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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为了验证斛律铖所言非虚,下一秒,禁卫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铁甲铿锵的响动。
景姒顿时便不敢动了,身子甚至还往斛律铖怀里缩了缩,想把自己整个儿藏起来。
斛律铖双臂环着他还未抽条的腰身,忍不住想,小太子怎么哪里都是软软的、香香的?像个塞满了棉花的香囊一样,与昨日所见那几个冰冷锐利的皇子公主,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禁卫军没多久便离开了,景姒二人趁机从树上下来,沿着一条荒僻的小径往前跑。
等彻底离开了东宫范围,他们才停下脚步,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斛律铖问,“你要去哪里?”
景姒站在原地想了想,回答说,“我想去太和殿,看父皇。”
斛律铖面有难色,“可是,我不知道太和殿,该怎么走。”
从决定出逃到现在,一直都是斛律铖在主导,景姒都快忘了他也只比自己大两岁这个事实,心里还微妙地失落。现在,觉得自己突然有用起来,景姒神采飞扬,眸子亮晶晶的,“我带你去。”
景姒虽然很少出门,但整个皇宫的地图,都已经深深刻印在他脑子里,认个路当然不在话下。
就这样,景姒负责带路,斛律铖担任警戒,两人合作无间,不多时,竟然真地摸到了太和殿外。
第10章第一世(9)
景姒有一次,不小心嗅到了一朵腊梅,浑身难受,整个人脆弱得很,一离了景瑋身边就哭个不停。
他哭,却不发出半点声息,只用一只小白胖手抓着景瑋的衣袖,默默流着泪,拿一双水润润的泪眼静静看着他。
泪水把长长的睫毛打湿,变成一簇簇的,像淋了雨的墨蝶,蔫在眼睛周围,衬着泛红的玉颊,模样可怜极了。
景瑋见了,心疼无比,哪里舍得让他哭,便走到哪儿都把他带在身边。哪怕是去太和殿议事,也把他安置在内殿的软榻上,让他听着父皇的声音,安然入睡。
因了这段经历,景姒对太和殿还算熟悉,他领着斛律铖,趁值守宫人不注意时,穿过抄手游廊,从一个偏僻的窗户爬了进去。
窗户是通向内殿的,想来此刻众人都在外边议事,内殿空无一人。
不用担心被发现的景姒环顾一圈,看到盛在玉碗里的粥放在案几上,才用了一小半,便眉头蹙起,心说白蘅竟然没看父皇吃完,便回去向他复命了,真是大胆。
正想着晚上哄父皇多吃些的景姒有些出神,却骤然被斛律铖一拽,身子没稳住,跌进了他略带汗味的怀里。
景姒爱洁,闻到汗味,不仅眉宇,鼻头都皱起来了。他仰头看着斛律铖,嗔怪道,“你做什么?”
斛律铖却神色紧张,“有人来了,我们,躲起来。”
一路上,景姒充分见识到了斛律铖的警觉程度,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下也顾不得闹别扭,拉着他躲到了一处垂地的帷幔后。
透过帷幔与柱子的缝隙,景姒往外偷偷看去——
率先走进来的,是身着尊贵黄袍的景瑋,他眼底有几丝疲倦,但精神尚可,只是神色不若在景姒面前时那般温情,而是冷凝着,不怒自威。
跟在他后面进来的,穿着一身嫩黄襦裙,是个少女。起先以为是哪一宫的公主,景姒并没有多在意,等把目光从景瑋身上移开,再落到那少女脸上时,景姒一怔,愣住了。
跟着景瑋进来的少女,赫然是昨日还伺候在他身边的——青梧!
斛律铖也看见了,认出了正是那日在东宫里追打他的婢女,有些惊讶。
景姒偏过头,正巧看见他睁大眼睛,以为他要出声,情急之下,他伸手捂住了斛律铖的嘴,另一手食指竖在粉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斛律铖只感到一股桂花的幽香袭来,下一秒,唇上便覆上了一只柔软莹润的小手。一抬眼,唇红齿白的半大少年朝他凝眸望来,神情严肃地冲他比着手势。饶是他脸色认真,斛律铖却只感到难以言喻的可爱,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吸饱了水分,正迅速生根发芽。
过了一会儿,斛律铖屏住呼吸,朝景姒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景姒才收回手,转身重新往缝隙外看去。
外间,两人的对话已经开始。
景瑋看着恭敬跪在下方的青梧,面沉如水,“医仙谷不是召你回去么,怎地又回来了?”
青梧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远没有在景姒面前时那么活跃,“师父让奴送一丸药回来,说是能医治太子身上的顽疾,奴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便又回到京都。”
话堪堪听到一半,景瑋眼中的清冷便已散去大半,转而燃起喜悦的火焰。但他转瞬间又不知想起什么,强自镇定了下来,只是那捏紧了,微微颤抖的拳头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他狐疑道,“白烨有这么好心?”
装作没听到有人直呼自家师父的名讳,青梧将小心收藏在衣襟里的药瓶取出,双手举着越过头顶,微微向前呈递,“师父的心思,青梧不敢揣度,但师父对太子殿下同样牵挂爱护得紧,想来是不会伤害到殿下的。”
听到青梧的话,景瑋脸上神情变幻了几度,最终,他还是让身边的总管过去,把药瓶接了过来。
“药已送到,你还有何事?”见青梧跪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景瑋便开口问道,“或者说,你那师父还有何事?”
青梧咬咬牙,把头磕狠狠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发出声脆响,两手手掌朝上平放在脸两侧,这是大臣们死谏时才会用到的姿势。她声音悲切,“陛下,您以男子之身生下太子,本就违背伦理,对寿命元阳更是有莫大损伤,若再不回到医仙谷中静养,恐怕……”
听到事关自身生死的事,景瑋却宛若旁观者一般,冷淡得不像话,他略显凉薄的唇轻挑,反问,“恐怕什么?”
谈论帝王元寿,青梧身体抖如筛糠,但为了逼迫景瑋到医仙谷静养,她还是不得不将话说完,“恐怕,只有十年阳寿可享。”
景瑋却笑了,他温润的脸笑起来,竟带有难言的艳色,“十年么?足够了。”
“陛下!”青梧还想再劝,景瑋却不想听了。
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总管,声音发冷,“送青梧姑娘出宫去吧,女子行走江湖总是不易,多给她些盘缠。”
总管走到青梧身边,将她扶起,看到她青了一片的额头,想到景瑋寿命的事,心中戚戚然,叹了口气,“青梧姑娘,跟奴才走吧。”
景瑋未登基之前,在众皇子中,最是我行我素任性妄为的一个,如今饶是披上了温润帝王的外衣,也改变不了他偏执的内在。青梧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在总管的搀扶下,退出殿去。
景瑋呆在内殿,一个人又坐了会儿,他眼神复杂,追忆、不甘、温情混做一处,难以明辨。
最后,他目光停在已经冷透的粥上,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捡起那只玉碗,将里面的粥吃干净了。
不多时,总管折身回来,看到那只空了的碗,幽幽叹了口气,“陛下这又是何苦。”
景瑋唇边的笑一直都在,说出的话却有些苍凉,像是在与跟着自己大半辈子的忠仆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今生最对不住的两个人,一个是白烨,另一个便是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