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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送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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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道路依旧,阳光依旧,音乐依旧。

    不同的是,寂寞的公路上热闹了起来。

    嚣闹的发动机声,一路狂飙,赶上了龚行慎等人。

    这是明显超载的一辆敞篷吉普车,准载五人却塞了七人。Erin孙担心是武盟的追兵,但龚行慎的举动告诉她不是。

    吉普车和剽马并驾齐驱,除了司机,六人齐站起抱拳说:“三宝拳门来为龚大侠送行!”

    龚行慎摇下车窗抱拳说:“多谢列位师傅,恕在下不能站起还礼。”

    六人中站在副驾的人说:“不妨事,可否容我们兄弟六人多送龚大侠一程?”

    龚行慎示意请便,吉普车减缓车速,跟在了桑尼车后。

    还没等Erin孙问话,有一辆拉了一车斗人的皮卡车追了上来,也说送龚大侠一程,跟在车队最后。

    不一会儿,又是一辆车。

    一上午的时间,跟上来了二十多辆车。有的说要多送一程,跟在车队后面;有的只说送行,跟了一段路就掉头回了去。无论是否跟随,龚行慎都一一答谢,熟络的还寒暄两句,直说得口干舌燥。

    桑尼从后视镜里看着连绵十余辆车的车队,泪水模糊了双眼:“娘的,这才叫英雄。老子怎忘了告诉兄弟们来送龚老大一程。”

    彭病虎驾驶的垃圾车是临近中午的时候赶上来的,柳别叶激动地和他招手,以为他的任务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彭病虎径直开到了剽马的前头,然后跳下车。

    龚行慎也下了车,看着彭病虎,张开了双臂,和他双手紧握在了一起。

    “欠你的钱,要迟些再还了。”

    “哼,想赖账可不行,再宽限你两天,你必须得给我还上。”

    “兰如常可是还欠我钱呢。”

    “她借钱何时还过?”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彭病虎拍着他的肩膀说:“壮士远行,得有酒喝才够意思!”

    “我行李里还有一百毫升的医用酒精,不嫌劲儿大的话可以小酌一杯。”

    闻言,彭病虎啐道:“呸!就知道你小子抠门,这次还是老子请你吧。”

    他吆喝一声,垃圾车后斗的顶盖被彭安翔打了开,露出里面满载的桶装啤酒。

    垃圾车自带的酸臭味飘进剽马车里,四名女生一齐捂住鼻子。Erin孙嘟哝道:“我的天,这是嫌啤酒劲儿不够,提前入入味儿嘛。”

    花虫澄澈的大眼睛从来不会掩饰她的嫌恶之色,现在这双眼睛就死死盯着Erin孙,像是在说:“变态认识的人都是变态。”

    龚行慎盯着彭病虎,面有责备之色。

    彭病虎提鼻子使劲儿嗅了嗅,挠头说:“这车斗里刚拿消毒水刷过,可比我家浴盆都干净,就还有点儿消毒水味儿,不打紧的吧。”

    龚行慎依然盯着彭病虎,眼睛眨都不眨。

    彭病虎手一摊,干脆光棍儿地说:“大不了一会儿老子先喝。”

    龚行慎这才一字一句地说:“带酒不带肉,小气鬼!”

    “卧槽。”

    十余辆车,载了六七十号人,老老少少不一而足,穿得也是花里胡哨的。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手端着啤酒,有的是大海碗,有的是小茶壶,有的是小酒盅,总之他们都面朝着龚行慎,像是在等公司经理致辞的一群销售员。

    龚行慎清清嗓子,似要致辞,憋了半天才挠着后脑勺说:“在下何德何能,得蒙诸位不辞辛苦,前来送行。江湖道远,此次聚首殊为不易,将来重逢亦随缘定。因此,为了他日我们重逢在天涯,我想说......”

    所有人心潮澎湃:聚首不易,相逢随缘,你我皆是江湖一过客,生也飘摇,死也飘摇,这才是江湖浪子的最佳诠释。他们都在猜测龚行慎想说的话,是“各位珍重,江湖再见”,还是“约定他日再聚首,要在江湖留名头”?

    龚行慎再次清清嗓子,众人已提前做好了欢呼雀跃、饮酒摔杯的豪情,只听得他抑扬顿挫地说:“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出行千条路,安全第一条!”

    一时间,所有人目瞪口呆,端着酒不知该把豪情搁在哪里。有人在琢磨这两句耳熟能详的话是不是有什么深层次含义,会不会是哪句口诀的变种。最后,有人豁然开朗,高声道:“娘的!活下去才能江湖再见!”

    此人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照旧摔杯,照旧大笑,照旧像个江湖人。

    豪情,无非就是需要个理由。有了理由,江湖何处不豪情?

    以那人为原点,各种声响依次发出:咕咚咕咚的饮酒声,当当啷啷的摔碗声,层层叠叠的吆喝声——“活下去!”。紧接着是呸呸的啐声和谩骂声:“啤酒怎么下水道味儿的!”

    “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请大家不要把酒杯留在美丽的大草原上!”

    龚行慎趁机倒了杯中酒,双手作喇叭,吆喝起来。然后,第五种声音出现了,就是淅淅索索的拾瓶子声。有的用的是玻璃杯,摔碎了一地,可让他一阵好找。

    “嘿!这孙子没喝!”

    彭病虎揭穿了龚行慎的小动作,让他直接成了众矢之的。

    江湖好汉们纷纷破口大骂:“骗咱们喝这马尿,自己却不喝,当咱们是二傻子不成?不行!挨个儿敬他!”

