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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含光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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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达再溜回宴席之时,已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

    “做了旗长,果然架子大了,这么多贵人举杯交涉,你遁到哪里躲了这么久?”靼敕族族长莫依顿提着酒壶,阴阳怪气拦住他,开了口。

    “不过是酒量不济,出去吹吹风罢了。”诺达仍是毫无波澜,谦逊的厉害,不似方才面对贺兰公主那般老辣算计。

    “呵...小心吹坏了身子。”莫依顿自己斟饮了一杯,斜睨了他一眼便离开了,诺达的离席他看的真切,他悄悄远远尾随其后,直至见他从后门出去斜插入了另一大宅的后门。为此,他还特意绕到街上逛了一大圈,才赫然发现,那是贺兰公主去世的驸马爷姬府荒置的宅子,与它背靠背正是如今的公主府!

    这时,他才明白,诺达是以姬恒为媒进而讨好的太子!一时间竟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对姬恒的小觑,否则旗长之位怎会便宜那个不起眼的小族继主!

    莫依顿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依照从前靼敕族的地位,自然要更与贺兰公主府往来密切些,于是没有犹豫,第二天便准备厚礼及拜帖先行秘密送达公主府,而他本人至半夜也穿着黑色斗篷前去拉拢关系。

    贺兰公主也是一夜未眠,她被诺达威胁至此,又有要命的把柄落入他手,眼下牢里的傅长叙和那本记载区区一千两黄金的账簿已不再重要。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要在诺达离开云京之前除掉他,以绝后患,而如今莫依顿的诚心投靠,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

    ......

    说来这夏季的节庆竟然这样的多,端午之后,云京迎来了三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日子。

    作为铸剑之都的云京,每三年都要在夏至这一天举办新铸刀剑开锋大典,世称含光大典,以三年一出大师亲铸的利刃圣器为首,与其余二十八柄御台剑府打造的兵器一道共同开锋。

    这听起来非常腥汗的场面,然而,却被惯以肃穆冷峻着称的北凌皇室操办的异常端雅。

    说是剑刃开锋,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

    铸剑师早就在御台锻打修治过千般。而这场盛宴,也与这些个终日与碳木,淬火,如星般的铁花为伴的男人无关,取而代之的却是刚及笄的少女。

    古老的北凌国本就勤兵黩武,因此他们认为,阳盛至极的利刃虽在战场可斩杀恶灵仇魄,但难免殃及无辜及同袍,因此需经女子的阴柔加以约束控制,所以,刀剑开锋需由处子之血祭奠剑灵,以祈求利刃守心,悲悯无辜弱小。

    这听起来虽有些荒谬,但世代传承,便也成为北凌国的神圣传统。

    久而久之,人们便将奉礼的少女视为福吉之人,亲切的称作嘉柔子,是世家高门、甚至皇室贵族争相迎娶的上选,而首席奉礼的女子更是福吉之极,称作嘉魁,经北凌皇帝特批,拥有自主择婿的特权。

    所以,伴随含光大典而生的是非常严苛的吉女选拔。嘉柔子不看出生,但必须家世清白、知书达理,除此之外,更是要在生辰八字上与利刃铸成的时辰相生相克,与紫延殿的龙格相融相合才得以入选,而嘉魁之位较之嘉柔子,则更重视门楣,唯有符合三代忠烈的世家女子才可担任。

    因此,在北凌,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勋爵世家,诞下鳞儿便是走参军封将加爵的大路,但若能生下嘉柔子或是嘉魁,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走的也是平步青云的人间捷径。

    顾予初对含光大典本没有什么兴趣,到是对那三年一出的大师之铸颇为好奇。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次的含光大典她竟然被破例被列为嘉柔子,为一把古剑开锋。

    她刚还在琢磨紫延宫的用意,束渊便也得了消息,特意跑来取笑她一番。

    “嘉柔子,呵,贺兰公主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束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倚靠在顾予初驿馆厢房的门檐上,吊儿郎当的说道。

