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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其实听起来有点滑稽,有点像是过去那种下南洋后、在当地终于混出点名堂来的男人回到故土挑媳妇的感觉,问那女人:你肯跟我去吗?
不过方杰不是女人。而且顾孝成也根本没在那个纽国过过一天苦日子。
不过事情注定在他们身上要复杂一层。按理说移民这回事里面是有结婚移民这一项的,按理说那个什么纽国也一早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的,可是却从没听说过哪个同志是在那国家通过结婚移民去的。要是两个男人拿着一纸婚书跑到移民局去,其中一个男人有那国的居民身份,而另一个男人说他们结婚了,所以他也要申请移民过来,恐怕只有被移民官笑的份。
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同志都是这么低调地活着的,能得到周围人的平等对待已经不错了,没有多少同志真地奋勇地要求这世界上的法律也对他们平等。只身而上去顶撞,也只不过是以卵击石,一个弄不好,就要面对排山倒海、如山压卵的攻击与群嘲。没有真正平等这回事,英联邦国家确实是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可是也没有哪个同志天真到以为可以以同性结婚这条路移民的;拉丁美洲国家的同志也不过就敢在同志大游行时那样地奔放。
而亚洲的同志们就被硬生生地逼成了两个极端,一部分在纵欲传播艾滋,祸害全人类,一部分则是充分继承了中国传统女人式的顺从与隐忍,低调而有温情地与他们的爱人在世人的眼皮子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要说中国女人身上有什么传统美德,恐怕这些年来也鲜见了,倒是不少同志身上有这种特性,十分温顺,所以估计中国女人的传统美德的传承以后得靠他们了吧。
顾孝成也没办法带着方杰走结婚移民这条路,所以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把他弄过去。
他刚刚那句话听在方杰耳朵里,无疑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怎么办过去?——我去了能干嘛呢?我还有这个小生意要做。”
顾孝成有一点激动,说:“我帮你成立一个线下的实体公司吧,我注资五百万进去,——你家的房是写你的名字吗?还有你这个网店做到现在应该没亏损吧……只要这些都差不多,或者你家的房是写你爸和你的名字也没事,或者我再给你两百万去买一套也行,有房产有公司,有合理的收入来源,办起来很快的……我爸妈再过几个月要回来,我就回那边去,我就开始帮你弄这些事情,——不过我们的时间要跟他们错开来,等他们一年半后彻底坐完移民监了,又会回来几年,等一年半后你就过去住下,先读两年的平面设计的研究生课程再说。这一年半你还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的小店的……”
他说得语无伦次的,但好歹方杰听明白了。要说他一点点没动心也是假的。
可是他听一听,又觉得这仿佛就像是一个少年心中伟大的梦想一样,根本不切实际,说是说得好听,可那个真金白银由哪里变现出来,难不成他要拿他爸妈的钱?再怎么说也是五六百万的事情,他就不信这钱说有就有。他也没看向顾孝成,就只是低着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哪有这么多钱?算了,别想了。”语气里仿佛还有一种单纯的对顾孝成刚刚那番“热血”的话的感激,那语气里的意思就是:你的话我心领了,也就够了。
顾孝成是有点激动,仿佛这个事情已经被他思算谋划了好些年了似的。他略转侧过来,一把握住方杰的手,说:“我有的,我自己账上就有很多!我在那边倒买倒卖房产,一年也能净赚六七十万那里的钱,兑成人民币一年大约有三百多万,我现在内地账户上有一千多万……我是说真的,你让我帮你弄这个事情好不好?”
方杰其实心里面哪有不肯的。他是想着这事情要是真的话,那他肯定愿意去过一过不一样的生活,他原本心里就有些向往的。可他又怕这事情的线放得太过于长远,万一途中有些磕磕绊绊的,那到时他不是要空自欢喜一场,恐怕到老时再回过头来回味当初这一幕恍若带了点“海誓山盟”味道的情景时,不知该是觉得有点甜还是只能苦笑。
唉,还是等他果真做到了再高兴吧,现在也只不过是听着。
他动了动他自己的手臂,倒没有将手抽回来,只是又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去办吧,我反正不懂。”顿了一顿,又说:“你爸妈三个月后回来,你就要过去了吗?”
