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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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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姜穗青扭着棉被发脾气,嘟起嘴瞪住姜穗勍,一分哀怨、两分凄凉,她像是要被发配边疆的王昭君姑娘。

    “讨厌。”她憋了老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很生气”的话。

    “那么不喜欢住院?”他扬扬眉。

    废话,有人喜欢住院吗?又不是这里的医师长得像裴勇俊,又不是住在这里的病人,可以免费谈一段如韩剧的浪漫唯美爱情。

    她生气,但表现出来的怒气只有“用力”点头。

    “好啊,你告诉我,自己考上哪间大学?只要你说得出来,我们马上回家。”

    他挑衅地看着姊姊,说实话,他从不担心她生气,因为她的怒火只有火柴嗤一声,点出来的火光那样大,而安抚她比安抚狗更容易,连叫她把下巴抬起来,搔搔脖子都不必。

    “重要吗?反正不管考上哪一间,依我的个性肯定是混毕业。”

    低下头,她盯着床上的粉红色被单发傻,那表情说明,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考上哪间大学。

    悄悄地,姜穗勍蹙起眉心。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表情,淡淡丢下一句“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接住他的话,她连忙说:“那如果如果我的自知之明很多,是不是,我就不必住院?”

    瞧,安抚未开始,她已经先一步向他妥协。

    姜穗青脾气好,好到全世界都知道。她是麻糬,可以捏可以压可以搓可以揉,可以无限制凌虐。

    她退一步,他理所当然进一步。

    “不行,一定得查清楚原因,没有人一觉醒来,会丢掉多年记忆。”

    “我笨啊,记不住事情很平常。”

    “如果这个算平常,脑科医师都要集体去自杀。”姜穗勍戳戳她的额头,满眼的受不了。

    “为什么?”她歪着脑袋认真问。

    “这么严重的状况叫平常,那什么症状的人才需要到脑科挂门诊?脑袋被削去一半的、长两颗脑袋的,或是头的半径不超过两公分的异人类?光靠那些病人来维持收入,医师能不自杀吗?”他深吸口气,耐住性子回答。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自杀就自杀,为什么要集体?”她的问题招来姜穗勍的大白眼。

    “因为集体比较壮观。”他咬牙切齿的表情,好像要把她塞进那个“集体”的名单里。

    姜穗青的脸皱成一团,无辜目光对上他,委屈得像被丢包的小野猫。“勍,我很害怕”

    他叹气,一句话,她让他举白旗投降!

    穗青是很好摆弄、脾气超好,但每当她用无辜表情看他,软软地喊他一声勍,他就只能弃械投降。

    拨拨她的长发,他口气瞬地软下八成。

    “你乖,好好让医师彻底检查,确定脑袋里面没长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马上回家,好不好?”

    “你不是说我脑袋里装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既然这样,何必检查?”她拉住他的衣袖,撒娇。

    姜穗勍失笑,拉开她的手、坐在病床边,环住她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但没彻底检查出病因,我会很担心。”

    会担心啊她唇边衔起一丝心疼。可不是,他们是十指连心的姊弟

    他的“担心”让姜穗青鼓起双颊,她贴进他的胸怀,两手扣住他的腰,下保证似的说:“别紧张,我没事的。”

    “我也希望你没事,不过就当度假吧,我给你买满屋子的漫画小说,买零食、买糖果,等你出院后,再找个时间,我带你出国玩。”

    她嘴嘟得更高了。穗勍只会嘲笑她、欺负她,这是人生第一次,他巴结她、讨好她,她果真让他很担心。

    “对不起。”她闷声道。

    他们是双胞胎,简单三个字,他明白她为了什么而歉疚。“没关系,你快点好起来就行。”

    “如果我好不起来呢?如果我记不回以前的事呢?如果我”低着眉,她轻声问:“如果我永远这样,穗勍会不会很生气?”

    “放心,我不会生你气。”他轻拍她的背脊。

    “其实,勍从来没有真正生气过我,对不对?”

    他笑了。她没有想像中那么笨嘛。

    “说吧,想去哪里玩?”

    “哪里都可以吗?”

    “对,哪里都可以。”到时候,公司就用视讯遥控吧。

    “我想去欧洲。”

    “买lv、看时尚展?”

    “才不是,我要去喝咖啡。”

    “哪里的咖啡不好喝,偏要一趟路跑到巴黎去喝。”那杯咖啡真昂贵。

    “对啊,还得在鸽子教堂前面喝,那样才浪漫。”

    他没好气问:“这是哪本漫画小说教的?”

    姜穗青笑眯两颗大眼睛,而姜穗勍在她的笑脸里,松了口气。

    将绮绮送上计程车,他向司机交代几句。

    “公司那边,要不要帮忙?”