    贺兰公主皇恩正盛,继端午节庆之后,今年的含光大典也由她奉命主持。而她一主事,便捧出了铸剑山庄三十年前旧铸但未曾示人的月癸双剑,对外宣称两位女将军,刚柔相济,女中豪杰,唯有她们才能压的住双剑的戾气。

    “我这样的,难不成比不上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嘉柔子?”顾予初挑了挑眉,笑道。

    “醒醒吧。”束渊翻了个白眼,一口啐掉狗尾巴草,“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那个女人到底再搞什么鬼。”

    “月癸双剑到底是什么?”顾予初懒得与他打嘴仗。

    “世人传言,那两把长剑为阴阳交界之时淬火而成,因为戾气太重,多年未寻得命格相生相克的女子,故一直未敢开锋。”

    “我和单明曦到底属什么样的命格?”顾予初无奈的耸耸肩。

    “命格这东西你也信?嘉魁,不过是紫延宫拉拢世家的手段罢了,今朝需要你效忠,便给你一个好名声,而嘉柔子不过是为了抚平民心,为了表面的公允,编出来的平民之家的凤凰梦。”束渊一语道破天机。

    “嚯,你倒是看的明白。那你再说说,那个女人到底在打我什么主意?”

    “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大典当天你的礼程绝没有那么顺利。”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顾予初摆了摆手,“得了,左右还有几天,我处处小心便是了。”

    于是,她打发了弟弟出了驿馆,转头去了诺达的院子。自那日凌不惑的突然而至,她无声的选择,想来不用她再多做解释。诺达似乎也很是识趣,竟然没有再来打扰她。

    就在昨天,她收拾衣物,偶然间发现了端阳节庆那日诺达给她的帕子,想来也不愿再与他有过多得纠缠,便洗干净了准备还给他。

    顾予初心里是矛盾的,巽影是否参与驿馆行刺,诺达与东启的关系她都没有弄清楚,本想着利用一下诺达对她莫名的好感和关怀查探?真相,可他那张与启帧一般无二的脸,不仅是凌不惑心里的刺,也让顾予初非常的忐忑。她太知道患得患失的憋屈和苦闷,也亏欠凌不惑太多太多,所以不想让这个男人再为她神伤。左右自己都没有脑子可以玩弄感情,不如坦然一点,况且接近真相还有很多办法。

    正在她琢磨该如何自然的开口,躺在院子里大树下乘凉诺达的主动打了招呼。

    “将军。”

    顾予初点点头,这样的称呼,没了亲昵,她很是满意,于是便直接从袖口拿出了那方帕子。

    “喏。”

    “什么意思?”诺达似乎没反应过来。

    “还你,洗干净了。”

    “一方帕子而已,扔了算了。”男人脸色并不好看,眯着眼睛假装懒洋洋的说道。

    “劳烦大人自己动手。”顾予初并未置气,只是将那帕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旁摆着茶水的桌案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诺达犹豫了很久,忍着不去瞅一眼那方秀有涂朗族族徽又沾染那个女人味道的帕子,径直回了屋子,直至听见院子里有人打翻茶水,他才跑了出来,眼见青色的缎子被茶水染湿了大片,连忙拾了起来。

    打翻茶水的小丫鬟刚刚做事不久,见状非常惊恐,连忙叩头认罪。

    “罢了。”他微微敛了敛怒的脸色,便遣来近身随从,命他速去清洗干净。

    还完手帕,算是表明了自己划清界线的意思,顾予初提前安排好驿馆下夜的巡防,便骑马回了靖川王府。

    送来含光大典礼柬的内监说,为了区分遴选的嘉柔子,她和单明曦出席可不拘统一的衣着装扮,这让顾予初顿时觉得轻松一大截,即便大典当日有无法预知的阴谋在等着她,穿自己的衣服,也好过粉妆艳抹的出席先让别人笑掉大牙。

