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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顾予初白日里忙着含光大典的礼程预演,晚上还要顾着驿馆安防,虽说紫延宫派了人来协助,可毕竟是自己手里的差事,总不愿意再出什么差池,于是每每夜里她也总是不定时要起来的亲自巡逻查看一番。
左右睡不着,这已是顾予初今夜起来的第三次了,月光洒向她的窗台,新送来的宫装整齐的摆放在桌案上。
这说好的衣服自备莫不是一句玩笑话,早知道就不要回靖川王府看了那场风花雪月,惹了满心满眼不快,弄的她这些天没有一天能睡上一次好觉。
可她心里是内疚的,从前一而再的拒绝凌不惑,如今好不容易放下心结想要成全自己的心意,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半路杀出的姬和,让她忍不住又说出伤人的话来。
说来奇怪,单明曦那样厉害的对手,她且都没怕过,为何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能让她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
天微微亮,她便换好那件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的宫装,虽过于飘逸了点,颜色款式倒是素雅,赬霞色的云锦,上面绣了几只燕子。顾予初为显重视,特意插了白玉藤簪,还带了一对白玉的柳叶耳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苦笑着,真是没有半点少女明媚动人的影子。
含光大典设在蓝河行宫的广场上,今日的天气极好,阳光耀眼,高挂的紫色皇家旗帜晕上了好几层金边。
正午的号角吹响,大地升腾起的热气将祭台笼罩。嘉柔子着藕荷色的长裙,单只不同形色的含苞待放莲花绣在肩头,只见她们排队而出,各个身材窈窕,粉雕玉琢。顾予初同单明曦点点头,她今日穿了件陀颜的蜀锦,上面绣着一只灵动回眸白孔雀,既婉约又大气。
嘉魁的衣裙更是不一般,银鱼白的蚕丝广绣留仙裙,上面用金线勾勒出芙蓉的轮廓,阳光下朦胧又熠熠生辉。
也是在最后一刻,顾予初才知道今年的嘉魁不是别人,而是贺兰公主的千金姬和。精美的衣裙衬托少女的粉颊香颈,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点也不假。
顾予初不自觉低头打量下自己,这相比之下,身上的这套宫装着实有些简陋了,本想着前襟上燕子并不俗气,且也是吉祥寓意,但和孔雀和芙蓉,甚至同嘉柔子衣裙上的莲花比起来,的确显得小家子气了。
燕子本是野雀,又惯寄人篱下。呵,贺兰公主,可真有你的。
顾予初轻蔑的扯了扯嘴角,她斜眼望了望观礼台,今日的好戏估计可不止如此。
在一应剑魂祭礼之后,宫人们端上莲花形状的器皿,其中盛放着祁云山顶的融冰之水,供嘉柔子们清洁双手,随后她们登上台阶,站在摆放需开封剑器的台前,先斟酒叩敬天地,再斟酒拜礼剑魂,最后尊仰北凌之王。
而后,她们掀开蒙着剑器的红绸,剑锋在正午阳光之下反射出道道银光。接着,她们拿起托盘上刻有忍冬花的匕首,割破左手手指,再右手握住开锋利刃的柄端,扭腕用右臂担住剑身,抬左手将自己的血液滴入剑脊,鲜血顺着剑脊流畅的流向剑锋,至此,开锋才算正式完成。
待一应嘉柔子的仪式完成后,嘉魁正式出场。只见姬和双掌交叠,平端着双臂,袖子平挂而下,上面金色芙蓉的轮廓更加清晰,袖围的东珠点缀更是抢眼。
嘉魁与嘉柔子的礼程区别不大,只是那柄大师之作藏于重工雕刻剑匣之中。姬和拂袖斟酒,洒于天地,而后葱葱玉指扣动机关,咯噔一下,一柄纤细的柳叶弯刀随着紫檀木的剑架制动而出。
这柄柳叶弯刀没有刀鞘,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华丽。刀柄七颗红宝石闪耀璀璨,刀身刻有波浪花纹,错落有致却带着力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有序危机。刀脊流畅,镂空却立体,向刀刃两端错落凸起,一共十三节,从侧面看更像是脊骨倒刺一般,而这每一节倒刺也被打磨的像刀刃一样锋利,此刀易入,不断经锉骨难出,就如龙鳞不可逆,所以,龙鳞之名也由此而来。
姬和单手举起龙鳞,轻轻一挥,阳光耀眼之际,祭台前架起的铁铸灯台被横切而断,锋利之极,让观礼的百官哗然惊诧!
