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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知道,那么就好解释了,车祸发生之后,他的灵魂水晶某一部分正在面临粉碎,但毕竟还算是完整,随后他见到了他的母亲,那一部分的灵魂水晶开始崩坏。”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表情怪异,薛沥知道也许下面的话才是重点。
片刻,黑先生才严肃地说:“当一个人的灵魂水晶遭到破坏,那么他就会变得脆弱,我打个比方,人体免疫力下降时,容易被病毒入侵,而在这个时候,他的灵魂又受到了外力的破坏。”
“外力?”
“比如说催眠。”黑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他也很聪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挣扎,开始抗拒,但他灵魂已经失衡,因此极其容易崩溃,又大概经过了几年的时间,他的灵魂在这种抗争中变得疲惫不堪,最后,在他出事那一天,他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刚好出现了有了一瞬间的灵魂崩溃,我是说,当他还在海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放弃了生命,即便他马上就回过神来,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他发现薛沥表情淡淡,不由惊讶,“你看起来很冷静。”
“已经听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他的眼里映着黑沉沉的海水,转而问:“他不能说话,也是因为这样?”
“当然,自杀的人是没有资格接受引渡的。”黑先生冷漠地说,“世界是宽容的,赋予人类生命,但人类一旦辜负了世界的好意,则会被抛弃,世界不允许这种灵魂拥有说话权,自杀之人,即便死了,也应该在羞耻中渡过,当然,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世界对他的判定很奇怪,其实他是可以说话的,在这种情况下。可问题在于,他的灵魂水晶被外力破坏,已经无法支持他再发出声音,如果你见过他,你就会发现,这个人就连思维,也比寻常人缓慢。”
薛沥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直到冯鞘走到他身边,他仍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的海水。
夜晚的海就像浓稠的墨。
由始自终,从他遇见黑先生到现在,其实仅仅经过了几分钟的时间,但这几分钟的时间便让他清楚了所有事情。
如果一开始粉碎的是薛沥右手的健康,那么遇到祁雪音之后粉碎的则是他对绘画最后一点希望,外力的毁坏是蔺舟对他的催眠,中间这几年时间的抗争是温水煮青蛙般的灭杀,当他察觉到自己无法抗拒的时候,是尊严的崩溃。
他一直都在和抑郁症做斗争,分明不是自杀,却在海里的时候突然发作,种种因素联合起来,最终还是失败了。
怪不得他在自杀后面又添了一个问号,说是自杀,从某种程度来说,却是他杀。
又或者,他只是生病了。
一个病人,恰好走到了生命尽头。
“你怎么了?我找了你好久。”
冯鞘的声音突然钻进心里,薛沥蓦然回过神,眼角一瞥,黑先生早已消失无踪,他摇摇头,笑着捋了一把对方的头发,“等急了?”
“是急了。”冯鞘也笑,黑漆漆的眼睛里似乎流淌着星光,“我们回家?”
说完便来牵他的手。
他是一点也不介意两个男人大庭广众下牵手的。
薛沥却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半晌,抬手细细摩挲他英俊的眉眼。
“你说,你要是一直没来找我,以后会不会忘了我,然后过新的生活?”
其实这样也好。他心想。
冯鞘眼里的光逐渐消失,“不行,我做不到。”
薛沥顺手将他搂进怀里,低声说:“好,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想你一直记着我,但你一个人留下来的时候,我又想你忘了我,我怕你孤独,也怕你想见我却见不到我。”
“你怎么了?”冯鞘轻轻推开他,皱紧眉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听这种话,况且我现在不是已经找到你了,你的这种假设不可能存在。”
不,存在的。
冯鞘,这都是镜花水月啊。薛沥暗暗叹着气。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家。”冯鞘表情冷硬地转过身,“我刚才在那边看到那个老人的家属了,哭得厉害,其实我明白他们的想法,你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差点什么也想不起来,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幸好我比他们幸运,最后还是找到了你,你别再跟我说这种话了,我伤心的,我真的伤心。”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融入海浪与风声之中。
薛沥看着他的背影,冯鞘个子也高,此时挺直了背脊,迎着冰冷的夜风,像一条紧绷到极致的弦。
偏偏他做了那个最坏的人,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拨动这根即将断裂的弦。
“但是冯鞘,你要知道的是,所有事情都有结束的时候,我现在拥有的时间,本来就是属于别人的。”
你要去知道它,习惯它,你要明白,要做好心理准备,薛沥会再度离开你。
然后你找到不会绝望的办法。
薛沥的眼神越加冰冷麻木,他手里拿着刀,成为最凶神恶煞的屠夫,手起刀落。
下一瞬,冯鞘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眶和狰狞的表情却比起薛沥更像恶鬼。
他压抑而忍耐地握紧拳头,额头一片冷汗。
“你别说了,我不喜欢听!”冯鞘恶狠狠地盯着薛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但我现在很不舒服。”
他的唇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攥紧拳头,紧接着,表情却忽然变得平静起来。
冯鞘漆黑的眼睛冷静地对上薛沥,情绪立即调整过来,“对不起,今晚我们不适合待在一起,我先走了。”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走远,但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宛若逃兵。
薛沥看了一阵,移开目光,没有追上去。
他看着那片黑色的海,一步一步走下去,海浪卷着细沙涌上来,鞋子瞬间湿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神来,掩着半边脸苦涩地低叹。
“冯鞘啊,你可真傻,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都是傻子。”
第43章
当天夜里薛沥并没有回家,他心里清楚,一旦见了冯鞘难过的样子这件事情就会失控,可现在并不是心软的时候。
可即便他回了家,他也没能多见冯鞘几眼。冯鞘有意躲他,多半是怕听到不喜欢听的话,然然后说是要回父亲和母亲身边看看,这个时空的冯鞘与双亲的关系并不亲近,好端端活泼外向的儿子变成那样,那两位心里也难受。
出门的时候冯鞘站了一会儿,接着回头去看薛沥,这人这两天憔悴了许多,其实他平时是爱打理的,这会儿头发丝垂了下来,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像围着主人转的犬,隐隐约约期待着什么。
薛沥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坐着没动,全然当做没看见,更不会去拦人,也不会去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