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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落,簸箕里的橘子皮装了不少,木盆里的橘子也快满了,做罐头离不开糖,上回买的红糖被宋氏收了,之后她没有再买,一时之间,手里的速度慢了下来,“村里谁家有冰糖,能不能借些回来?”心思转了转,剥下来的橘子不及时处理了,明天味儿就坏了,还招蚊蛾。
裴征停下手里的动作,橘子浆粘得满手都是,最让他眉头紧蹙的还是鼻尖萦绕的酸味,听沈芸诺说借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我出门问问,你要多少?”
一盆橘子,糖肯定要的多,然而也知晓,庄户人家备的糖少,多的是没有的,“借多少是多少,要冰糖,红糖用不着。”
裴征记下,起身打水洗了手,问一边玩的小洛一起不,小洛盯着沈芸诺打量几眼,坚决地摇了摇头,担心裴征勉强他,扑过来紧紧抱着沈芸诺,露出双眼睛戒备地盯着裴征,裴征失笑,故意往前走了两步,吓得他身子一缩,紧紧拽着沈芸诺衣角。
“爹逗你玩呢。”沈芸诺摸摸他的头,送裴征出了门。
橘子差不多了,沈芸诺收了木盆,将簸箕放到屋檐下的凳子上吹风,带小洛转去了菜地,大蒜在地里见天长,已有了一截手指头长,她心里高兴起来。
小洛见她笑,不明所以,跟着咯咯笑出声,声音清爽,惹得经过菜地的人脸上也有了笑意。
摘了晚上吃的菜,沈芸诺才牵着小洛往回走,遇着裴征迎面而来,手里提着个小袋子,里面该是借来的糖,借着糖了,裴征却沉着脸,轻抿着唇,不太高兴,抬眸瞧见是她和小洛,眉眼才舒展开,全然没了方才的不乐。
沈芸诺垂眸看向他手里的袋子,以为是别人不愿意借,“明早你去镇上一趟,买了糖就还了吧。”
不是赶集的日子买什么都贵,沈芸诺宁肯多花些钱也不想裴征看人脸色,尤其,家里有余钱。
沉默地夺过她手里的篮子挎在自己手上,裴征不发一言。
村子里人多,性子朴实,他不过赶集买了点东西就遭人惦记了,说出来也是让沈芸诺跟着不快,“好,明天就去镇上。”
只字不提村里的事儿,他不说,有的是人告诉她,饭后,裴征在灶房洗碗,屋子东边的门响了,宋氏声音一改尖锐,轻柔温和地叫她开门。
沈芸诺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心有疑惑,迟疑的开了门,刚吃过饭,宋氏满嘴油光,指甲抠着参差不齐的黄牙,脸上和蔼褪去,神色复杂地端详着沈芸诺,端着架子道,“怎地这么晚才开门,是不是屋里藏了好吃的?”
不怪她多想,裴征中午送的肉,他们晚上才拿出来吃,不想沈芸诺厨艺是个好的,肉肥而不腻,吃在嘴里黏黏的意犹未尽,家里好几口人,一人一筷子就剩得不多了,裴秀贪吃得厉害,抱着碗,一盖子将自己碗里的清粥倒进去,害得她只尝了一片。
沈芸诺冷笑了声,靠着门框不让,似笑非笑道,“屋里有什么娘不是早就翻过了吗?怎么又问起我。”
她说的是上回宋氏进她屋拿东西的那次,宋氏气得不轻,眼神骨碌骨碌在屋里打转,嘀咕道,“隔这么久了,谁知道你有没有藏好东西?”
“那娘是想进屋翻翻?”她自来不是个软性子,更不会逆来顺受,侧开身,“娘进屋翻翻吧。”
看她如此镇定坦然,宋氏心里犯怵,倒是不敢进去了,裴勇大步上前拉住宋氏,神色不耐,“娘,您干什么呢,三弟妹的屋子是能随便进的吗?”
