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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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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雨声,袭来困意。

    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院中,盛夏的雨势颇有些骇人。屋檐下的灯笼被飒飒冷风吹的打摆。

    盛皎月开口问太子借把伞,不想淋着雨走回去。衣裳湿透黏着皮肤很不舒服,她体质也不太好,淋场雨怕是要病了。

    光线被门窗隔绝在外,几盏轻晃的烛火照应暖黄色的光辉。

    盛皎月良久没有等到太子的声音,诧异抬眸看了过去,一边想着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又觉得太子不是小气到连把伞都舍不得借给她的人。

    卫璟想了半晌,“你要去哪儿?”

    盛皎月被问得一怔,她又不是什么事都不用做的闲人,她好脾气解释:“我得回去做事。”

    卫璟听着窗外的霖霖雨声,眉峰微皱:“雨太大了,你先留在这儿睡一觉。”

    盛皎月还是一愣,留在这里睡午觉?

    事实上,这几天她心里一会都惴惴不安,生怕太子抓她去皇上面前投案自首,伏法认罪。

    她看不透太子的心思。

    也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那天晚上,太子附在她耳边清清楚楚说了八个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几个字就像悬在她的头顶的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

    盛皎月捏紧手中的耳垱,不免猜测太子是不是真的不计较她多年的欺瞒?这份礼物或许也是他真心赠予的新婚之礼?

    毕竟太子和顾青林的交情一直都是不错的。

    她这些天睡觉都睡的不安宁,有时还会忽然间被吓醒,梦里都是太子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扔到金銮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拆穿她。

    逼她女装光明正大的示人,众目睽睽下一遍遍叫她三小姐。

    盛皎月蜷缩起拇指,心里头的顾虑忽然间没有先前那般沉重,她说:“我不困。”

    曹缘领着宫女进屋,端来茶水,还有殿下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云片糕。

    盛皎月实在着急,张口问:“曹公公,可有伞?”

    曹缘一时糊涂,竟然连太子都没看,回了实话:“自是有的。”

    太子骤然打断他们的话,挑起眉梢,表情冷淡,“没有伞。”

    卫璟的唇角绷的很直,“没有。”

    盛皎月:“……”

    东宫倒也不会真的连把油纸伞都没有。曹缘看了看太子的神情,心中了然,他厚着脸皮改了口,“盛大人,奴才记错了,确实没有伞。”

    太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盛皎月不好淋雨回去,而盛夏的雨又不像春雨。狂风骤雨,泼瓢而来,十分不留情面,才一会儿,院子里的水缸就已溢满。

    卫璟眼神深深看了看她,“你今日就在这儿歇着吧。”

    他又不会对她做什么。

    不必如此防备。

    卫璟也是知道她肚子容易饿的快,嘴巴馋,喜欢吃些甜到齁的糕点,“吃饱了再睡。”

    盛皎月看着小桌上溢着香气的云片糕,还新鲜热乎。她咽了咽口水,心道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因为饿了就张口问人讨吃的。

    她嘴硬,“我不饿。”

    卫璟只是笑了笑,旁的话都没说。他得换身衣裳,早晨刚从大理寺的地牢里出来,刑讯逼供不是什么好地方,沾了满身的血腥,袖口上的血迹都已成了深褐色。

    其实盛皎月方才也闻到了太子身上淡淡的血气,似有似无钻入她的鼻尖,味道淡也有点呛人。肃杀冰冷的气息,浑然天成的压迫,愈发深刻。

    太子明知她是女子,也未打算避嫌。

    当着她的面更衣,她匆匆避开眼神,背过身,面颊滚烫。

    不过她对太子的身躯,是不陌生的。

    卫璟换好衣裳,见她还侧着身,“有什么好躲的?”

    盛皎月没有听见,她看着桌上那碟云片糕,耳边嗡嗡,不断围绕着那句话——“皎皎要嫁给卫璟。”

    这几个字余音绕梁缠着她的耳朵。

    她的脸越来越红,烫的不可思议。灼灼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的整个人都烧起来。指尖发烫。

    卫璟走上前,目光扫过她发红的脖颈和耳朵,“你看见什么了?”

