你的消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她朝我礼貌地微笑,眼波却是转向劳勃瑞福。“这位是——”
劳勃瑞福这时仿佛才察觉我的存在,简单的介绍后,又陷入他自己的沉思。
童美奂,连名字都充满女人味!她也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人开口,只有音乐声改变了“往日情怀”的钢琴曲平滑流泻过我们之间。
连音乐都庆祝他们的重逢!我一直不作声,这个和妈咪有着相同娇贵柔媚的女人,莫名地让我觉得心痛。
末了,她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轻轻挪移到劳勃瑞福的桌前,对我再次礼貌地微笑,便起身离开,即便是背影,也令人想像得出她那等高雅和风华。
我低垂着眼,注视着桌上那盘蛋炒饭。良久,良久,才听到劳勃瑞福的语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她是我大学的学妹,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说到“很好的朋友”时,语气顿了一下“本来我们计划等我研究生毕业,一起出国深造,结果她提前一年出国。等我服完兵役回来,和她就慢慢失去联络。我放弃出国的计划,留在这里教书——
“不要说了!”我大声阻止他,双手捧着胃。
他移到我座位旁,手搭在我肩膀,用很柔的那种语调问:
“胃又痛了?”
“不要对我那么好!”我甩开他的手,别过头,眼泪一直不争气地想夺眶而出。
他不再多说,叹口气,紧紧搂住我,我伏靠在他的拥抱里,泪珠沾湿他胸前一大片衣襟。
5“唐玄宗。”
写完这三个字,答完期末最后一道问题,我丢下笔,这一段风风雨雨终于就要过去。
是的,结束了。从那一天的暮色以后,关于他,关于我之间的一切,就完全结束了。
我们之间其实根本算不上有过什么故事,更无关动不动人。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以后也不过依样的冷淡。
那个暮色以后,许多的黄昏,他等在人群散后的夜色中。每次我只是对他无力地笑了笑,无意听他再多说什么。慢慢地,关于他的故事就渐渐传开。
她们说,好几次在街上看见他和一个很漂亮很漂亮,气质高贵的女子走在一起,说那一定是他的女朋友。他们说,他们以前就认识了,说他一直在等她。她们又说,他很喜欢她,说他们不久就要结婚了。很美丽的传奇,不是吗?才子佳人最圆满的结局。
而我,不过和往常一样的冷漠。我不知道什么是心碎的感觉,也不知道什么是悲伤难过。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淡悲凉。爹地死后是这样,妈咪是这样,而现在,劳勃瑞福并不会增添我太多的伤感。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可以用爱这个字吗?我只是迷惑于他对我的温情,我的心到底怎么说,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我甚至连泪也没有偷偷地掉,觉得那跟我是不相干的,剧情起伏高低的都是别人的事。
所以,在许多同学伤心地泪洒衣襟,不知道湿透了多少手帕的时候,我依然冷漠如昔的倚在矮墙边,看尽增外车水马龙,花月春风。我想,我的心并没有认定他。可是啊——可是,在我冷漠的容颜下,我的心,为什么隐隐作痛?——
我觉得疑惑迷离。
若说相遇没什么该不该,人世的际遇是因缘互动,那么,缠绕在我小指的红线,到底和谁的纠葛牵引在一端?浮动的云不能告诉我人世间的情爱到底是怎么样的缠绵,而我的心,究竟又在冀求着什么样的相依?
谁能探触到我心里最深无助的软弱?谁能解我心中倦人的疲惫?谁能给我真正的呵护与怜惜?有谁能扣动我心海最初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