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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之,你这手字若是由我来品至少四品,柔韧遒劲,丽中见雅,大有繁华落去见真纯之意,果真是字如其人。”马文才立于祝熙之身旁点头品评道。
东晋之年,何事都要评个品。官职定品自是有专职官员,然这君子六艺之类便由个人主见,更不见世家寒门之分,倒是公平的紧。
随手将写好的字递给马文才,祝熙之笑道:“既这般的好,那你好生收着,若我哪日如王右军般成就书法大家,这字便也是先驱了,即便不能一字千金,也足够拿出手去了。”
不知怎的,祝熙之面对着马文才如何也是狠不下心,甚至带着些由心而起的喜悦。他自小虽是爱护弟妹,却从未得过兄长关爱,如今马文才却似掏心掏肺的关心自己,小事如此,大事亦然,他绝非铁石心肠之人,又怎能不为之动容。明知该远着些的,如今却日益亲昵,两厢矛盾,倒是让人难以决断。
祝熙之想到此处便轻叹一声,果真世事弄人。
马文才倒甚是乖觉的将宣纸卷好,看样子珍惜的很:“熙之,若是你成就大家,我便为你研磨裁字,煮酒烹茗,如何?”
“罢了,我可是用不起如你这般的小童,受不起世人怒骂我暴殄天物。”摆摆手,祝熙之现在对于马文才不靠谱的话已是司空见惯了。
就在二人玩笑之时,忽王盛由外而至,恭声道:“文才小郎君,主人请你至书房一叙,熙之小郎君也请一同。”
祝熙之与马文才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异,这马太守此时找二人又是何意?昨日马文才堪堪与其父对峙,今日恐是要让他穿小鞋了,只是不知为何又要捎上祝熙之。
二人携手往书房去了,一脚踏进门内之时,二人皆是心中一震,今日的马太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虽是同样被掏空身子的蜡黄脸色,然气质却是天翻地覆,气势凛然,这人到底要如何?
“马伯父。”祝熙之恭敬行礼,倒是马文才瞥了马太守一眼,大有视而不见之意。
“嘶熙之,疼!”马文才略略有些委屈的望向祝熙之,对于其狠踹自己一脚而有些疑惑。
摇摇头,马文才这般高傲的性子以后恐会吃亏,半点圆滑不会,如此对待自家父亲也许不会如何,然若是往后对着别人尤其是那小肚鸡肠的世家子弟抑或当世权贵怕是行不得。
低声道:“文才兄,即便心有恼怒,不行礼也就罢了,怎么做如此狷傲之态,倒是被他人得知,编排出些子虚乌有的话,你该如何自处,定品之时又该当如何?”
摸摸鼻子,马文才略有些尴尬,虽心中亦是不满,倒是好了许多。
马太守也未让二人坐下,只是径自说道:“贤侄,我知你家中有一小九妹,小小年纪便生的如花似玉且德才兼备,我有意马祝两家联姻,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对祝熙之而言恍若九天惊雷,晴天霹雳!心下大骇,马太守怎会如此之早便要定下婚约?这时机自然是不对的,故事的走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不论如何,这件事他是万不能让其成真的。
心中之意倒是半点未曾显露于脸上,祝熙之略微停顿了半晌,平复了心中惊涛骇浪方才开口道:“马伯父,如此玩笑可是开不得的。小九年方一十,品貌还未定性,且那孩子自小便不服管教,何种出格之事未曾做过,惹得父亲母亲镇日跟在后头操心。虽是自家妹子我是怎么看都是好的,然别人家亦是不能祸害了。”
停了停,祝熙之微微抬起眼观察了一下马太守的脸色,只可惜面如沉水,和方才进来之时并没有半点不同,看不出些门道,这倒是让祝熙之心中格登了一下,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真是那马太守?
“且父母自幼疼爱九妹,曾允诺小九未来的夫婿由其自己决定,遂,熙之也不好给您回复。”当然,这般婚姻自由的承诺祝公远夫妇是万万不会许下给英台的,然这并不碍着祝熙之此刻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小九自幼刚烈,若是有人相逼,唯恐”最后之话即便未曾说出口,别人也会懂得。
祝熙之说完后屋子里一片静谧,安静的让人有些心慌。
半晌之后,马太守终于暗哑着声音道:“贤侄,你刚才那般是在威胁老夫吗?”
“便是威胁了又如何?”马文才挑眉不屑,小小年纪便能做到不怒自威“再说我从未说过我喜欢那祝家小九,若是我不喜便觉不会退让,两家联姻绝对不可。”
祝熙之暗叹,马文才你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此执拗性子也不知何人能有所改变。
“熙之不敢,然这亦是事实。”否则梁祝又怎会发生?