顾孝成这时的激动已经放下了一些,又冷静多了,换了一副脸,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你会舍不得我走。”
方杰把手一抽,也没打算理他,侧身卧向了西侧,埋到了被子里面去。今天晚上听顾孝成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了,对他的冲击不小,他现在有好多心思要想。虽然他知道顾孝成刚刚的话就像是那种毛毛躁躁的少年人一时兴起说的话一样,不能太当真,可是心里面又不自觉地开始把他自己将来的生活按照顾孝成刚刚说的那条脉络去排布。他已经开始在想,这一年半要把小店做成一个什么规模,到时候要请人还是委托经营,如果他出去读书,那要自己赚多少钱出来去交学费,还有到时候在那边一边读书一边画设计稿,要怎样给厂商看,要怎么验收厂商打版做出来的样品货,还有爸爸要怎么安排……
他不自觉地因为顾孝成说给他的未来生活安排而作出了许多设想,想了很久,才蓦地发现顾孝成已经下床把灯都关了,房间里墨黑一片。他才想起他正用他的屁股对着顾孝成那一边——他前几晚都没敢这么做,而此刻,他忽然发现他自己并不好意思平躺着,又或是脸朝向顾孝成那一边,他陡地生起一股类似于“羞怯”的感觉,脸上热热的仿佛有汗气在往上蒸腾。
或许就是因为顾孝成之前说了那样的话,那仿佛是一种很重的、很有担当的承诺。甚至于在方杰看来,比一个男人去向一个女人求婚还来得郑重与有担当,因为这年头哪有男人去求婚时会说“我注资五百万给你注册一间公司”又或是“我再给你两百万买一处房产”这种话的。
方杰在这一刻,竟变得跟他爸老方像极了。老方是因为小顾转了钱给他而觉得小顾说话的可信度就是比一般人高多了,而方杰是因为顾孝成说了那样“明码标价”的话语而觉得他的诚意是极高的。
第27章
第二早方杰一醒,就发现他自己已经在睡眠中平躺了过来。他把五官都往脸中央凑了凑,挤眉弄眼地在想一些事情。忽然,他乜斜了眼朝身边正睡着的人脸上看去,眼神中没有盘算,却充满了思量。
这时,身边平时一直要睡到七八点的顾孝成也在一种被不自然注视着的感觉中渐渐转醒,有意识之后,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正盯着自己看。于是他也乜斜了眼,慢慢将眼珠子滑向方杰那一侧,一看,果然那人正盯着自己这边看。
他忽然有一些紧张,想着这人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就用这种今人茫无端绪的眼神看向自己这边,一言不发,带着揣测。他动了动喉咙,找到了早起后的声线,发问:“你这么盯着我干嘛?真是瘆人。”
方杰听见他问,想了想,回答:“你……”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很不对劲,咳了一声,才正常说话:“你昨天晚上说那些话……是不是为了在走之前骗我上……”他本想说“骗我上^床”的,不知怎的,又觉得这个字眼太恶心,就没说完整。“上^床”这字眼也不恶心在哪里,可是仿佛现在两人的关系过于美好与纯净,所以用任何低俗一点又或是肉^欲一点的词,都能将它抹煞成一种恶心的关系似的。
顾孝成一听这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忽然间就没有好气,语气很不好地回:“骗你上X的头的床!”
方杰一听一愣,才说:“我就问一问,你骂我脏话干嘛?”顾孝成偏过头去看他:“你少来装文明,你平时嘴里就干净?脏字没少往我身上丢。别以为你最近橙汁喝得多,早上刚睡醒时口气也是很清新的,你就真地嘴巴不臭!”