当初那事宋氏做得不厚道,他没拦着已后悔了,如今分了家,宋氏再去三弟三弟妹屋里,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
裴勇辞言厉色,吓得宋氏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老大,你是不是想吓死我,也不看看我为了谁,你当人是亲弟弟,人家分了家背着咱偷偷攒钱可没想过你。”
不顾宋氏反抗,裴勇拉着她往上房走,“挣钱看个人本事,娘何苦闹得家里不安生。”回头,一脸歉意的朝沈芸诺道,“天黑了,三弟妹回屋吧,娘糊涂了,我送她回去。”
裴征听着声音,手还湿着就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神色不明地看向捶打裴勇的宋氏,他和沈芸诺去山里摘了一背篓橘子,村里人得了消息,也去山里了,经过这次,发现山里没野兽,埋怨他们不早说。
“娘要是觉得我住在这边碍着您了,过些时候我就搬出去。”一而再再而三,再大的情分也没了,尤其,他和他们本就没多大的情分了。
裴勇身子一顿,手上愈发用了力,冲宋氏吼道,“三弟搬出去了,咱也就分家吧。”
分了家,宋氏和裴老头跟着他,屋里的事儿就小木他娘说了算,宋氏闹也闹不起来了。
他一说完,宋氏立马焉了,“我就发发牢骚,较真干嘛。”动了动手腕,又嚷了起来,“老大,你轻点,要疼死我了。”
手握上他湿哒哒的手掌,沈芸诺叹了口气,“算了,咱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锅洗出来了?我们煮橘子。”
拉回思绪,低头看向她平静如水的小脸,“马上好了,你说怎么做,我来就行。”
锁了门,沈芸诺去灶房做罐头,晚饭吃得饱,橘子又酸,小洛倒是没多大的劲儿,半眯着眼窝在裴征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
半锅橘子,水刚好漫过,扔了几颗大块的冰糖一起煮,水沸了,沈芸诺让裴征退了灶眼里的柴,小火温着,火灭了,盖上盖子闷了会。
家里的坛子泡了酸菜,酱油坛子又小,索性,将就着锅装,放在角落里,凉了就成。
闻着味不是他喜欢的,裴征和小洛一样,对一锅橘子没多大的期待,倒是沈芸诺,夜里起了两三回,听脚步声,估计成了。
在沈芸诺又起身的时候,他睁开了眼,“是不是做得不对?”
猛地听到声,沈芸诺吓得不轻,“不是,味道正着,我寻思着看看有没有蚊虫蚂蚁。”
味道好,锅搁在地上,她担心招惹蚂蚁,一大锅橘子就毁了。
没想着是这个,裴征暗暗舒了口气,又觉得好笑,搂着她躺下,“不会的,天儿凉了,哪还有蚊虫,睡吧,明日我去镇上给你买坛子和糖。”
他知晓沈芸诺是想卖了一锅橘子,他不太看好,味道酸,加了糖成本高,真想吃橘子的去山里田野里找就是了,哪舍得花钱。
坛子买回来用不着以后能装其他,不算浪费,就由着她去了。
窝在他怀里,沈芸诺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耳边传来呼吸的均匀声了,她还睁着眼,辗转反侧,纸糊的窗户传来一丝亮光了她才有了困意。
阖上眼小眯一会,不想睡到了天大亮,小洛趴在床边,手里玩着早先裴征给他做的草蚂蚱,津津有味,竟不觉得无聊。
掀开被子,起得猛了,脑子有点发晕,“小洛,你爹呢?”
见她醒了,小洛笑着站了起来,黑亮的眼神漾出闪闪精光,“娘醒了,爹爹出门了,我给娘端饭。”
煮饭的锅装着橘子,裴征在炒菜锅里做的饭,粥和蒸蛋,他吃了一碗蒸蛋,还有蒸蛋是给沈芸诺留的。
“你坐着,娘自己来就是了。”时辰不早了,也是她兴奋得睡不着,结果起晚了,去灶房,揭开锅盖,一阵酸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她拿勺子小心翼翼的舀起一碗,“小洛常常,可好吃了。”
小洛顿时小脸皱成了一团,抿着唇,不出声。
估计昨天真的被酸着了,沈芸诺拿起筷子,夹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让小洛看着她,“你看,不酸了,娘加了糖,是甜的。”
小洛搅着手里的草蚂蚱,良久,视死如归是的仰起头,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沈芸诺夹了瓣小的,察觉到他浑身僵硬,不由得哄道,“你轻轻咬两下,真的不酸了。”
小洛慢慢的放下牙齿,随即,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眼里尽是兴奋,嚼两下吞下了肚,“真的不酸,甜着呢。”
“娘骗你不成。”转身拿了把勺子,让他慢慢舀着吃,泡在糖水里的橘子光滑,大人用筷子还好,小孩子却是不行,琢磨着等裴征回来,让他砍竹子,做点手掌长的牙签,串橘子吃才成。
吃了一小碗,小洛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揭开锅盖,不住地向沈芸诺求证,“娘都是我们的橘子吗?”