    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她抬起头,一下子回了神,“没有。”

    卫璟不信,挑起眉梢,少女莹白润肤,白皙的耳朵尖此刻已经熟透,娇艳欲滴,鲜嫩多汁,他说:“以前没有见过吗?”

    他记得自己没少在她面前更衣沐浴。

    少时一同泡温泉,也从未注意过这些。

    按说该看见的都见过,不该如此羞涩。

    盛皎月咬了咬下唇,她这人容易较真,一板一眼解释自己真的没有看见。

    卫璟笑道:“见了就见了,我倒不亏。”

    盛皎月生气扭过脸,不再和他讲话。

    卫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喜欢她生气时无意露出的娇蛮姿态,这样娇滴滴的样子十分好看,瞪着他的眼睛都显得可爱。

    他记得她小时候,就是这般。

    容易不高兴。

    但也很快就能哄好。

    脾气总是最好的那个。

    衣裳也是最多的那个。

    读书时,日子大多是苦的。

    他也有不爱念书的时刻,为了立住储君的身份,不能有丝毫的懒怠,不过他偷懒不会让人看出来。

    装作沉思,其实在观察她。

    看见她抄书抄了一半也会觉得好玩。

    眼巴巴馋着别人的糕点,开口去讨都讨不到的时候也是真的怪可怜。

    每天穿的衣裳都不重样,料子是极好的,柔和的绸缎,精致的纹绣,还有各种精致的小挂饰。本来就漂亮,被如此打扮,就更漂亮。

    其他女孩也喜欢看她。

    卫璟回神,忽然开口问她:“你和顾青林的婚期是哪天?”

    盛皎月说:“十一月十五。”

    卫璟只说:“到时候送你一份大礼。”

    盛家的三小姐死了。

    这婚也没法继续。

    至于顾青林,当个鳏夫也无妨。

    卫璟已经开始思考,他的太子妃该有个什么样的身份才好呢?

    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

    到时候让她自己选。

    卫璟这样想着,心情就更好了。伸手轻捏了两下她的脸颊,“睡吧。”

    男人指腹温热,贴着皮肤,叫她又红了脸。

    太子怎么还这样呢?都知道她要成亲了依然对她动手,不是捏脸就是捏手。

    真的怪烦人的。

    盛皎月晌午在榻上休憩片刻,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

    雨一直不停,用过晚膳。

    她想着要回盛府,被邢坤轻描淡写挡下来,说明早才能回去,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盛皎月今晚才发现邢坤的脖子上好像多了条疤痕,她盯着他的疤,指了指脖颈,“你这儿是怎么伤的?”

    邢坤:“与你无关。”

    盛皎月懒得自讨没趣,“那我不问了。”

    气呼呼的。

    话却毫无气势。

    邢坤在她关上门后,下意识伸手摸到后颈的疤痕。

    他闭着眼,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疼,但又没有那么疼。

    这辈子,只愿她平安。

    嫁给谁都好。

    能快乐的活着就行。

    顾青林……

    顾青林对她,也算真心。

    邢坤有时候分不清楚自己是局外人,还是早就是局中人。

    她死之后,邢坤只见过一次顾青林。

    便是在她的葬礼。

    是盛清宁执意要为她下葬,尸首在宫里,用的是衣冠冢。

    顾青林穿了通身的黑色,上臂衣袖缝了一小片白布。神色肃穆,面无表情,苍白的脸色,得体的姿态,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红色血丝。

    他坚持要扶棺,盛清宁没有同意。

    其实,新帝也是极喜欢她的,只是她从来都不信。

    她每回有事相求,就会先做件事讨好新帝。

    用的法子,有些俗,还有点笨。

    去厨房炖汤,或者是做糕点。

    味道并不好。

    邢坤虽然没有尝过,但是见过厨房的人试吃,五官皱紧,闭着眼睛哄着她说好吃。

    她也就天真的信了,端去新帝面前。

    齁的甜死的人糕点,也被新帝吃光了。

    一块都没剩下。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邢坤又想到她的牌位、她的棺木,心脏一下子痉挛起来。他深深呼了口气,抹干净脸上的雨水,继续守在门外。

    —

    盛皎月大概知道,东宫里的人,都只听太子一个人的话。

    她被迫留宿,刚睡下就被噩梦惊醒。

    湿润的眼泪落在她脸颊,她睁开眼又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谁在她梦里无声无息的哭,冷冰冰的眼泪,打在皮肤上,又疼又烫。

    当她好不容易睡下,又被眼泪吓醒了。

    那个人能不能不要哭了。

    她好难受。

    好害怕。

    她会不会是被鬼缠上了?