方杰说:“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我刚刚就问问。”
这之后,两个人的日子算是无风无浪地过了下去,小打小闹是有的,可总体来说十分平静,并且也没有那种事情。顾孝成为了避免引起方杰的焦虑或是某些不必要的猜忌,所以有些事情都自行解决了,因为他实在不想看到一只显得尤其焦虑的小母鸡在房间里面轻悄地走来走去,生怕哪个地方没弄对,惊扰了他或是引发他的一些什么邪思邪行。
恍惚间又过了将近一个月,进了六月之后,等于是初夏了,天气也渐渐有了夏天的影子。
方杰坐在小店里,今天是端午,九号周四,他爸晚上要来他这里吃饭。
因为天气渐热,他怕店里面闷,所以将铁卷门向上收得比平常要高。他穿了一件水洗牛仔棉的立领七分袖套头衬衫,下面穿了一条军绿色束脚踝锥形长裤,穿了一双夹脚拖就坐在那张大长桌前。他穿着夹脚拖的脚也并不安分,大脚趾和二脚趾还在桌子下面拼命挤啊拧啊的。
天有些热,顾孝成也只穿了件T恤与那种很松很透风的卫裤,在一楼晃了一圈,再朝方杰伏案用功的身影瞥了几眼,人一晃,上楼取了一只pad再下楼,随手拖了一只椅子来,坐在了方杰的左后方。
方杰电脑旁摊了一桌子的设计稿,一边有些“狂躁”地扒着头发,一边进行着“激烈”地汰劣留良,对那一桌子的稿子进行着筛选——每回大上新前都是他最痛苦的时候,小上新还不用这么烦。他小店一般逢一、三、五上新,而这些都是小上新,那些新品都是他上个月设计好、但积而未发的,而每月或三个星期左右就会有一次大上新,他就得评定一下什么东西会畅销,什么东西利润空间大,再设计出起码三十几样新品的稿子,然后才选十来样出来交到西区小厂里面请人打版。还得给旧商品调价,而且网店还得响应网站主运营商的各种活动而进行各种价格调整与优惠设置。所以一年到头的,也确实够个人忙的。
他知道顾孝成坐到他身后了,没空理他,就只是扒了两下头发,朝后睃了一眼,又转头“伏案用功”去了。
在大白日头底下,况且是在一楼这样一个光明的厅堂里,铁卷门被卷在了一个不算低的位置,方杰也不怕顾孝成会有什么举动,那种在只有两个人的密闭房间中才会有的小母鸡式的焦虑,在此刻就全然不存在了。他十分安然,伏案做他该做的事。
顾孝成看着他扒着头发的背影,觉得他身上像是兼有一种搞艺术的人的狂躁与做数字工作的人的一板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小店的设计也是他来做,账也是他看着,才导致现在他这样,像是被两种天生无法融合的特性给交迫成了一个狂人的样子。
顾孝成低声叹了一口气,这引起了方杰的注意,他又回过头来,问:“怎么的?一楼的无线网速又不慢,难道还害得你看X片都卡啊?”说来调侃他而已。
顾孝成这种人哪怕被人调侃,一听到方杰说没正经的话,也只会更兴奋而已,往他左肩那里一凑,说:“咦?你咋知道的?不过我没在网上看啊,我这pad上面存了,——对了对了,你还没看过男人的那种片子吧,要不要今天晚上看……”
他自娱自乐还不自知地说了一大堆废话,直到注意到方杰转过头来那两道鄙视的眼神,才自觉地一下收住话尾,不再往下说了。心里面还叽咕了一句:看什么看?我pad上面真地有嘛……
他身体往后向椅背上一坍,自己上起了网。过了一会儿,又嫌没劲,想找方杰说会话,就身体前倾,凑到大长桌前瞄了瞄那些稿子,那稿子前面还散放着一堆水溶彩铅,方杰时不时地还伸了右手过来够一支在某张稿子上补两笔。顾孝成问:“你把铅笔放右手边多好,拿得多方便。”方杰头都没回,说:“放右边,有时候手一挥掉地上去了,‘叭’就是一大截芯子在里面断掉了。”顾孝成问:“你不弄一个笔筒啊,你反正不是卖这个的吗?”方杰又没回头,答:“以前有想过拆一个由厂里拿来的成品的,可是都是新的,舍不得自己用,还是拿来卖,——之前……之前有几回那个样品被那边厂里老帮我忙的那个师傅拿回家给他女儿用去了,还有……还有一次我拿了一个样品回来放在桌子上,结果没几天后隔壁影印店的老周带着他十岁的女儿来串门,他女儿喜欢那个,就给他女儿了。”
顾孝成这时才注意到他虽然卖这些可爱的东西,可是在这张大长桌上摆着的那些他自己用的文具全是一些正儿八经的无聊款式的,于是他就在想着会不会是因为方杰怕隔壁店主带女儿来串门时一看到他桌上有什么可爱东西都想要,所以才索性自己也不用的。
顾孝成想了想,眼睛转了两圈,正好方杰趁空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的这个转眼睛的小动作。方杰转过头去,想了想,问他:“你不会是以为我不舍得把东西给人家女儿,所以才自己不用,不在桌面上摆什么漂亮可爱文具的吧?”
