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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燕歌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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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再次适应黑暗中的一切。

    “先熄了灯,”曹丕的声音愈加低沉,他顿了顿,又道:“我怕有人来。”

    任昭容没忍住轻笑出声。

    既然怕,还来做什么?

    不过她未明着说出来,这一声轻笑就够少年恼羞成怒的了。

    “咳,”他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推脱道:“我怎知道你会歇得这样早……”

    方才他犹豫了许久,本不想打扰她休息,可……

    她明日就要随丁夫人走了。

    曹丕放下灯座,上前一步坐在了床下的脚踏上。他背靠着任昭容的床,头一歪就能枕到她腿上。

    “姨母说我们暂时还会留在许都城里,又不是再也不能相见了,二公子又何必冒险夜闯……”任昭容坐在床边没动,她说着说着就要下一道逐客令,谁知曹丕立刻打断了她。

    “我怎么知道。”他语速很快,似是极为不悦。

    任昭容不知是哪里触怒了他,当下撇过头去闭口不言。

    “母亲那里……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过了半晌,曹丕迟迟开口。

    任昭容摇摇头,又想起黑暗中他看不到,只好答道:“没有。”

    应是没有了吧。

    “曹公这次当真把姨母的心伤了个透彻,若是……若是阿兄当真是战死沙场,姨母也不会如此绝决。就是因为阿兄死得太不值得了,如果不是曹公动了心……”与丁夫人待得久了,任昭容也染上几分她说话的语气,冷淡而嘲弄。

    纵使曹丕与她有同样的想法,亦听得不怎么舒服。

    他默然了许久,才道:“你不是也曾说过,此事实属贾诩的阴谋?”

    任昭容被他噎了一下,才回道:“世上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算无遗策’,最大的变数即是人心。只要曹公没有一时耽于美色、来者不拒,张绣等人哪有可乘之机……”

    “这事还未有定论。”曹丕又不等她说完,飞快地反驳道。

    他终究开始下意识地为曹操开脱,无论他对错与否。

    任昭容知道自己方才言辞过激,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曹操一个人身上了,这话若是让别人听见,她就别想好过了。虽说曹操的责任最大,可……导致宛城之变发生的原因,也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过错。

    她苦笑道:“可我说的没错,男人总是对美色来者不拒、受之无愧的。”

    她的话指向曹操,却是说给曹丕听的。

    再怎么样……男人都一个德性,他们父子俩尤甚。

    任昭容咬了咬下嘴唇,像是咬住了自己的心口一样疼。

    “男人并不’总是’对美色来者不拒的。”曹丕话语里的温度又冷了几分,只怕任昭容再说一句惹他不快的话,他就要拂袖而去了。

    “你会这般说,只因为你还没遇到罢了。”任昭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别处,她猛然想起,曹丕送她的白茅,还被她插在案前的铜壶里。

    那么,他之前点灯时定然也看到了……

    曹丕仰头,在黑暗中向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却没生气。

    “谁说我没遇到。”

    他如是说。

    暗哑的声音令人遐想万千。

    任昭容哽了一下,心里生气一阵犹疑。

    她一直当曹丕是个还没长大的少年,可……

    他已经不知从何时开始发育,像是在这样晦暗不明的夜里,一点一滴,悄无声息地褪去了童真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散发着的侵略性的意味。

    她正这么想着,倏地感觉原本安安静静坐在地上的曹丕欺上身来——

    他直起身子朝她这儿探来,灼热的气息擦过她的下巴,落在她的颈边上。

    许是因为在黑暗中,他才变得如此大胆。

    任昭容隐隐有些后悔,她实在低估了曹丕身为男人的攻击力,而更离谱的是,此刻的她竟然不感到害怕。

    “男人的色心真是最为致命的武器……”他在距离她肌肤只有几毫米的地方说道:“父亲已经得到了教训,你说的一点不错……”

    “男人一旦真的动了色心,是连命都可以不要的。”

    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胆大妄为。

    不知是谁的心,在寂静的夜里“嘭嘭嘭”地急跳个不停。

    他明明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却比做了更令人心悸,心底痒得要命。

    乖女孩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得他远远的,可是任昭容没有。

    “……我看这样下去,你也预备连命都不要了。”她本想嘲弄他一句,谁知话出口后就变成了打情骂俏。

    比起教训曹丕,她更想揍自己一拳。

    “我以为在宛城的那一夜,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萦绕在周身的热气忽然散去,曹丕索然坐回远处,淡漠地说着。

    冰冷的铁甲,尖锐的箭矢,滔天的烈焰,咆哮的北风,还有血腥与恶臭,绘成了一个永生难忘的梦魇,也是他亲眼见过的人间地狱。

    任昭容从床上下来,与他坐到一处,用冰凉的手拉住他,道:“那就把它看做是一次重生,然后更有意义地活下去。”

    “阿卉这几日与我疏远了许多。”他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却没甩开她的手,而是用另一只空着的臂膀远远一伸,将她床上的被褥拉了过来,拢到她身上裹着。

    被松软的棉被包裹着,整个人的骨头都软了似的。

    任昭容拉了拉被子,曹丕的话说得不痛不痒,其实却是十分在意。

    真是件稀奇事,曹卉对她友善了许多,却又不理曹丕了。

    “她只是一时未想透彻,你对她的好,她都懂的。”

    曹昂战死,丁夫人出走,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卞夫人母子几人。曹卉一时别扭,对他们无差别攻击,在所难免。

    这点道理曹丕自然明白,用不着任昭容多说。

    他收起失意,转而问道:“你方才说,你同母亲仍会留在许都,可是为了阿卉?”

    “正是。”任昭容“嗯”了一声。

    这要求是曹卉提的,她说纵使母女两个不能住在一起,可在她及笄之前,都要与丁夫人时常相见才好,故此央求她留在许都,哪儿都不要去。

    丁夫人斟酌了一会儿,终是应允下来。

    所以,他们还是有机会再见的,并非老死不相往来。

    曹丕默然,只在心中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