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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孝成的家在老城区的近东南边缘地带,他家门前那一带确实在道路整修,到处都有隔板,地面也不平整。浯城的计程车师傅绝对是世界级别的高手,可能开惯了浯城本地的各种小街小巷,再加上人都有种精益求精的态度——今天开得进一条小巷,明天就会试图要开进更窄的一条小巷,于是长期的“磨砺”之下,他们的那辆计程车仿佛就成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也只以他们自己的身体去丈量宽度,仿佛只要是他们身体能挤进的地方,那他们的那辆小车也一定挤得进去。于是乎他们仿佛就是什么样的窄小地方都能钻得进去——简直神乎其技。
方杰心中“赞叹”完之后,看了一下计价器,正要掏出浯城交通卡刷卡付费,忽然一想,等会儿出来拦车怕是不方便,还是得让人家师傅等一等。于是他跟人说:“师傅麻烦你在这等一下好吧?我进去扶个人出来,等会儿麻烦你送一下我们去三院。”那师傅一看计价器已经摁下了,看身边那小子也没有现在付钱的意思,他也不能非让人现在付,到时人家以为他一转头为了赶时间就先开走了。也只得等,还关照了一句:“你这个、快点噢!”
方杰知道人家只是包了这辆车晚上的这八^九个小时,每分钟都是钱。就说:“好的,要是时间久了,等下我付你候车的钱。”他想着反正也得是顾孝成付,所以说得比较大方。
顾孝成住的这个老城区在方杰住的开发区的东面。这城地势平坦,不像有些“山城”城市,这城里没什么深山长谷,只在整体城市周边有两座较矮的山,城中还有一座更矮的,估计应该称为山丘,虽然在山麓看时觉得这山还是有一定高度的,可是和别的一些名岳比起来,真是个十足的矮子。
不过依山傍水的地方通常是风水宝地,很聚财,顾孝成家的小型私家园林就地处那矮山的山麓西北面。
方杰站在他家园林门前,给他发了一条语音,说:“我到了。”
他面前是一道方型拱门,像一个倒扣过来的方型回云纹的铜环,就像是古代那种铜壶两侧的那种回云纹的铜环又或是古时候药房里的木格子上的那个回云纹把手,只不过是把那个铜环倒了过来,立在地上,变成了一道拱门,还是一个方形的。
那拱门中还是有朱漆刷的笨重的铜门的。他们家这是私家园林,也没可能给装个公寓房的那种防盗门,那也太煞风景了。
过了一会儿,方杰听见那铜门中“扣”的一声,仿佛是什么栓子开了的那种声音,那铜门往墙里收了进去。原来是滑动式的移门,不是那种纯中式的推开的大门。方杰看着,倒觉得有点新鲜。
他本来还等着那门全收进墙里去,哪知那门就收到一半就定住了。方杰闪身进入园中后,就转过身去,想看着那门关合上,他怕会有什么贼跟着自己进来。
忽然他手机振,他拿起一看,是顾孝成发来的语音,他点开一听,是说:“你往里走吧,我这儿有监控,没人溜得进来。”
方杰一想自己跟个土包子似地站在人家门前面,还等着人家门闭合上,人家这么一个私家园林又怎么可能没监控。他脸在夜色中还微微涨红了一下子,跟着就转头往里走了。
这毕竟还没开春呢,天气还是寒冷的,况且也夜半了,这一个园子里竟然没将路灯开下来。方杰借着夜色,看清了左手边是两个毗连的水塘,水塘上有耷拉着的棕黄的荷叶叶片,应该是枯了但还没被清理掉的。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水面上还晃了几下。方杰抖了两抖,又继续往里走,经过了右手边的一个不知是画堂还是茶室的地方,里头依稀见着一个侧着的雕漆半身镜在烁烁地向另一个并不正对着方杰的方向反着月光,而那间屋子北面与东面墙上挂了四季景与书法的屏条,一共八幅。
这时又一阵风吹起,方杰好像看见那雕漆镜上的光与那墙上的屏条应风晃了晃。方杰心里:我X,这是大半夜的拉我来这儿拍鬼片哪!