顾孝成这“小心思”被道破,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说:“没、没。”方杰也不信他的,说“没”,可是之前那两声发干的笑声是怎么回事?于是他顿了顿,头也没回地小声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小气的?隔壁家的女儿来,看到什么东西喜欢总要要一两样,精得很,不通过她爸爸,直接跟我表示她喜欢,放也不肯放下来地捏在手里。她爸爸要是看见了肯定是不许她这样,但我也无所谓的,毕竟都是一些小东西,还给得起。我哪能这么费劲地去防一个小姑娘呢?——我不用,我不用是因为这些东西,你自己看看,哪个是给男人用的,你跟我读高中那会儿会买这些文具来用?”
顾孝成想了想,说:“也是,那个时候每间学校旁边好像都忽然开了许多那种卖小文具、信纸、相框什么的小店,女同学中午的时候好像都要去逛一转才会回学校。也是,男生都不买那种东西。”他顿了一顿,又说:“现在想想,那时候忽然冒出来的那些小店应该是因为早前一批巷弄拆迁变成小商品街的缘故吧。”
方杰听了他的话,顿了一会儿,在电脑上敲了几个字,又说:“是啊,文具这样东西就是女人心中一辈子的流行,你想初中、小学生心里对衣物流行这样东西是鲜少有人有概念的吧,可是她们那时候已经开始喜欢萌萌的文具了,这一种喜爱会一直陪着她们度过直到大学前的学生生涯。大学忙着恋爱,那时候更爱美妆与衣服的流行,入职场之后又要忙工作又要忙着找对象结婚,人也变得灰暗与务实,那段时间是不会喜欢什么萌萌小物的。一旦结婚有了孩子……哈哈,她们就又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东西了,仿佛把所有萌萌的心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要买最可爱的文具让她们的宝贝写写画画。”
方杰的那个“哈哈”夹杂在他的话语里,显得尤为突兀,听着有点像“哈哈,她们又开始关注这方面了,所以我的赚钱时机就来啦”的这种意味,就像是一个暗地里搓着手、等着赚钱机会的铜臭加身的小卖货郎一样,脸上还有一些歪斜扭曲,眼神也显得奸滑无比。
顾孝成不自觉地因为那个“哈哈”把方杰往那个形象上面联系,想着想着,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因为他想象不出。他没有办法把那只纯洁的小羊与焦虑的小母鸡的形象与搓着手等着赚钱的小生意人形象联系到一个人身上去。
方杰听他莫名其妙地笑出声,不解,转过头来,看着他问:“笑什么?”顾孝成一边笑一边摇手,说:“没什么没什么。”方杰白了他一眼,撇撇嘴,又转过头去。
顾孝成又看看他的稿子,问他:“唉?我这几个月怎么发现你回回都少不了生产这种纸胶带,每个月都要设计一批,没完的吗?”方杰抬头看了一眼电脑,说:“啊?这个啊,这个肯定要有,容易设计,又好卖。你看这个胶带无非就是往上印花,都是二维平面的,而其他的什么大到桌面收纳,小到一个修正带的外壳都是三维立体的,打版要复杂一些。而且现在那个厂拿到N次贴背胶的那种货源了,我这一批的纸胶带上面的背胶就比N次贴的那种粘合度要强一点就行了,到时候买家买回去还可以当书签用的,看到哪就撕一小截下来贴到哪作标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