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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里,妻子的病症压垮了整个家庭。
林诺言为照顾妻子,辞掉了工作。因入不敷出,他卖掉了菲克特里市的房子,搬回艾县。
期间,林诺言没少“厚着脸皮”去找常思过要那十万块钱欠款。每次都被常思过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过去,而且常思过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
最近一次,林诺言刚走进常思过的工厂办公室,他老婆就叉腰叫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辙谁乐意赖着你不还?再说了,你俩的交情不值那十万块吗?”
林诺言“涎皮赖脸”地说:“春泉岭黄杏堂的针灸疗法有八成的治愈率,可是费用……”
常思过的老婆轻蔑地笑道:“就你老婆那样狗眼看人低的女人,活该受罪!与其花钱救她,不如留着买馒头吃!”
“你!”林诺言气得直瞪眼。
常思过的老婆撸起袖子,把腰板一挺说:“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不怕告诉你!你敢打老娘一巴掌,老娘就让你赔光了棺材本儿,交情就这么断了!”
听到要断交,林诺言怔了一下,颓丧地低下了头说:“她当年确实对你们是有点偏见,可不是看不起你们,对此我替她向你们道歉,但她一向与人为善,不该受这罪过......”
常妻啐道:“呸,没用的东西,活该你穷!”
林诺言的目光移到在办公桌后面抽烟看戏的常思过,常思过被瞅得不自在,就讪讪地掐灭烟头,走到林诺言面前。他揽住林诺言的肩膀说:“兄弟,哥也苦啊......”
常思过因为外出打工时营养跟不上,所以青春期身高没怎么长,比林诺言低了大半头,揽林诺言的肩膀会很别扭。林诺言为了迁就他,就把腰弯到了和常思过相同的高度。被搭着肩膀,又得弓着腰,林诺言的模样甭提多卑微了。
“现在小厂都不景气,大都是我欠别人钱,别人欠我钱,看着怪风光,实际兜里都没什么钱。我也想还你的钱,但一来我是真没钱,二来我还欠着别人的钱,要是还了你的钱,别人可就像见了屎的苍蝇,没完没了地往我这儿跑了。我要还他们钱,这厂子就得完,要不还,他们就没完没了地来找我。我难啊......”
林诺言想说他刚买了一辆小轿车,怎么能说没钱呢?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听常思过接着说:“当你是兄弟,我才掏心窝子把这实情说给你听。咱打小长起来的,你总不能看着老哥倾家荡产吧。而且,你的钱,我又不是不还,等我渡过这场难关一定加倍还你。”
为了兄弟,牺牲一点又何妨?林诺言,“诺言”二字一语成谶,成了牵绊他的枷锁。
之后,林诺言卖了艾县的老房,凭着卖房的钱,送妻子到春泉岭治病,自己就和儿子留在艾县打工筹钱,并租了小丘山这幢平房。说是租,实际只用支付电费。因为这幢平房根本就不是住房,有电没水,没厨房没厕所,只有两个房间和可以用作厨房的“客厅”。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比睡大街稍微好一点。
经过治疗,林妻的病情果然有所好转。可是,针灸疗法不是外科手术,能够一蹴而就。而每天的治疗费就像是拿脸盆往外泼钱,没半年,卖房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饶是林诺言省吃俭用、身兼三职、把身子累垮了,儿子帮忙捡废品换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半个月前,林诺言花光最后一点积蓄。眼看着再有一个疗程,林妻的病就能痊愈,林诺言喜中有忧,愁白了头发。林妻打电话说:“我觉得现在病已经好了,都能下地了。干脆回家吧,不治了。”
