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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阳光正毒,照得冉府的门牌干巴巴的,黑色的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下边的角门儿半开着。冉夫人的轿子在这府门前落下,下人撩开轿帘儿,她缓步走了出来。冉夫人的轿子不能抬进冉府,这是多年前就已经有下的规矩,至于为何,冉府的老人只字不提,新的下人不得而知,但大家都对这样的规矩心照不宣,只是墨守成规的遵守就可以了。
家仆丁权从里面急步走了出来,站在冉夫人侧面恭顺地叫了一声,“夫人”便弯着腰引着她向府里走去。
冉夫人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问道,“小姐和少爷呢?”
“吃过了午饭,小姐和少爷都去读书了。”丁权答。
“那……老爷呢?”有那么片刻的迟疑,冉夫人还是问了一句。
“老爷……老爷在……”丁权有些紧张,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这本不是他的样子。
“老爷去哪儿了?”冉夫人斜起了眼眸,她盯着人看的时候眼光很是森严,整个府上的人没有一个不惧怕她这凶狠的目光的,丁权也不例外。
“老爷在后院儿……先小姐的房间……”丁权的额头上有些细微的汗渗了出来,他抬手抹了一把,不敢再看向冉夫人一眼。
“先小姐……”凄凉在冉夫人的脸上浮现,浓浓的晕染开来,最终淡淡的消失在了耳边。
冉府是一个四进院,前,中,中后,后,侧面各配有侧院,在京城中也算的上数得上数的大宅。只是这么多年,别的府邸都在翻新,修葺,冉府始终保持着十多年前的样子,就连油漆都很少再图抹,也就看起来像是有些颓败的样子。如果单纯凭借府邸来判断一个宅院的兴隆的话,在冉府肯定是不适用的。因为这么多年,冉府的绸缎生意不但没有凋敝反倒蒸蒸日上了起来。
既然生意兴隆为何冉府还这般?那这其中的缘由冉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只是知道是知道,不敢有人轻易妄言!
冉夫人也不敢!
冉夫人,这是冉老爷冉林宗十几年前娶进门的妻子,杜府的小姐杜月仙。记得当年杜月仙嫁进冉府还闹得满城风雨,最多的口舌无非还是给了那个蓝府的蓝宏大一记响亮的耳光,虽然风光是属于冉府的,可后来,人们也并未见得冉林宗如何的张狂,更是在一些场合给足了蓝宏大的面子,那场风波才渐渐的随着时间在京城中暗淡了下去。
当年的杜月仙虽不是豪门贵族的小姐,可生得花容月貌,嫁进冉府也正是十六岁的大好年纪。而当时的冉林宗,已然是丧了妻子有了一个女儿的二十六岁的青年。虽然年纪上有着一定的差距,可因为家资显赫,所以这桩婚事也显得般配。
杜月仙走在已经被磨得很是光滑的石子小路,十几年前,那是她第一次进冉家,大红的轿子就是从那扇大门被抬进了府里,如今,她已经成了这个府里的夫人,还为冉林宗生下了一女一子,可反倒她的轿子不能再进这个门了!
真是荒唐!真是可笑!
杜月仙和冉林宗的房间在中院,正房三间,两边的侧方各有数间,其中有两间分别住着杜月仙的贴身丫鬟小翠还有伺候冉林宗的福子外,其余的大多都是空着的。
杜月仙回到了自己的正房,偌大的庭院冷冷清清的,这也是这么多年冉府惯有的情形,冷清缺乏人气儿。一个下人正在给院子洒水,看见杜月仙回来立马规矩地立在了一旁。杜月仙瞟了一眼,这里的一切现在都叫她心生怨恨。她迈步走向了正中间的那个屋子,丁权挑起门帘儿,杜月仙走了进去,身后就被一道帘子隔开了。
屋子里也是寂静的,杜月仙已经知道,冉林宗不在房间,他去了那里。可是,连小翠都不在!
一股积怨已久的怨气此刻正在杜月仙的心底升腾,她最讨厌的季节就是一年当中的这个时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会因为冉林宗的执拗而变了味道。这种执拗坚持了十几年,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房间里光线正好,暖人的阳光将房间点亮。杜月仙坐在了自己的梳妆桌前,古老的铜镜种立刻浮现了一张敌过岁月侵蚀的脸。她算不上倾国倾城,可那容貌也算得上上乘,如今奔赴而立之年,这张脸依旧水嫩。可谁能知道,在这张被人羡慕的容颜背后,掩藏着的竟是那么触目惊心的一道伤疤!
