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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随着他们的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女孩子,常夏有些惊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
这个个头小巧的女孩子双手插在口袋里,一侧的小吊袋在她细窄的肩上顽皮地向旁滑去,侧露出了大半个肩,及连接肩下的那若隐若现的白皙的遮敝区。
随着她的一笑,那吊袋似乎都要在她的肩上跳一跳。
她身后跟着一个肤白粗壮的男子,浓密的眉毛在方方正正的脸上像粗大的标点符号,热情地跟他俩打招呼,舌头把嘴巴裹转得满满的,费力且毫含不清。脸上夸张的表情似乎为了弥补言辞不清的过失,繁茂丰富。
尽管这房子旧了一些,但是一切还是适宜的。卫生间里有个老式淋浴器,厨灶一切俱全,他俩搬进来时,只需买被子和席子就可以了。
尽管是老城区,交通也还算便利。四人坐在客厅的矮旧木桌前,商量合租的事。
他们自己住一间,另一间出租,房租两人对半。
常夏一直缩在柏贤身后,不愿意开口说话。
春春贴在马光的身上,下巴搁在马光的背上,笑着对柏贤说:“你朋友看起来好小哎!咦,她怎么不说话呢?”
柏贤回头拉起常夏的手,目光温柔,像疼爱小孩子似地,说道:“没关系,她性格内向,过几天,大家熟悉就好了。”
前几天的那场推销及找工作的被骗,似把常夏一生该说的话都耗尽了,常夏语言衰竭了,像一个流浪的冤魂从一片荒野里飘了回来。
她只觉得身心疲惫破损,嘴唇似衰老了,跚得迈不动脚步,她厌烦见生人。厌烦恶心。在这生存的货罐车里,她像一只被运送到?屠宰场的猪。在罐里剧烈的被颠波着,她被颠得头昏目眩,但她的双手抓不住可以扶持的东西。
在这陌生的生存环境里,她无法定位下来。因此,她仿佛失了音,不想说话。
下楼后,“怎么样?”柏贤问道,常夏没有吭气。
在常夏眼里,剥脱油漆的木板门,房间里墙壁白不白,黄不黄,上面的墙漆掉片,活脱脱一张老太婆的、皱褶?的脸。
她不喜欢,但以目前的处境,也无法有更好的喜欢,常夏知道。
可常夏毕竟忍不住,还是幽怨地说道,“我们北里最差的房子也要比这好。”
柏贤没有吭气,只是紧握着她的手,他目前能给予常夏的,也只有这些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一个从农村上来的、到都市奋斗?的一穷二白的年轻男孩,这在他,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可以换间好的。”常夏摇摇头,那是不现实的。
(?二)
搬过来之后。收拾行李。柏贤打开箱子,往箱子里丢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长期出门,柏贤的箱子里一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牙刷、毛巾,换洗的内衣及一两件衬衫,这些就是他周游在外的行头。
柏贤关上箱子,回头看见身后的常夏,撅抿着嘴唇,似艾怨又似要哭的样子。
柏贤温和地一笑,用手捏捏常夏的腮,手指又顺势划过常夏的鼻头:“好喽!我又不是不回来。”常夏强颜一笑,低下头。
就是这旧绿色面的小箱子,柏贤第一次去见常夏时,刚出站台口时,常夏看见了柏贤还有他肩上的那个小箱子:宽宽的肩带,箱面磨得已经有些旧了,显得并不高档。边角碰上去,硬梆梆的,里面像是木头做的,外面蒙着一层革。
常夏记得那时自己的心里还有些微微的失望。
如若是常夏们这些在国企上班的人,说不定会花上半个月的工资置办一件高档的出门行头:那一定是真皮的,有着松软的、高贵的皱褶,皮里含着隐隐的亮泽。
而现在,这箱子就成了他俩生活的一个注角:随时的漂泊,随时的离去,伴着生活的窘迫。
柏贤是没有固定场所的,他的市场是在福城下面的县市,几个县跑下来,差不多半月的样子,回来住上几天,然后又要出去,就是这样的循环。
刚将房子租好,柏贤就要出差了,这房间仿佛也被抽空了一半。福城,她认识谁去?福城,她又知道何地?唯一的慰藉是在这房间里,可现在……
柏贤看常夏低头一副蹙眉戚容的样子,心头不忍,如若是别的、在都市里闯惯了女孩子,他倒不担心,但常夏……
但他也无可奈何,总是要生活的,他还要为着他俩的未来打拼的,有倒是,男儿有泪不轻掸,满腔柔情,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只言片语,他伸手把常夏搂入怀中,常夏偎依在他的怀里,他低头,下巴轻蹭着常夏的额头,轻声说:“一人在家要学会照顾自己,吃好点,养胖点,好吗?工作可以慢慢找,不要急,再大的困难,不是还有我吗?”
常夏脸埋在他的怀中,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在他的胸前。
“你不要送我了!否则,下楼一人回来,又要哭鼻了,我走得都不安心。”他胸前埋着的那个脑袋拱起的乌发一缕一点一点的。
柏贤背起箱子,拎起地上的一个纸袋子,常夏跟随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柏贤走到门外,回过身子:“回去吧!”
常夏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目送着柏贤肩背着箱子,手拎着纸袋下楼,在楼梯的转弯处,柏贤频频转头:“回去吧,噢,回去吧!”
留在他视线里的是身着白衫的常夏倚在门口,那凄怨怨的而又不舍的眼神。
(三)
常夏一人惆怅百结地回到房间里,柏贤的身影似乎还在房里,他的气息嗅及可闻,但是温馨的时刻就是落花成空了,常夏心中堵塞着悲悲欲哭的浓浓液汁,她不知如何面对一人在福城的日子?
每天早晨一睁眼,就是想着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每天早晨醒来,面对着新的一天,心头像是压着无法移动的巨石那般喘不过气来。
现在,她就像是一个孩子,被大人丢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孩子可怜地等着大人什么时候能把她接走。
找工作,找工作,什么时侯能找到工作,一天到晚,就是这声音,她一人在这,如果找不到工作,她迟早会疯掉。
这时的常夏怎会知道都市里的就业状况?
每年的大专院校毕业生,从校门口涌出来。有限的就业出口,咆哮的浪峰,拱成了冲天的泡沫,发怒的狮子,把软弱的生存者撕得粉碎。她如若知道了这些,还会在小镇上的国企里不顾一切的编织着梦想吗?还会破釜沉舟的跟着柏贤就这样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