    “不必,你好好照顾自己。”

    “有需要的话,别忘记,本人可是有大学文凭的。”她娇俏道。

    “知道了,需要你出力的话,我一定会出面拜托。”

    挥挥手、道过再见,转身向停车场走去,他要先回新公司一趟,看看装潢进度外,再和几个跟着他回来的干部开个会。

    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际,台北的天空一如记忆。

    终于回来了,当双脚踩上这块土地时,心总算定下,无根浮萍的孤独感在仰望这片蓝天的此刻,被驱逐了。

    双手插进口袋,心心念念的家园,他回来了。

    从口袋掏出一枚金币,那枚金币很特殊,上面刻着一个“愿”字,币缘处还雕着几朵细小的菊花,他细细抚摸图案,一抹笑不经意添入嘴角。这是他片刻不离身的幸运符,它陪伴他在异乡国度创业,陪伴他度过每个寂寞空虚的夜晚,曾经有个女孩告诉他,它是许愿金币,拥有它,可以向天使要求一个愿望。

    愿望他还能祈求什么?

    身边一个匆促身影经过,他抬眼,发现对方是多年前熟悉的友人,然对方没有注意到他,他浅浅一笑,考虑要不要追上对方。

    这时,突然想起,他为什么到医院来?是亲人生病?

    温柔的脸庞添入两分严厉,原本打算走往停车场的双脚换了方向。

    粉红色的病房里,长发女生面向窗户、弓起双膝,她蜷缩在沙发里,不晓得窗外有什么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只见她一动不动的歪着头,专注望着。

    她的眼睛很大、很圆,闪闪发亮的双眸凝上一层薄雾,好看的柳眉微微蹙起。

    看着她的背影,他站在病房门口很久,至少超过十分钟,他的手插在口袋里,不断拨弄那枚金币,紧拧的双眉透露出他的焦郁。

    护士向他说了一声对不起,他才发现自己挡了道,略略向前走两步,再抬起头时,视线和女生相对望。

    她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眼,低下头,再抬眉时,他看见她眼底的陌生。

    护士走到她身边,一面为她量血压,一面问:“穗青,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下午赵医师安排了脑波断层哦,要不要通知姜先生来陪你?”

    她歪歪头,想了想,问:“照那个,会痛吗?”

    “不会痛。”

    “那就不必了,穗勍很忙的。”

    护士点点头,说:“那你待会儿吃个午餐、休息一下,大概三点左右,我会来带你去做检查。”

    “好,谢谢你。”

    “血压很正常,如果有什么需要,记得按铃找我哦。”

    “好。”她乖乖回答。

    护士将血压数值记录在病历表后,转身离去,离开病房前还对男子亲切点头。

    护士离开,他没走,病房里闯进一个陌生人,姜穗青觉得很奇怪,再看了他一眼,咬咬唇,老半天后决定先开口说话“你找穗勍吗?”

    他皱眉头,那神情和他们家的穗勍很像。

    乍然看见他的脸,注意力会被他那双又浓又黑的眉毛给吸引去,他的眉超黑、超长、超粗,她没见过那样有个性的一双眉。

    他的唇有点薄,不过颜色红润,听说有人会为自己的唇去角质,不晓得他是不是那种人?

    他的个子很高,和穗勍有得比,完美的身材裹在名牌西装下,更显英挺。

    整体而言,他是个耐看的男人,如果他的表情不要那么欠扁他会更让人喜爱一点。

    “穗勍回公司了,我可以给你手机号码。”她补充几句,想尽快打发他离开。

    他没要穗勍的电话,反而走向前,直视她的眉眼,他看得很认真,好像她是橱窗里的展示娃娃。

    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好像里面随时随地都蓄着水份,她的肌肤粉嫩粉嫩的,像掐得出水的玫瑰,惹得他很想动手去掐上一掐。

    食指微微一动他真的想。

    姜穗青等半天,他始终不说话,她不晓得该怎么和沉默的陌生男人打交道,只好背过身,假装他不存在。

    她从抽屉里拿出梳子,慢慢把自己的头发梳开。

    “你会梳辫子吗?”一句话,他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我不会。”她直觉回答。

    男人点头、走近,接手她的梳子为她整理头发,动作细心,好像很怕弄痛她。

    头发梳顺,他从抽屉里找出两条黑色橡皮圈,然后熟稔地将她头发分成两边,抓起右边长发,分成两股,从左边那股抓出几根发丝、加入右边这股,再从右边这股分出几根、加入左边那股,分分、合合,分分、合合,一根细致、乌亮而晶莹的辫子在他掌心成形,他编完右边换左边,她抓起完工的发辫,细细观赏。

    “好漂亮,你怎么办到的?”她抬眼,用充满敬佩的眼神看他。

    “你也会。”

    “又没有人教过我,我怎么会?”

    她的反问让他的眉皱得更严重。她说:没人教过她?

    姜穗青不爱看人皱眉头,那种表情太有压力,她重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想找穗勍吗?”

    这两天,常有人为公事找上门,不怪他们,是穗勍在医院待太久时间。

    “我是穗勍的朋友。”他终于说了一句。

    “你有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她没等到他回答,便迫不及待用便条纸写下号码交给他。

    他接下号码后,柔声问:“告诉我,你为什么住院?”