他坑着个头在这游廊上走,直到又进了一道倒扣的方型回云纹式的小拱门之后,才觉得有点现代气息了。方杰是想着顾孝成这哥们儿住的这宅子前头那块地方太吓人了。
正想着呢,手机振,收到顾孝成的语音说:“你找你右手边亮着灯的那个客厅。整面前墙都是玻璃拉门的。”
第5章
方杰按顾孝成说的找到了那个亮着灯的地方。顾孝成他家进了那个小拱门之后,右手边是一小片只有一层楼的房子,左手边才是两层楼的房子,左手边的房子前是一小片湖,那两层的建筑像是直接搭建在水上似的。
方杰并没有多看,因为他还没忘记有个腿断了的人正等着他“救死扶伤”。他直接走去了那个整面前墙都是玻璃拉门的客厅。
拉门的边是用松木包的,客厅内的顶也是用松木吊的顶,地上的厚地毯是大片的乳白中夹杂着几丝吉士橙色的线条或纹样。客厅中央三面都有沙发,正位的沙发朝北,三面沙发中心环着的是一个矮的小方桌儿似的茶几,一侧的单人沙发的座位是灰白的,可是外面一圈包住座位的基座是木制的镜面的,上头还刷上了像景泰蓝似的那种蓝中透紫的深蓝色漆,安静地反着光。正位沙发后是一整片的隔断,造型是装饰方柱刷白,是一条条平行竖插着的正方形木柱,三面是深红的木头原色,而只有正对着沙发的那一面是刷成了白色的。白色那面上是一个图腾的木雕,那圆形图腾上盘纠着一些复杂的粗线条,让人觉得很交错不清,很幽秘。
整个客厅都是一片蓝蓝白白的,而顾孝杰则是坐在正位的沙发上,两条腿都向前伸出,肘中还抱了一只橙色的靠垫。方杰是由西侧的拉门进去的,一拉开了门,就见到顾孝杰偏过头来看他。
抹去顾孝成那条据他说是“已断了”的腿的伤情不说,事实就是这两人已五年多快六年没见过面了。他们都完全不是会自拍再放到朋友圈的人,现在就跟所有数年后再次相见的人一样,心中多少会有点震撼。
顾孝成看了看方杰,觉得他高了,看脸是觉得还是像当年那样瘦,现在冬□□服穿得多,不知道身体有没有长肉。印象中的他就像是那种完全不健身的男孩的样子,胸口薄薄的。而他的脸就仍然是那种眉目很分明的样子,让人见过一次两次就绝对会记得两三年的那种脸。
顾孝成见到方杰后心中的震撼的“表现方式”是如此的多,一会儿想想他以前的身形跟现在的对比一下,一会儿又想想他以前的脸跟现在的对比一下。
而方杰见到顾孝成后的震撼却简单得太多了,他的震撼是转瞬即逝的并且是极度笼统的,就是那种“哇,这小子现在长这样啊”的那种简单的震撼,震了没两秒就不震了的那种。根本不会去把这人身上的细节又或是具体化的东西跟他以前的对比对比。
所以他两秒钟震完了后,马上想到正事,就是眼前这人说他腿断了。他走近了询问:“你怎么弄的?家里人呢?”之前在家里收到这人信息时并不曾想起问他家人去哪了,怎么家里没人可以送他去医院。
他一边扶着顾孝成从沙发上站起来,顾孝成一边回答着:“他们年后就飞去纽国了,接……”他本来想说:接替了我去坐一坐移民监。可是后来一想,方杰是个彻底的穷人,应该是但凡听到什么跟“出国”“奢侈”有关的词,心里都是会十分抵触的。所以他把话收住了,不再说了,而是话头一转,说成:“反正他们要再过半年才回来。”
顾孝成算一算都在纽国待了五年多了,早就可以入籍了,可是他没有,因为他今后有一长段的时间还是要久居中国,实在没必要把国籍换成那个鸟语国的,到时候回自己国家一趟都要办签证,这种脱了裤子XX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而事实上,像他爸妈今年去坐半年的移民监,再回来待一年,到时再过去坐半年的移民监,也只是想拿个永居的身份,根本不会想要把国籍换掉。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只要生意在中国,就不会把国籍换掉,因为到时候报税、买房等等产生的相关费用与各种限制都要基数上调的。换国籍对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不过就是拿个别人国家的护照去一些什么发达国家旅游方便点,因为可以免签,而事实上是有他家的那种家底的人在办哪个国家的出入境签证时都是极便捷的,别国移民局设在中国的办事处在签发证件时根本不会查很久,又或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说得不好听一点,这种人家里的人出入境都是刷脸的,不用刷护照。所以别国国籍仅余的那么一点好处之于他们也是无用的。
方杰从没关心过这方面的事——因为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了,不像有些人一听“要再过半年才回来”就知道或许是去坐移民监的,他不懂,就随口问了一句:“哦,怎么要半年才回来啊?你家佣人呢?”顾孝成忍着痛,笑出来:“谁跟你说我家有佣人的?”