随后,姬和眉间犹豫了一下,微微颤抖的用手指点了点刀刃,顿时,献血向刀尖涌去。
顾予初远远瞧见,不自觉的竖起来鸡皮疙瘩,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如此,也是非常勇敢了。
姬和含着眼泪,忍着疼痛,向着太阳,双手拖起龙鳞,完成了她的使命。
紧接着,月癸双剑压轴出场。
这样的安排,到让本是陪衬的单明曦和顾予初喧宾且夺主。
只见她们两人从南北方向相对走近一方八角铜台,在一位嘉柔子的协助下,一个尘封多年的剑匣被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两把对称的长剑。剑身上只有普通的菱形格纹,剑脊如蛇蜿蜒,精致却算不上惊艳,唯一特别的是,两把剑柄可合二为一,配成双鱼的形状。
水,五行中属阴,而鱼则只能活于水中,这把双剑铸于百年天狗食月之夜,更是至阴之时,这些种种巧合,让这两把看似普通的长剑蒙上了异常神秘的外衣。
顾予初与单明曦点点头,而后同时提起双剑其中之一,接着她们将双剑剑刃交叉抵在一起,从剑柄底端到剑锋两两相抗,嘶的一声,清脆刺耳,如交颈缠绵又反目对峙的仙鹤,相爱相杀。
单明曦用剑刃割开手指,滴血于蜿蜒的剑脊,顾予初也同样如此,可唯一不同的是,单明曦的鲜血顺利流向剑锋,滴入莲型水盆,而顾予初的鲜血却在半路分了叉,从剑背滑落。
顾予初知道出了岔子,一旁准备接剑的试剑将军慌了神,单明曦也神色凝重,台下哗然一片,有着人惊跳而起。
老凌王深锁眉头剜了一眼主事的贺兰公主,她吓的连忙跪地不敢作声,低头间眉头一闪。
顾予初虽不知为何大家反应如此之大,但这样的岔子绝不是什么好寓意,于是她当即立断,左手紧紧握住剑刃,用力滑下,鲜血溢出指缝,包裹着整个剑身向海浪一般冲向剑锋,这一次,再没有意外。
如此,台下才勉强镇定了下来,但是小声的议论却连绵不绝。诺达凝视一眼主位台,握紧了拳头。
凌不惑跟着松了口气,凌子域斜睨他一眼,没有作声。而束渊则松了松紧握到发白的手掌,在身侧擦了擦手掌心的密汗。
紧接着,试剑环节。
被开锋的宝剑一一由北凌军中推举的年轻骁勇将士两两相试,像是比武又像是仪式一般,等到最后的月癸双剑之时,一切都如顾予初预料的那般,她所开锋那把长剑伤了对手,虽是手臂上的轻伤,可全场都因此而鸦雀无声。
“剑灵不安......剑灵不安......”
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出来,于是,所有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有人面色苍白,有人顿足叹息,有人更是怒不可遏,台下又开始暗暗的议论起来,嘈杂一片。
“剑灵需由处子之血祭奠,若有所欺瞒,便是剑灵不安戾气横生,莫不是月升将军......”
“都说她是阎罗煞转世,被不祥之人之血玷污,剑灵怎能不怒!”
.......