不知道什么时候,杜月仙从她的脸上接下了一个薄薄的东西,脸上就现出了那道伤疤。粉红色的印痕清晰可见,歪歪扭扭地像一条趴在脸上的毛毛虫,怎么用手抓也抓不掉!
这不是什么胎记,这是十几年前留下的孽痕,是他给她留下的!
杜月仙眼睛微微一闭,俊俏的双眉已经紧紧地缩在了一处。这也是这么多年,她身边只有娘家的陪嫁丫头小翠一人的原因!她不想叫别人有发现她这个丑陋疤痕的机会!
轻轻地,外面有人轻叩门扉,“谁?”杜月仙慌张地将已经撕下的面皮帖回了原处,现在的她又恢复了美貌。
“夫人,是小翠!”外面的人轻声回答。
“进来!”杜月仙冷冷道,不顾脸上的面皮有些歪斜。
门吱扭一声打开,小翠迈步走了进来。
“去哪儿了?”杜月仙明显有些不悦。
“是老爷……老爷叫我去伺候……”小翠瞟了一眼,立马就发现了杜月仙脸上的不对劲。
“他在那儿?”杜月仙憋住了一股浑浊上涌的气体,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现在这么问……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确认还是希望有什么奇迹发生。
可是,一切如故,小翠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去了多久了?”杜月仙强忍着悲愤问道。
“早……早上去的……午饭也是在那里……”小翠使劲地抠着衣襟,她紧张,她害怕,可她又不敢撒谎!一旦被杜月仙知道,她的后果要比诚实严重得多。
每年的春末夏初都是冉府的劫难日,老爷沉默,夫人发狂,这样的日子大约会持续一个月左右,随后的时间才会慢慢的恢复平静。今年,又到了这个时辰,一切照旧,可似乎,夫人的脾气比往年更胜一筹。
“去打水,我要收拾一下,去见老爷!”杜月仙把“去见老爷”几个字说得很重很重。
“夫人……您这刚回来,还是先……”小翠想要阻拦。
“怎么?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作主了?我去见老爷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一股寒光从杜月仙的眼中喷出,小翠已经被吓得有些颤抖,不住地摇晃着脑袋。
“那还不赶快去准备!”一声厉喝,小翠慌忙出门打水去了。
现在已经是晚春,小草已经钻出了地面一寸来高,绿油油地装点着庭院,树的叶子已经泛出了铜钱大小的嫩芽,郁郁葱葱地遮挡着午后的阳光。一道回廊曲曲折折通向了后院,回廊上的朱漆已经掉了些颜色,露出了斑斑点点的木痕。
一座石桥上的两个石狮子一看就是饱经了时间的风霜。穿过石桥,就是冉府的后院儿,也是冉府的禁地,平素,除了每日前来打扫的下人,谁也不能靠近这里,谁也不行!
这虽是禁地,却也是杜月仙根本不想来的地方啊!如果可以,她宁愿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也不愿它立在这里!可是没有办法,每年的这个时候,这个尘封的闺阁就会被重新开启,冉老爷就会在这里住上两天。她是冉林宗的妻子,她就不可能不来。
十几年了,每年都是如此,从未有过的间断。
一道圆形的拱门映衬着一个充满了凄凉的院落,信步走过拱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搁置的秋千,地上一个看似随意摆放的木马,还有一旁的石桌上有几个零散的石子,据说,那是这里的小主人最后玩耍时候留下的样子。如今它们走在这里,只是那个小主人……
明明是春意暖人,可不知怎得,杜月仙只觉得后背发凉!她屏住了呼吸,忐忑地看着这里的一切,虽然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年,可内心的忐忑从未因时间的原因而有所消减。
院子中寂静,屋子里更是无声,床上,冉林宗的胸前放着一本书,可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困了,眼睛已经闭上。杜月仙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刚要把书卷拾起,冉林宗深邃的眼眸猛地抬起,那凄厉的目光吓了杜月仙一跳。
“老爷要是累了就躺会儿。”杜月仙故意不去看冉林宗的目光。虽然她是这个府上的夫人,虽然眼前的这个老爷对她也是不错,可她对他就是有着本能的敬畏,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在这间屋子里,她的忐忑不安和敬畏就由重!
“一大早去了哪里?”冉林宗翻转了个身问道。
“新开了一家绸缎庄,搞什么免费送绸缎的事情,我出去看看咱们庄上受没受到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