方杰想着:不会是这么大一个私家园林的清洁工作都得是他家的爸爸、妈妈与儿子三个人做的吧,怪不得前面那个水塘里的莲叶到这时节了还没清除掉呢。
方杰心中已在想象顾孝成在今年年后拿着个拖把、扫帚、抹布把这整个院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的样子,想着说不定就是清扫时摔断了腿,唉,看来这住大房子也有住大房子的苦处。
其实顾家每星期都请专门的清洁公司来清扫,每次清洁公司都派二十个人左右、带着一大堆清洁用具与机器过来做清洁,两个小时就里外彻底干净了,估计连墙根儿里的一只蝈蝈的尸体都不会放过的,全清走。而他家也不用请钟点阿姨煮饭,因为他爸有个私人会所,本来是用来招待朋友或合作伙伴用的,但是后来因为他们家中不煮食,就一家三口在会所解决三餐,每晚都是吃了晚饭再回家。
顾孝成不喜欢开院子里的路灯,今天晚上摸黑走路时又走得不专心,才一下摔倒,脚踝还磕在了他家里院那一小片湖边的一块假山石上。他爬起来后,一路走回这间客厅,却越走越刺痛,他才意识到可能骨裂了。而他打语音电话给方杰,方杰又一直爱理不理的,根本不接起来,他一急,就直接说他腿断了,夸大其词,为了引起重视。
这会儿方杰人都到了,他才跟方杰说出原由,说他可能骨头裂了。在方杰看来,骨裂这事也是大事,所以也没真非得追究他“不是说腿断了?断在哪儿了?”
他是在扶起了顾孝成后才注意到他现在的高度的,他觉得自己一七六的个子可能真架不住这哥们儿,他最起码也得有一八五了吧,而且肩也宽。方杰觉得自己现在很累。
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又高了不少啊?”顾孝成偏过头去朝左下方看了他头顶一眼,又回过头来,轻声说了一句:“嗯,纽国牛奶好。”
他一说完方杰就嗤笑了出来:“那个纽国牛奶再好怎么也没保住你的骨头,这回来没一个月就把骨头摔裂了?我是看不出来哪里好。”
顾孝成没跟他争辩。
跟着,他们去了三院,挂了骨科的急诊。医生给他腿部照X光,发现是有骨裂,可是问题还算不严重。给他打了石膏,关照他一个半月后就可以来拆石膏了。然后拆了石膏后的一个半月里可能要自己注意不要做什么剧烈运动,因为毕竟老话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一切忙到了十二点半。方杰电调了一辆计程车到三院门口来,他扶顾孝成在“浯城第三人民医院”的那个金色字的门头下面伫候着。他心里是想着今天这计程车来得怎么这么慢,而他又没什么话要找来跟身边这个“喝某鸟语国的好牛奶喝到一回咱中国没一个月就把骨头摔裂了”的哥们儿说。说真的,真不知道是因为那鸟语国的好牛奶只管长个不管增强骨密度呢,还是因为中国的石头比别国的硬。
他就一直沉默着,并且他也不觉得气氛尴尬,老实说要不是怕把顾孝成的另一条腿也摔折了,他真是站着就能睡着的。因为医院那门头之下是一连五级的台阶,如果他不强作清醒这样地强撑着,一个瞌睡就会放松了用肩撑着顾孝成一侧身体的力道,那人绝对会就这样翻下台阶去的。
哪里知道顾孝成还有话要跟他说。顾孝成一开口,他就侧了脸朝上看去,他倒要看看这个可以麻烦老同学到这个地步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他眼皮子已有些耷拉了,就见顾孝成两片嘴皮子一开一合,说:“你不会是要把我送回家里去吧?”因为刚刚方杰打电调中心电话时是在顾孝成打石膏的时候,他在病房外单独一人打的,报地址时顾孝成也没听见,所以也不知他当时是说要送他们回哪个地方。
方杰脑袋已然陷入迷顿之中——他早就该睡了,一听这人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意思,他想着:不送他回家还能送哪儿去?
于是他也这么说了:“不送你回家还能送哪儿去?”顾孝成忽地眼睛中显现出一种告哀乞怜的神色,他说:“我家那么大,又没有亲人在身边,我这一个多月就算叫个外卖都费劲吧。你想啊,我还得点着个脚穿过那一个园林才能到门口拿外卖。”
方杰想着:这住大房子也真是有住大房子的不方便。你看,平时没事时还好,一旦腿摔断了,马上就能知道小房子的好了。
可是他再一想:不对!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他刚刚那意思不会是……
他乜斜了眼向上瞟了一下子,甚至带了那么一点“阴险”似地说:“你千万别告诉我你要跟我住噢?”这“阴险”的味道就来自于:如果这哥们儿说‘是’,那他立刻就要亲手将他推下那五层台阶。
可顾孝成似乎也很精明,根本不回答半个字,而只是拿一双含着洇润之气的眼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