多年夫妻,林诺言哪里看不出妻子是可怜自己?华大夫都说了,针灸疗法是将鸿派武术与原生药材结合的治疗手段,需要循序渐进,是行千里者半九百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半途而废。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林诺言的诺言不止是针对兄弟的。他咬咬牙,心说就算再苦也要把妻子的病治好。儿子也说,他宁愿退学去搬砖也不愿失去妈妈。
于是,他厚着脸皮去找亲朋、过去的同事接济。
然而,杀父之仇我不报,夺妻之恨我不恼,借钱不行。林诺言是个老实人,不会许诺高额的回报,更不会油嘴滑舌地攀交情。真情实意换来的,只有千八百的情意钱。虽说借钱的人都许诺说不用还了,但加起来不过万余元的钱连两周的医疗费都不够。
四天前,林诺言听说可以卖肾换钱,结果医生说光配型都要十天半月时间,再等到病人付钱估摸又得花上一半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于是,林诺言只好先登记了肾源,长吁短叹着离开了医院,正巧在幼儿园门口遇见了常多金。
虽然自上次讨债之后,林诺言就心灰意冷,没再去找常思过,但听说常多金的姥爷去世了,他想着于情于理得去祭奠一下。另外,常思过没少提及他的岳丈,说只要他一死,自己继承了遗产就能还钱。
抱着一线希望,林诺言第二天带着一副挽联,去找常思过。没想到不到三天,常思过就把他的老丈人火化了,葬礼干脆没办。再给挽联是不合适的,林诺言口头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实际没有必要,又提起妻子的治疗费用。
常思过不耐烦地指着正在和妻子争吵的妻弟说:“瞅见没,人刚死,夺家产的人就来了。生出来这么个不孝的儿子,我老丈人泉下有知,一定会死不瞑目的。要不是他,我还想多祭奠老人家,好好心疼一阵。”
林诺言见状,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自讨没趣,摇着头离开了常思过的丈人家。
离开单元楼,林诺言将挽联丢进垃圾桶,留着这东西可不吉利。这时,迎面走来一人,手持着一朵白纸花,忽然停下脚步,上下打量林诺言。
林诺言盯着他手里的白纸花,猜出对方也是来祭奠的,心里觉得好笑:我没钱只送一副挽联也就罢了,这人拿着一朵白纸花来祭奠,未免太寒酸了点吧。他好心提醒道:“老人家已经下葬了,不用带纸花上去。”
“你干嘛不把对联给他贴门上?”
那人冷不丁说这么一句话,让林诺言为之一愣,重复道:“老人已经下葬了,再贴挽联,多不吉利。”
“谁说要给死人送挽联?我他X是来给姓常的送殡来的!”那人恶毒地说,“他是不是也跟你说过,继承了老头遗产就还钱?他X的,这么急匆匆地把老头葬了,肯定又是不打算还钱了。姓常的全家都不得好死!”
经这人一说,林诺言才知道,他当常思过是兄弟,对方却是吸血的牛虻,只当自己是上百头供血的老牛之一。他和所有人都借过钱,都说过同样的话,都许诺过还钱。钱是遥遥无期,常思过的生活却蒸蒸日上。他简直就像一只蛀虫,花着别人的钱,过着舒坦的日子,还不断地讹钱、不停地赖账,口中没有一句真话,工厂的生意早就荒废了。
“听说他前一阵刚刚凭着一张假的诊断证明,讹了一位寡妇三万块钱。有人去要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回来。像他这种社会的渣滓,全家人死光了也只会有人放鞭炮庆贺。谁拿他当朋友,真的来祭奠才是蠢蛋!”那人气愤地将白纸花扔在地上说。
林诺言目光呆滞地回答道:“是啊,拿他当朋友的都是蠢蛋。”
像木偶人一样,一动不动地思考了一个下午,林诺言终于在夜里打电话联系了常思过,并质问白天那人所说的一切。
常思过恼羞成怒道:“老子管你死活,想要钱没门!跟你说,咱的交情在你管我要账的时候就断了。”
终于,象征兄弟情的锁链,在小丘山上将两人拴在了一起,又被生生扯断。
“人生真是充满了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