    只不过,她上次出府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几件场面上的衣裙,再加上为驿馆刺杀一案避嫌,她忙于皇命,也不得空回来。从明日开始,含光大典有一应礼程要预演,她不得不参加,更不得空盯着驿馆安防公务,今日正巧紫延宫新调了禁卫长来协助,她便借了这下午的空档,去靖川王府取一下衣物。

    她踏入王府,本想着先去自己房间取了东西再看看凌不惑是否在府,问一问这含光大典有何特别之处,好提前做一做准备。

    可就在内湖边,两个府伢端着好些个用山鸡羽毛做的漂亮毽子从不远处穿过,迈向凌不惑的书房。

    她一时觉得好奇,便跟了过去。凌不惑的书房前是一个异常宽敞的院落,方便他平时练练功夫拳脚,院子里还有一颗非常茂密的杨槐树,正值夏季,槐花成串开放,很是好看。

    顾予初远远望见凌不惑一身墨衣散了束发坐于树下,单手举着一枚翡翠棋子,专心的盯着面前的棋盘,在思索着什么。她眼珠一转,玩心大发,打算悄悄出现吓他一跳,可刚蹑手蹑脚的没走两步,少女清脆的笑声撞入她的耳中。

    “不惑哥哥,这么多好看的毽子都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嘛?”

    是姬和。

    顾予初一下子心凉下来,难得玩意散去,她上前几步,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远远的又淡淡的望着。

    “嗯。”凌不惑微微有些愣神,可还是温柔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姬和如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而后她蹦哒上前,弯着腰,在凌不惑的额前嘬了一口。

    男人惊讶未语,尴尬的没有说话。手中的棋子滚落在棋盘上。他连忙低下头,装作继续研究他的棋局。

    顾予初心揪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心疼上好的翡翠险些摔碎,还是在心疼自己现下这偷偷摸摸的窘迫。

    姬和显然没有因男人不合时宜的反应而不快,脸上虽有深闺的绯色,眼睛里却是爱意荡漾。她不再打扰凌不惑假装自陷的专注,转而挑了一个毽子自顾自的踢了起来。

    她身子很轻盈,毽子在她淡藤色的裙角间跳跃,少女的灵动与甜美任凭谁看见都会倾心神怡,心向往之。

    凌不惑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在自己身边玩的开心的姑娘,也正是这样看似无意识的举动,让顾予初快要舒展的心再一次拧巴起来。

    过了一会,男子又从重新聚集注意力在自己的棋盘上。

    顾予初觉得即便是偷看,自己也实在是多余,可她仍是挪不开半星步子。

    姬和欢跳了一阵子,一个高抬腿,毽子不偏不倚的落在杨槐树的树杈?上。

    女孩“呀”了一声,凌不惑沉溺于棋局,没有在意。可姬和撇开身旁一托盘花花绿绿的毽子,竟然提着裙角笨拙的爬上了那棵杨槐树。

    这棵老树有根很低的旁支,小姑娘没有费多大力气便爬了上去,可想要取到更高树杈上的毽子并不容易。

    只见她绷着惊慌到微微泛白的脸,小心翼翼向旁支高处挪去,而后惦着脚,咬着下嘴唇,单手扶着树干,单手费力的向前伸展。就差一点点,她一咬牙,更向前挺进,一把揪住毽子的羽毛。

    可高兴还没到一秒,姬和向脚下望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爬的有多高,一紧张,失足摔了下去。

    幸而就在霎那间,凌不惑飞身接住了她。

    姬和花容失色,紧闭着双眼,紧紧的搂住凌不惑的脖子不肯松手。

    “没事了。”他安慰道,想要快些放她下来,可小姑娘像是受惊过度,赖在他的怀抱里一动也不肯动。

    “胆子这样小,居然还敢爬树。”男人似责怪似安慰。

    姬和这才半眯着眼睛,松了松紧绷的身体,吐了吐舌头。

    “我看哥哥府上的猫儿上树如此轻松,想来我也不会比猫儿差吧。”她心有余悸,眨巴眼睛懦懦的说道。

    “嘴最是厉害。”凌不惑淡淡的笑了笑,纵是心里有什么,说到底还是未及笄的孩子,并不打算计较。

    顾予初看着定了神,暖风起,槐花如棉般随风而落,落在明媚少女的微乱的青丝和男人宽阔的肩头。恍惚间,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天,自己妹妹伏在启帧背上,仍旧是旁观者的自己,那种隐秘的心事被捏的粉碎的疼痛再一次醒了过来。