    离他最近的彭病虎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夺过龚行慎手中的一次性杯,倒了满满一杯,直接给龚行慎灌了下去。他一面灌,一面说:“兄弟,别怪哥哥不仗义,这酒喝不完,按预算规定是要罚钱的。兰大总管给的经费有限,酒桶里添了自来水,虽然味儿淡,但喝不死人的。”

    有了示范,后面人就干脆不再用寻常办法敬酒。只见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带着猥琐的笑容,将龚行慎团团围住。一人举杯,奸笑着说:“在下孔老狗敬酒!”同时捏住龚行慎的鼻子,咕咚咕咚将酒了下去。

    “在下苏尔达耶夫敬酒!”“在下洪三炮敬酒!”“在下李讨打敬酒!”

    开始,你敬一杯,我敬一杯,还算和谐。片刻后,不知哪个没溜儿的汉子使坏,将龚行慎掀翻在地,直接拎起酒桶往他嘴里倒。不一会儿的工夫,龚行慎就成了旱地里洗啤酒浴的翻盖王八,手脚朝天,又蹬又踹,却怎么也翻不了身。

    四女坐在车里,没去参与这些男人们的狂欢。Erin孙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也上去浇他一桶啤酒。花虫趴在车窗上,越瞧越不明白,便问:“这些人这么做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敬酒时开开心心的,敬完酒为什么要叹着气走呢?好奇怪呀。”

    车里,一阵沉默。莉莎把头撇到一边,肩膀微微耸动。

    弗洛伊德望着正被浇啤酒的龚行慎说:“敬完了酒,好上路。我去给他送件衣服,免得他带着酒臭味上车。”说完,她从龚行慎的行李里翻了一身干净衣服,下了车。

    Erin孙说要下车透透气,也跟着下了车。

    柳别叶,排在灌酒队伍的最后,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就像他搞不懂理应很厉害的龚行慎会被人像玩偶一样戏耍,自己只是在地上做无为的挣扎,就像被逼着吃药的孩子。考虑到自己终究是要走的,走之前敬杯酒聊表敬意,也不枉相识一场。

    “你过来干什么?回去!”

    凶恶的彭病虎一脚将柳别叶踹了回去,顺便踹走了他的惴惴不安。

    “为什么?”柳别叶有些畏惧地看着他,可是他有些愤怒。尽管他和龚行慎相识极短,但听老爷子说起来他的次数并不少,不能说神交已久,也算是耳熟能详。彭病虎再怎么颐指气使,他都能忍,但眼下他却忽然生出了倔脾气,想问个为什么。

    彭病虎指着他背包上插着的两根斑竹杆说:“你拿了竹竿,就不是ECCC的人了。”

    “不是,但是......这破竹竿就是旅游纪念品吧。”

    他看看彭病虎,又看看走来瞧热闹的Erin孙。Erin孙耸耸肩,示意自己不清楚。虽然她的直觉告诉她分竹竿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但直觉终究是直觉,也不好明说出来。

    彭病虎从柳别叶手里夺出一根竹竿说:“就恨你这种拿公共资源当纪念品的年轻人!没点教养。”

    说完,他将竹竿丢给跟在身后的彭安翔,又把彭安翔扯过来推向Erin孙说:“以后这俩人就是你的人了,随你差遣。”

    彭安翔害羞地对Erin孙抱拳说:“请......请多关照。”

    “可别,我可对建后宫没兴趣。”Erin孙连连摆手说。

    “哼,少耍贫嘴。龚行慎凭一条竹竿让二门的名声响彻江湖,你还不知道竹竿于二门而言代表了什么嘛?”彭安翔说。

    Erin孙和柳别叶同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前者是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成了二门名副其实的新门主而惊慌失措,后者是因为刚出狼穴又入虎口而感到震惊。

    来不及两人消化这陡然被点破的消息,换了干净衣服的龚行慎被弗洛伊德扶着,酒气熏天地踉跄而来:“奶奶的......明明只有七十来人,却灌了我百十来杯。”他肚子鼓得像刚显怀的孕妇,隔老远都能听到他肚子里的水音儿。

    “好好走路,再往我身上蹭,我就用神念让你清醒清醒!”弗洛伊德对龚行慎嗔道。

    “我走的明明是直路,你可不要趁机吃我豆腐。”

    啪,弗洛伊德朝他背拍了一巴掌。龚行慎像是没察觉,冲彭病虎傻笑着抱了抱拳:“彭大哥,有一知己,江湖比邻,我就不说再见了。”

    彭病虎哈哈笑着说:“说再见,太矫情!走你的路吧。”

    待龚行慎上车后,众人陆续上车。只是,接下来他们没再跟随着剽马上前。

    目送两辆汽车起步离开,彭病虎跳上车头挥舞拳头,高声喊道:“江湖道远,就此别过!”

    十数辆汽车同时鸣笛,并高声应和:“就此别过!”

    接着,彭病虎的垃圾车改为带头的前车,掉头,向着龚行慎等人的正后方,义无反顾地发起了冲锋。

    “兄弟们,再送朋友一程吧!”

    汽车嗡鸣,人呼啸,随着垃圾车,冲向后方滚滚而来的烟尘。

    剽马和皮卡缓行在公路上,后方的撞击声、呐喊声传入耳中,青皮和桑尼同时踩下了油门。

    彭安翔回头望着依稀还在的烟尘,暗暗下定决心:“叔叔,再见面,我就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龚行慎醉得上了车就开始呼呼大睡,除了弗洛伊德,没有人知道他正身处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幻世界,趴在一名生着丹凤眼的美人膝上,像个大孩子一样呜咽。

    汽车在一个荒芜的路口,再次转向北方,崎岖的土路重新变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