“是,都是我们的,小洛想吃多少都有,娘去河边洗衣服,小洛去不?”裴征在家都是他洗的衣服,沈芸诺心里不好意思。
往常河边人多,今日却少得很,周菊也在,低头边搓手里的衣衫边和旁边妇人说着话,妇人偶然瞥到沈芸诺,抵了抵周菊手臂,“你三嫂来了。”
周菊转头,脸上扬着浅浅笑,“三嫂来了?”最近来河边洗衣服的一直是裴征,这么宽的地儿他一个男子也不觉得丢脸,洗完了就回,不和人说话,周菊听着不少人在她耳边说沈芸诺福气好的话,她也只是笑笑,不出声。
“四弟妹也在,今日洗衣服的人少了。”有些日子没来了,沈芸诺以为天冷的缘故,随意感慨了句,不想两人面色微变,沈芸诺疑惑,“怎么了?”
周菊摇摇头,端着盆往沈芸诺身边挪了挪,挨近了,小声道,“山里野菜多,今日一大早很多人都上山了,大嫂也挖回来许多秋笋呢。”
她本来也去山里的,裴俊让她洗衣服,出门时,宋氏和韩梅跑回来搁下东西又上山了,听说上山的汉子还有抓到野兔的。
沈芸诺心下明了,昨日她和裴征回来,下午去山里定是遭人眼红了,山里本没有野兽,她便是大声说了也没人信,如今大家都往山里挖野菜也好,人多,荒山野岭有了足迹,下回上山她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看她神色如常,周菊心里打鼓,“三嫂不觉得不高兴?”是沈芸诺和裴征先去山里的,如今人人都往山里跑,他们挣钱的门路也断了。
“不会,山是大家的,我哪会不高兴,你若去山里别太往里了,有没有野兽谁都说不准,小心些总是好的。”周菊性子唯唯诺诺,从不敢与人大声说话,有自己的想法,在裴家也不敢表露出来,沈芸诺忍不住提点她两句。
周菊神色淡淡的,对山里并未表现出那种急切来,“我知道了,娘和大嫂去山里了,估计明天就会叫上我了。”
想了想,周菊说了裴娟的事儿,“三嫂,我和你说大姐的事儿你别告诉别人,大姐和大姐夫闹和离,大哥不肯出面,二哥叫上二嫂娘家的兄弟去刘山村了。”
裴万说这些事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奈何裴娟沉不住气,大着嗓门生怕别人听不见是的,“大嫂手里有几百文钱,给了一百文给二哥,二哥才肯帮忙的,而且,看二哥的意思,去刘山村还会问大姐夫要钱,要回来的钱和大姐对半分……”
沈芸诺唏嘘不已,刘家发达了,手里的银钱不是裴娟的吗,和裴万对半分她是真的不想在刘家过了还是打着其他算盘?
“他们租牛二家的牛车回的,过两天就有消息了,我和俊哥说了,俊哥的意思大哥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你回去和三哥说说吧,心里有个底。”周菊声音压得低,旁边好事的妇人侧着耳朵,明显偷听得欢。
沈芸诺凝着眉,她想裴娟随了宋氏,哪会脑子转不过弯,钱和裴万对半分估计是骗人的,娘家不给她当靠山,难得裴万乐意出这个头,裴娟自然先稳住了他再说,一百文就是个甜头。
细细和周菊说了自己的看法,周菊顿了下,看了沈芸诺两眼,想着事。
明白裴俊也料中裴娟是骗裴万的,心里放了心,哪怕大字不识,却没有笨的,心里门清着呢。
一早上,后山闹哄哄的,初进山,所有人都神采奕奕,收获大的,背篓里装满了,像韩梅宋氏跑两趟的不在少数。
收获大,人也累得不轻,山里的野菜果子是大家的,不像自己地里,摘不摘都是自己的没人敢抢,,在山里,速度慢了就没了,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回到院子,宋氏朝西屋张望了两眼,呸了声,如今大家都去山里,都能挣到银子,谁稀罕她一盘子肉?朝外边吆喝道,“小木,小山,回来了,奶给你们煮蛋吃咯。”语调拖得极长,嘴角乐呵呵的,像挣了许多钱是的。
听说有鸡蛋吃,小木牵着小山小金不知从哪儿钻了回来,灰头灰脸不说,头上,衣服上尽是草屑,韩梅紧了眉,拉过三个儿子,神色凝重,“去哪儿玩了,弄得到处都是草?”