“台下在议论什么?”老凌王脸色本就难看,台下压抑的嘈杂更是让他不悦。
于是大监招呼手下去查看,回来禀报之时略去了那些个关于顾予初的猜想,只回了一句剑灵不安,可单单这一句,却让老凌王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放肆,台上官贵各个倒抽一口凉气。
北凌百姓最信奉御台铸剑的神意,含光大典这样的差池前所未有,剑灵乃北凌皇室世代供奉,剑灵不安便是凌氏不安,现下民心为此浮动,老凌王怎能不怒。
“肃静!”大监在老凌王的眼色下一声警告,才摁住局面,可纷乱的猜测却在百姓心中慢慢发酵起来。
“刀剑无眼,不过是意外而以。”言风想都没想,急于为朋友解释,顶着风口,打破了沉默。
“开锋和试剑两次都是意外么?”滟阳嘟囔道。
老凌王脸色刚稍有好转,听到这句嘟囔,侧头横了滟阳一眼,同样是公主的唐突和冒失,态度却截然不同。
“剑握人手,若有伤人心,剑虽有灵,也难左右。”
“月癸双剑尘封多年,大凶之极,试剑小伤而终,已是极为难得了,这正是剑灵镇佑之功啊。”
言风的口不择言像是试金石一般,让这帮子最善察言观色的官员心里有了掂量,于是跟着言风的意思附和。
含光大典的确实出了岔子,已无可挽回,老凌王虽发怒,但事已至此,他更在乎能有个合理的解释,说服民心。
换句话说,若是说法能够安定上下,即便试剑之时出了人命都无关紧要,这便是帝王之道。
“并不是人人都如大人们一般洞悉万千、心如明镜。”凌子域开口道,将矛盾又激化了出来,百官虽明白老凌王的意思,可百姓那里该如何解释,毕竟试剑血光已见,谣言纷飞已势不可挡,若不当场挽回,即便事后有说法又如何。
“双剑亦如手足,手足被迫相残,剑灵如何能安?”凌不惑釜底抽薪,一席话让众人醍醐灌顶,冲破了他们先入为主的禁锢看法。
“靖川王所言极是!”
“从来试剑,都是御台新铸对抗旧器,从来未有过新铸对新铸,皆是刚刚开锋之利器,自然是气盛相冲!”有人补充道。
“那靖川王认为眼下该如何应对?”老凌王似乎对他的见解很是满意,也知道他心里有了法子,便追问道。
“回父君。再试。”
“再试不难,可一反一复,自说自话,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也有损皇家威严。”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凌子域明显就是不给靖川王面子。
“那就要看太子肯不肯配合了。”凌不惑不紧不慢的回道。
“什么意思?”凌子域挑眉不解,老凌王也一脸迷惑。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凌不惑强拉着凌子域,纵身跃入试剑台,这让因议论沸腾起来的台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子试剑前所未有!眼下又是太子和靖川王同台对抗,更是令人惊叹!
凌不惑提起月癸双剑之一,面向凌子域。凌子域虽不情不愿,但事已至此,却也不得不同心协力,全力配合。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良久,可出乎大家的意料的是,他们没有持剑相抗,而是一致面向试剑的二十来位将领。
试剑将领愣了神,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皇子对峙,他们哪里敢!
可凌不惑一个眼神,试剑中他麾下的五名将领心领神会,带着其他犹豫不决的,冲上台去,将他们两个包围起来。
凌不惑武功超群,凌子域也深藏不漏,两人配合默契,当然,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将领各个都是绝顶聪明,他们知道何时进何时退,十几翻对抗下来,招式变换,看似激烈实则点到为止,但台下看的却是眼花缭乱。
最后,月癸双剑完胜,可却无一人受伤。
“月癸双剑,同源而生,手足之势,不可逆也。”凌不惑呈剑与祭台,大声说道。
“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凌子域最会见风使舵,他心里明白,这样的结果是老凌王最乐见其成的,他于是照着兄长的意思,演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双剑当合壁御敌,怎可自相残杀,剑灵在上,好在是挽回了!”
......
紧接着,凌不惑、凌子域牵头,叩向老凌王。
“剑灵长青,北凌永驻!!!”
众人纷纷跟随,匍匐在老凌王的脚下,一场精心策划的危机就此完美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