微微弯腰做恭敬装:“马伯父看上小九自然是她的福气,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儿女的自该从命。然,祝家只有这么一个女郎,而马家亦只有文才兄这么一个郎君,二人若是不相投,那么即便顺从父母之命勉强在一起,也不见得日子会好过。熙之斗胆揣测,马伯父也不想唯一的儿子日后日子的滋味如同嚼蜡。”
“哼,不敢?我看你到是敢的很!文才,果真不喜祝家女郎。”马太守冷哼一声,一时间绝对压迫的其实奔袭而来,若非祝熙之早已不是孩子,恐只会惊吓出一身冷汗才是。
忽然一阴影笼于前方,秀挺笔直的身子就那么直直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将自己与马太守隔绝开来,护于身后,在那一刻,祝熙之觉着有什么东西让自己的心颤了一下。
“不喜便是不喜。”马文才的话语里皆是冷冰冰的寒意,绝非一般少年可有,如此姿态倒像是那久居高位之人,冰冻九天,非一日之寒,父子二人积怨已深,昨日早早爆发一回,今日又是这般“若是以往你说了这主意我倒是不会反对,即便我也不会赞成。与谁成亲,于我而言并无区别,只因我不知自己喜欢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人,然现在,我却可以明明白白相告于你,我已有喜欢之人,这辈子绝不会娶他人,若是你想紧逼我,可尽管试试。”
他有喜欢的人了?这怎么可能?祝熙之只觉着他怕是这辈子的惊讶都用完了,他是万万未曾想到马文才今世居然已有心上人的。只是为何他听了这消息隐隐有些不舒服,莫非因为事情一直超过自己的掌控而心有不满?嗯,怕是如此。
“很好!这是你自己说的,记好了,若是你哪天忘了,为父不介意帮你想起来。”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甚至连该有的惊异也不见半点,依旧是平静的脸色,就好像刚才被儿子挑战了权威的人压根不是他,与昨日琴阁里头恼羞成怒的马太守简直判若两人,祝熙之在心中暗暗纳罕,难不成一夜之间马太守也被穿越了?
显然马文才也没有料到马太守竟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是傻站了原地。
“行了,都给我滚吧,看到你们我就来气。”马太守摇摇手示意二人可以滚了,那手势与夏日里赶苍蝇并未不同,话说完自己就先转身进了内室,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祝熙之与马文才相互看了一眼,实是不明马太守将二人叫道此处便如此轻松放过了?
当祝熙之与马文才一路无言的走回马文才的院子后,祝熙之才问道:“马伯父今日是不是有些他今日未曾吸食五石散一类的东西吧?”
对于马太守的反常祝熙之实在是万般思量却不得其解,也只得往吸食五石散上想了,莫非是他刚刚吸食了五石散,所以神志不清?
东晋时代名士皆崇尚吸食五石散,那便是后世吸食毒品一般。
摇摇头,对于这点马文才倒是否定的异常快:“他从不吸食那种有害身子的东西。不用再去猜度了,他再如何也与我们无干。即便他真要联姻,我若是不同意,他也没得办法。”
祝熙之心下暗叹,他本以为马文才说不喜英台那种性格的女孩子不过随便说说,然从今日反对联姻之坚决便可窥其态度,怕是真对英台没意思,也对于祝家联姻没意思。忽想到他说有心上人之事,总是觉着堵得慌,便不由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可否得知到底是哪家小女郎有此好福气,得了文才兄的青眼?”
听此一问,马文才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然转眼即逝,而后带着几分神秘之色:“这个我便不先与你说,反正我是喜欢他的,虽他现在还不知,然总有一天我是定要他自己明白的。我只能说,其实在父亲要求联姻之前我还不知自己是喜欢他的,然,在父亲迫我的那一刻,我便知此生除了他我再不会喜欢他人了。”
抬起头,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俊脸,祝熙之浅笑道:“那我便祝你早日得尝此愿,抱得美人归。然,我想文才兄如此嘉儿郎,被你喜欢之人定也会欢欣相许的。”
马文才忽而苦笑,看着祝熙之的温润的脸无奈想到,如果真那么容易我还愁些什么?难哉!
这二人心事各异,而那厢马太守凭栏远望,心下略有些苦涩,却也有些欢喜。
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那懦夫,面对家族逼婚他点头了,遂伤了那人的心,自己也伤痕累累,此去经年,现已是浮云几十年,醉生梦死之后便还是要回到现实。
文才,父亲是否可寄望于你去完成我从未想过的挑战?是否可寄望于你去打破沉重的枷锁?你们是否会成为当年的我们,我不得而知,然,我只希望文才你再不要如我一般抛弃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