小木胡乱地拍了拍,挣脱韩梅的手奔向宋氏,“奶,咱家里又养鸡了吗?”
家里的寄,当日裴老头和宋氏出门全抓到刘文山家里去了,积攒的蛋,裴娟回来也吃得差不多了,哪儿还有鸡蛋。
宋氏一高兴,把这么重要的事儿忘记了,听小木提醒才想起,家里确实没鸡蛋了,鸡笼里的鸡屎许久没人清扫,都干了。
怔忡片刻,不忍坏了三人的兴致,咬着下唇,深吸口气道,“没鸡蛋,奶给你们借去。”
今日收获大,赶集的时候能卖少钱,三个鸡蛋,两文钱而已,盯着西屋良久,不甘不愿的叩响了门,里边传来小诺清甜的嗓音,“奶,咱家有只公鸡,没鸡蛋呢。”
怪宋氏动静大,沈芸诺想不听都难,这时候有人敲门,不是借鸡蛋的是什么?
宋氏暗恼,撇着嘴骂了两句,又看三个孙子神色专注地望着自己,跺跺脚,狠下心道,“我问你堂奶奶借去。”
她和大房不对付好些年,哪抹得开面子去裴元户家借东西,村子里转了一圈,去了梨花家,再回来,手里拿着鸡蛋,小木围着她转圈,宋氏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夜里,躺在床上,和裴老头说话,“咱得抽空去刘家把咱的鸡拿回来,难怪娟姐儿婆婆整日煮肉给咱吃,那可是咱自己送去的,不行,怎么着也要把鸡拿回来。”
杏山村一两户养了猪,过年,大家多是杀鸡,饭桌上有荤食就够了,没了鸡,过年还得自己花钱买,那时候什么都贵,她不想花冤枉钱。
裴老头翻个身,今天收获大,桌上菜也多了,裴老头吃得有点多,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宋氏这般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心里来气,“走的时候就和你说别抓鸡,现在送了人好意思问人要?要去你去,我是不去的。”
闭上眼,想起每日清晨听到的鸡鸣,“笼子里是不是还有鸡,咋早上听着鸡叫了?”
“哪儿来的鸡,即使有可不就是咱的。”翻个身,往自己身侧拽了拽被子,酸溜溜道,“是你老三的,人家有钱了,天天肉不说,还养鸡了,上回抓了咱的鸡就走,穷给谁看哪。”
知道宋氏絮絮叨叨起来没完没了,裴老头索性捂了耳朵,充耳不闻。
去山里的人多,裴征买了四个大坛子,剩下的橘子剥出来全做成罐头,坛子也装不下,裴征又去了趟镇上,买了两个大坛口的坛子,如此才勉强装下了,六个坛子,寻不着地儿放,裴征在院子北简单搭了个帐篷,专门放坛子。
如此一来,院子更小了,裴征打定了主意要搬出去,重新造个敞亮的院子。
不为其他,冲着裴家三天两头闹,他也烦了。
“那边闹得厉害,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听声音有裴万和刘花儿的钱,还有她不认识的,想必是刘花儿娘家兄弟无疑了。
刘家有了钱,哪会任由裴娟撒野而且刘文山不是傻子,裴老头裴勇没出面,哪会不明白裴家背后的意思。
裴征收拾好旁边搭帐篷剩下的木棍,眼皮都没抬一下,“大哥过来叫我再说吧。”
收拾干净院子,裴征挑着粪桶,准备灌溉菜地的菜,农家都是这般过来的,沈芸诺说不上反感,“我与你一起吧。”
那边闹得厉害,她耳膜受不住,不如躲出去算了。
裴征挑着粪走在前边,味道重,沈芸诺和小洛落后几步跟在后边,遇着来菜地转悠的汉子,裴征淡淡笑过。
“裴三,你家里闹得厉害,怎么不劝劝?”沈芸诺松土,裴征一排一排洒粪水,大生远远走来,冲裴征道,“你家里打起来了,刘家兄弟可是个浑的,你大哥喊着分家呢。”
大生和裴征关系好,说话自然向着他,“叔和婶子气得不轻,你回去看看吧,别落人口舌了。”
大生的话刚说完,远远地传来裴俊喊声,“三哥,爹让你回家。”
大生叹了口气,看热闹的人将裴家院子堵起来了,裴老头和宋氏,越活越回去了,家里的名声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