    这个啊,怎么说?她垂下头,嘟起粉色双唇,那态度模样,像个十八岁的小女生。“我脑袋生病了。”

    “脑袋?”他表情不豫,好像她生病碍了他什么事情。

    “我忘记过去的事,穗勍担心我脑袋里面长坏东西。”

    他问:“所以你要照脑波断层,确定病因?”

    “对。”她点头,那无辜眼神,可爱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于是他心抽痛,两条粗眉打结,紧抿的双唇,好似要抿住不能出口的心疼。

    见他那样,她笑出一脸耀眼阳光。

    “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我是好人啊,好人一定有好报,我不会死掉的。”

    她试图安慰他,但她的安慰让人更揪心。

    那个病很严重吗?她会死掉吗?谁说好人一定有好报,明明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捏紧口袋里的金币,压抑胸膛那口顺不过来的气。

    “从小到大的事,你都忘记吗?”

    “嗯没有,我只是一觉醒来,突然丢掉好几年,我忘记自己念什么大学,大学毕业后做过什么,我在大学里有哪些同学朋友,那段时间好像被贴上空白页,不过应该没关系,反正我是笨蛋,那几年我大概也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说完,她吐吐舌头,笑得害羞。

    “你怎会认为自己是笨蛋?”他因她可爱的表情动容。

    “我本来就是啊,如果你认识我们家穗勍,就晓得天才长什么样子了,对比下来,穗勍喊我笨蛋是理所当然的啦。”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笨蛋,但表情没有自卑、语气没有自卑,连动作手势都找不出自卑感。

    并且在提起“我们家穗勍”同时,她的眼睛发亮、脸上迸出光芒,她是在英雄的光辉照耀下长大呃,不,应该说,她是被“英雄”用“光辉”射大的,却没学会自卑感,只懂得对英雄万分崇拜。

    “穗勍常欺压你吗?”他顺手理了理她额前刘海,没发觉这个举止对于第一次见面的男女而言,过于亲匿。

    “哪有啊,他对我最好了。”她加重口气说道,谁都不能批评她的穗勍。

    “骂你笨蛋也算对你好?”他失笑。

    “穗勍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是在教我。”

    他无语,浅浅的笑浮上脸庞。

    “先生,我们认识吗?”姜穗青见他不语,才想起话题拉远了。

    他没回答,于是她想起来,不管认不认识,这种问题都是伤人。

    “对不起,我的脑袋不记得了。”

    “没关系。”

    “你不生气吗?”

    她最害怕别人生气,曾经有人问过她:你为什么自己不生气,却很怕别人生气?她理所当然回答:因为我自己怕别人生气,所以不可以乱生气,让别人害怕我。

    她是个好人缘女孩,不计较、不偏狭,只一心想着该怎样待人好。

    “我从不生气。”因为他也认识一个害怕别人生气的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姜穗青问。

    “你叫我阿忆吧。”

    “阿忆?”她细细念过几遍之后,笑道:“阿忆你好,我是姜穗青。”

    在自我介绍同时,病房的餐饭送来,看着上面的菜色,她吐了吐舌头,满脸恶心。

    他莞尔,拿出手机吩咐“小魏,到梅屋帮我买两个套餐送到新生医院701号房对,你最快多久能赶过来?好,可以,尽快。”

    他挂掉电话,然后触见她眼里的感激。

    “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梅屋的套餐?”

    他笑而不语。

    那不算回答,但她将它当成回答。她笑着,笑得大眼睛眯成两道缝,笑得嘴边的梨涡出现,她的笑有抚慰人心的神奇力量。

    “以后再见到你,我会记得你。”

    “你保证?”

    “我保证。”

    这天她和阿忆成为好朋友,她是个可爱的女生,而他是个温柔的男人,他们都是会替对方着想的那种人,寂寞的住院期间,他经常性的陪伴,让他们的友谊更上一层。

    那不算回答,但她将它当成回答。她笑着,笑得大眼睛眯成两道缝,笑得嘴边之后他们又找到新话题聊,这次聊的是知名模特儿的恋爱事件,她从水果日报上面看来的。

    大概状况是这样——知名模特儿的旧爱是知名的偶像明星,但模特儿家里并不希望她和偶像明星在一起,于是放出消息,模特儿正在和某位小开谈恋爱。

    针对此消息,模特儿本身不承认也不否认,而偶像男星又在某个节目里面大谈自己和模特儿的旧爱。

    这件事惹火模特儿的母亲,于是展开一场媒体放话战。

    姜穗青一厢情愿认定模特儿喜欢的是偶像男星,可家里反对,只好僵持着,在私底下为自己的真爱而努力。她自顾自地幻想出一段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

    而阿忆认为,那纯粹是媒体炒作,不管是男方或女方,只要这起消息于两人的演艺事业有益,放个话、作着战,共谋其利,有何不可。

    他的话砸死了姜穗青的浪漫,她嘟起嘴,小声反驳“我反对,不是每个人都那么现实。”话一说完,又担心他因为她的反对而不爽,忙问:“你会不会生气?我不是故意唱反调。”

    他的回答是一个热烈的拥抱和一句承诺似的言语,他说:“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