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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大一小从此相安无事。除了要接他回来,再照看一顿晚饭之外,何逊言的存在就只剩琴声可以证明了。
如果他弹错了,或者哪一段老是节奏不对,陶然听到了会提点一下不要着急,慢慢练,或者自己过去示范一下。两人的交流也就仅限于此,双方都觉得挺舒服。
最近陶然也确实是忙。今年的农历年在二月头,一月底是项目经理们一年一度的回顾考评。常铮给他的评价是不用担心了,但正因为两人合作太多,不少别的合伙人只知道有陶然这个人,业务上毫无交集,所以考评的书面准备就更要周全。数据、陈述、图表、客户反馈都要收集汇总,亲手做成能见人的东西,陶然也是焦头烂额。
合伙人级别的考评也放在年前,为了来年的业绩预测能准确一些,常铮在试图把几个放着长线一直在谈的项目敲定。做生意总是见面三分情,到处飞就又成了常铮近来的常态。
两周一眨眼就过去了,吴越吟把孩子接回去以后,陶然不必下班立刻走,就更能专注于工作了。某天他十一点多进了家门,拉开冰箱发现只剩牛奶,想起那天自己和常铮一起下厨的场景,才恍然想起,这都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就为了应对眼下这种状况,陶然手机里收藏了几家附近的深夜食堂,这会儿正好点外卖来应急。等待的时间里,常铮打了他手机。
“下班了吗?”
那边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其中透露的情绪跟他上回来吃饭前夜的电话几乎重合。陶然差点脱口而出的“报告已经发给你了”一下就噎住了。常铮不是为了公事在找他。
“刚到家。你感冒了?”
“不算吧,扁桃体有点痛。我吃过药了,应该能压住。”
到底有什么话,嗓子疼还一定要打来说呢。陶然张了张口,发觉自己问不出这句话。那头的常铮也沉默了半晌,陶然戴上耳机,放任自己在沙发里沉溺。
“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忘了回答你。”因为病着,常铮的呼吸声比平时要乱一些:“我那天去医院看了杜梁衡。他趁着生病住院,把他表哥作到这儿来照顾他了,我觉得……”
可能是找不到恰当的字词来表述,常铮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下去。
“他表哥,我猜不是弯的吧。如果是,从小一起长大有多少机会,杜梁衡怎么会把事情拖到现在的地步。”
常铮叹了口气:“还真说不好,我看到他手上有戒痕,戒指已经不戴了。可能性太多了,但愿不是我想的那一种吧。”
夜深人静,陶然也已经很累了,一不留神,真话就自己跑了出来:“你是不是替杜梁衡觉得……这辈子活得特悲哀?”
被他戳穿心事,常铮反而轻松了:“不止悲哀,还特别没意思。你见过有谁真的过得好吗?我是说……我们这种人。”
陶然无声地笑了,语气里颇有几分自嘲:“我们?及时行乐才是我们的传统,管它有没有明天。你觉得怎么过才是过得好?”
电话那头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摇晃杯子时冰块相互撞击的声音,常铮静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以为的过得好,就是每次干完活飞回来,都知道自己是回家。”
陶然毫不客气:“有家容易,家要散更容易。”
“就算最后要散,也好过从来没有。”常铮这话说得又低又轻,如同梦呓:“看到杜梁衡那么不管不顾地去试,我既觉得害怕,又有点羡慕。就算必输的局,他也赌了,我呢……我们呢。”
最初的最初,陶然认为成熟是能控制情感的冲动,把利弊不可期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成熟是克己,是放弃。常铮认为成熟是有能力和自信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遵从本心,并承担责任。成熟是进取,是得到。
他们全部的、根本的分歧,不过如此。
时过境迁,他们相互试探,了解,一起共事,屡次深谈,慢慢地也能接受对方的一部分观点。无论初衷如何,人活一世,最终总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他们对温暖和幸福的渴望与日俱增,万丈红尘全是冷的,只有再靠近一点的热望做不得伪。
陶然闭上眼,感觉常铮的心跳仿佛就在自己耳边。
他把耳机自带的话筒又拿近了一点,几乎贴在唇边,轻轻地念道:“常铮。”
“……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保证,永远以你为先。我才是我的头等大事,如果我有余力,才有可能顾得上你。”
“我知道。”
陶然在落地灯昏暗的光线里,缓慢地勾起了唇角。那是一个无比缱绻,却也冷到极点的微笑。
“你知道,但你不是这么想的,对吗?你今天心甘情愿,我信,那明天呢?以后呢?”
常铮看到杜梁衡的争取会怕,难道他陶然看到常铮的争取就不会。情之深浅是一回事,一个人连骨头都是冷的是另一回事。出于经历,也出于对自己的充分了解,陶然只敢说今时今日的心动,却不敢妄言将来。常铮没来由的乐观和希冀,就像还没出发就已经背上的行囊,在这相隔千里的倾谈里,终于沉甸甸地放在了两人面前。
想有个家,这是多么郑重的期许。一切即将开始的时候,一个人轻装上阵,一个人背着全副家当,这样的结伴旅行,怎么能不让人担忧。
在这段彼此都太过认真的关系里,每一句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情话都是真的——真到令人不寒而栗。陶然自问,已经不信世上会有花好月圆。
常铮陪着他一起安静了良久,直到陶然心里的弦松下来,呼吸的节奏重新变得平缓。
“陶然,如果你不信你自己,能不能……信我一次。”
喉咙一紧的感觉实在猝不及防,陶然竟说不出话来。他在这个名为常铮的悬崖边已经站了太久,无法解释的预感在这一刻汹涌而来,他知道常铮的下一句话,恐怕就要将他一把推下去。
果然,常铮又沉吟了片刻,终于再开口。
他说:“我愿意赌,我可以先爱你。”
第33章孤城3
陶然讨厌一切产生失重感的事情,比如跳楼机,比如最近这个午夜时分的电话。
就算崖底是鲜花山谷,也不会有人喜欢被推下去的过程。他刻意不去想,正好常铮和他都忙得见不上几面,趁着年前工作节奏最快的一阵子分别冷静一下,倒也很好。
合伙人们述职结束之后,公司组织他们去塞班玩了一周,然后回来匆匆做完所有项目经理的年终总结,农历年就快到了。常铮年前多请了几天假,走得算早的,陶然很早就定了除夕前一天飞奥克兰,于是在办公室坐镇到最后。
为了十三个小时的红眼航班自己能舒服一点,这天上班的时候,陶然看着庞大的行李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一身准备坐飞机的休闲装就出了门。叶祺老是联系不上,凯撒就托付给了不打算回老家的吴越吟。何小少爷跟着亲妈上门,拎走装着凯撒的外带箱时,十分罕见地满脸笑容,倒是难得。
办公室里一大半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不用赶回老家的一批本地职员在消磨时间,大家也都一概穿得随意。陶然进公共区域的时候留神多看了几眼,确认自己今天不算太扎眼,于是放下心来,慢慢推着箱子往里走。
本想找个小会议室,混到下午早点走,今年也就结束了。不料他刚坐下没多久,白漫漫就门都不敲地冲了进来,一脸气炸毛了的表情,一看就没好事。
“先关门。”
白小姐深吸一口气,克制了一下情绪,听话地转身合上了门。
“说吧,新老板怎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