    终于,琴瑟和鸣的两人发现了她。

    没来得及躲开的顾予初故作轻松的微微一笑,那副丢掉很久的面具又重新带了起来。

    “我来取一下衣物。恰巧路过。”也不管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旁人,只要听的过去便就可以。

    凌不惑的脸是冷峻的,他放开胳膊,定定的看着她。

    姬和扭捏的整了整衣裙。

    “方才是我唐突了。让予初姐姐看了笑话。”

    “怎么会。没受伤就好。王爷今日很是闲情逸致,没有军务要忙么?”

    “不惑哥哥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休沐在府的。”没等男人开口,姬和抢先回答。

    “哦,原是这样。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啦。”几日休沐,看来都是有佳人相伴的,顾予初陪着笑,点着头,不管凌不惑阴郁的脸色,找了借口离开。

    出了院子,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回想起方才不该看见的一幕,傻傻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她突然双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提醒自己要清醒一点。

    她回来不过就是要找那件琉璃蓝的裙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条称得上端庄雅致的宫装。可打开柜子,她赫然发现,除了琉璃蓝的衣裙外,还多了好多件新衣,都是她喜欢的颜色和简单样式。

    顾予初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取了旧衣,可就在要出门时撞见了眼下最不想见的人。

    “这么快就走了?”凌不惑忍着不快,笑着开口。

    “嗯啊,驿馆还有事。”她脸上挂着得宜微笑,却懒得看他的眼睛。

    该死的,越想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越是别别扭扭。

    凌不惑单手撑住门框,拦住她的去路。

    “不该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么?”

    凌不惑神秘一笑,这个女人果然是很懂他。不提武功与否,他的医术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在这盛夏里染了风寒且到了要居家修养地步。可听她这样说,便就势倒向她怀里。

    顾予初虽猜到他心里是有所盘算,可转念一想,这几日里怕是日日都有姬和相伴,心里不是滋味,本来该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醋意。于是绷着脸,当即推开他:“别,英雄该去救美,你这样不对。”

    “你...这是怎么了?”男人眨巴眼睛,明知故问。

    “没怎么,麻烦让一让,我急着回去洗帕子。”顾予初仍旧没有好脸色,像是故意要气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吐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帕子?”凌不惑先是疑惑,而后瞬间转为不快,端阳节诺达与她的亲密,他是记忆犹新。

    “哼,你倒是贤惠。”

    “是呀,既比不了朝露娇艳,还是贤惠一点,总还有旁人看的上。”说罢,顾予初推开碍事的胳膊要走,却被一把搂住了腰。

    “方才不是我能控制的。”男人贴在她的耳边,试图解释。

    “王爷的私事,大可不必说与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听。”顾予初压着不悦,说的云淡风轻,也正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凌不惑。

    关于他们俩的关系,这个女人虽未向他表明态度,可凌不惑心里笃定她是不拒绝的,或者虽不是默认,也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和决心。

    今日之事,她若因为吃醋而闹翻了整座王府都不打紧,可她偏偏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让凌不惑一再放低的骄傲反弹至极,于是他放开纠缠,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眼里全是失望。

    顾予初也觉得自己的失言有些伤人,可方才的一幕,要她如何能够冷静下来,也是那一刻,她万分确定自己对凌不惑无法挽转的感情。可正当她想缓和下情绪,凌不惑接下来的态度让她更加难以释怀。

    “将军所言极是,无心之人当不屑无关紧要的解释。”

    顾予初眉头微闪,低着眼睑负气的说道:“王爷博爱,自当不负有心之人!”

    说罢,甩袖离开,凌不惑气的脸色苍白,也掉头回了自己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