    盛皎月越想越害怕,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陷入半梦半醒。

    卫璟回来看见她穿着衣裳睡觉,忍不住皱眉,这样睡不难受吗?

    男人伸出长臂将她从床上捞起来,少女似乎没有认出他,磕磕绊绊,语气哆嗦,“有鬼…有鬼…”

    她声音颤抖,可怜蜷缩在他怀中。

    卫璟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背,安抚似的顺着她的背轻拍:“没有鬼。”

    她说:“有的,有鬼的。”

    盛皎月将整张脸都埋在他怀中,“鬼来找我了,还对我哭。”

    她抓着他腰间的衣裳,“你叫鬼不要来找我了,他哭的我好难受。”

    那双黑色的眼睛,瞳仁是黑色的,眼眶却是血红色。

    看着她流着眼泪。

    盛皎月将撞鬼这事推给这间屋子,她胆子本来就小,对神鬼又怕得很,有些恼怒,生起气也娇娇的,“我要回家睡。这里有鬼,我不喜欢。”

    卫璟将人抱在腿上,“我以为你更怕我。”

    原来是更怕鬼。

    他让人将烛灯都点了起来,明黄烛火蓦然照亮整间屋子。她好像才没有那么害怕。卫璟慢慢抬起她的脸,问:“这样穿着睡觉不难受吗?”

    盛皎月摇头撒谎。

    卫璟脸都没红,拿出肚兜,叫她换上。

    她先是睁圆了眼睛,羞的无地自容,“我不要。”

    肚兜是红色的。

    绣着盛开的海棠花。

    “我不偷看。”卫璟耐着性子。

    盛皎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脸憋得通红,“我都要嫁人了。”

    卫璟嗯,撩起眼皮,“这又如何?”

    他正义凌然道:“你先前答应过和孤好。”

    盛皎月心想我那是骗你的、哄你玩、敷衍你。但她现在还不敢说实话。

    最终她还是避着太子去屏风后换上肚兜穿好寝衣,屋里点了红蜡烛,她便没有再梦见那个无声流眼泪的恶鬼。

    卫璟也已习惯做些匪夷所思的梦。

    曹缘口中的娘娘,他还不知道是谁。

    只知道那个姑娘应当是死了,年纪还不大,是病死的。

    卫璟很好奇梦里的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左想右想,应该都是像盛皎月这样的。

    但他不会叫她那么早死。

    会好好护着她,当作掌中珍宝。

    这天夜里,他在梦中看见自己削瘦的拇指紧紧捏着个牌位。

    黑色的檀木,一笔笔篆刻上去的字迹。

    他的目光从上及下慢慢看了过去——吾妻皎皎。

    只这四个字,他就看不下去了。

    卫璟满头冷汗的醒来,脸色煞白,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进内殿看见拔步床上呼吸平稳面色莹润的少女,心脏被捏紧了的痛感逐渐松弛。

    可能真像她昨晚说的。

    这里有只恶鬼。

    —

    雨后放晴。

    盛皎月换回昨日穿过的官服,特意从东宫饶了路去文选司,她刚到就被黄大人叫了过去,“侍郎大人找你有事,你快过去。”

    她以为是自己调任的事情有了眉目,喜上眉梢。

    侍郎大人见了她,语重心长,“你去地方上任,有些可惜。”

    盛皎月说:“下官可以历练自己。”

    侍郎咳嗽,“这…原本是没什么问题。可帖子递上去,就被太子打回来。”

    他说:“太子说你是难得的国之栋梁,意思是让你继续留在京城。”

    盛皎月没想到这个帖子会递到太子跟前,这种小事,他怎么会管?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皎月数着手指头要离开京城,如此一来,她的希冀落空,日子白盼了。

    不过幸好她另有打算,假死亦能金蝉脱壳。

    盛三小姐一死,和侯府的婚约,也能作罢。

    她连假死的药,都已经提前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