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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遥翻开看了一眼,第一张就是一个英武的青年男人,穿着绿军装,说真的,旧时的照片打扮虽然有些土气,但如果相貌好,看起来会比现在的照片更有眉目分明的俊美。肖遥颇有些惊讶地坐到郑大爷身边,问:“这就是楚大爷么?”
郑大爷笑了笑,说:“是他,当初参军的时候拍的,十八九岁吧。”
周海权也看了一眼,肖遥见他要看,便朝他那边挪了挪小板凳,把相册摊在膝盖上,一张一张翻看。
里头的照片,大部分都是穿军装的时候照的,还有端着枪的,穿着和背景都特别有年代气息,肖遥说:“真帅。”
他又很感慨,原来看起来已经是老头一个的楚大爷,也曾是这样眉目分明的美男子,岁月真是不饶人,又很残忍。
“他年轻时候很帅,”郑大爷说,“要不是瘸了一条腿,现在恐怕儿孙满堂了。”
“有您的照片么?”肖遥问。
“那时候穷,哪有钱拍照,他这些照片还都是他当兵的时候拍的。我也就是蹭他的光,拍过一张。”
郑大爷说着便把相册翻到了最后,手指枯黄,隐隐露着青筋,指腹也很粗糙,大概是常年辛劳留下的印记:“呐,这个就是我。”
那是一张合照,照片上的楚大爷还是一身军装,但没戴帽子,帽子到了身旁的男子头上,那男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皮肤要白一些,穿的是旧时男人常穿的那种比较宽松的黑裤子,上头却是白衬衫,皮肤虽然黑,但露着一口大白牙,极为阳光帅气。俩人搭着肩膀,背后是天安门城楼,那时候的天安门还不像现在这样,有些简陋,人也好少,街上的人大部分都骑着自行车,连汽车都没看见。
在熟悉了他们苍老的模样,再去看那时候青春洋溢的他们,对比之下真的让人特别感慨。郑大爷说:“这辈子就去接他的时候照了这么一张。那时候你楚大爷刚退伍,腿瘸了,当不了兵了,他退伍回家之前,想去天安门看看,我去接他,俩人就去了一趟北京城,去了想着得留个念吧,就在天安门城楼之下拍了这个照片。”他说着把照片抽出来,看了看背面,背面还写着日期,“你看,一晃都四十多年了。”
“郑开业,楚卫东……”肖遥念了一下那上头的字。
“这么多年了,您和楚大爷都没出过山,不会觉得闷么?”
“该走的都走过了,”郑大爷很豪迈地说,“你们可不要以为我们哪儿都没去过,我们俩还去过大西北呢,俩光棍汉,反正无牵无挂的,说走就走了,我蹬着三轮驮着他,哪儿没去过啊,也就后来再去哪都不方便了,年纪上来了嘛。而且这山里呆的久了,就不愿意出门见人了,习惯了以后,也挺好。你们知道我们这村子怎么来的不?”
肖遥问说:“难道也有世外桃源的典故?”
“听说明末清初,有人不愿意剃头留辫子,逃到这里来的,其中有些文化人,说这个就跟古代一个什么人说的世外桃源一样,就定居在这里。对我来说啊,这地方就是世外桃源,不跟世内的扯那么多,倒也乐得自由自在。”
肖遥其实也喜欢过这样的生活,不过他是现代的年轻人,得给他一个手机,得有电,有网。
外头的雪丝毫没有停的架势,手机信号都没有,周海权觉得他们俩在这里住一晚不要紧,但是得跟外头的人说一声。郑大爷就说:“你去那边山岗上试试,可能是天气不好的缘故,所以信号弱。”
周海权就拿着手机出去了,肖遥烤着火炉子,看着他往远处山岗上走。郑大爷突然说:“小周人不错啊。”
“是啊,”肖遥笑着说。
“他每年都会来我们这里发一些过年的东西,粮油棉被,还有些生活用品,这么年轻有为的老总,还能记得跟我们老头子的约定年年来看我们,品性好。你跟他认识多久了?”
“我跟他认识没多久,我是跟着艺术团下乡演出的,正好跟周总他们一块。”
“我看你年纪不大。”
“快二十一了。”
“二十出头,真年轻。”郑大爷抽着烟,说,“年轻好啊,谈朋友了么?”
不等肖遥回答,郑大爷就先笑了:“我问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没有,”肖遥笑着说,“我还年轻,不着急。”
“周总比你大不少吧?”
“也没大几岁,二十七八吧。”
“大一点好,”郑大爷说,“男人大一点,懂得疼人,也懂得珍惜。”
肖遥觉得这话有点怪,便看向了郑大爷,郑大爷笑着说:“别看我老头子眼神不好,可我这眼睛毒着呢,小伙子,你交了运了。”
里间传来了楚大爷的咳嗽声,郑大爷便站了起来,去里间看他。肖遥趴在自己膝盖上,想刚才郑大爷那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听着好像有点怪怪的。
周海权从山岗上回来了,肖遥问:“打通了么?”
“嗯,”周海权说,“跟他们说了,今天不回去了。”
肖遥其实不大想留宿在这里,不过也没办法,外头的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冷吧,烤烤手。”他对周海权说。
周海权便伸出手来烤了一会,修长的手指头冻得通红,他摸了一下,冰凉冰凉的。
他摸了一下就撒开了,周海权的手指却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头微微蜷缩起来,好像是受宠若惊。
郑大爷抱着肖遥背过来的新被子出来,说:“你们俩睡一张床,没问题吧?”
周海权抬头看向肖遥:“行么?”
肖遥说:“我都行。”
反正又不是没睡过。
他倒是惊讶周海权的洁癖,他发现周海权这个毛病现在好像没有了。
这屋子中间算是客厅,左右各有一间房,郑大爷去东边房间给他们收拾床铺,肖遥过去帮忙,才发现那间房平时好像是不住人的,里头有个柜子,有张八仙桌,床上只有木板。郑大爷先把床扫了一遍,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被褥来铺上,说:“知道你们爱干净,我们的褥子铺下面,你们盖新的。”
“本来是给你们送的过冬棉被,却被我们先盖了,真是不好意思。”肖遥说。
“我们乡下人,没那么讲究。”
肖遥帮着铺好床,屋子里有点暗了,郑大爷又出去拿了几根蜡烛过来,说:“天冷,我们这里也没什么消遣,你们要是觉得坐在外头冷,就坐到床上去。”
郑大爷去隔壁的房子里劈柴去了,周海权听见动静就过去帮忙,肖遥一个人有些无聊,便脱了鞋坐到床上去了。他在靠窗的一则坐着,透过窗户往外头看,正好可以看到另一处房子,房子外头搭了个草棚,周海权拎着斧头,有模有样地在那劈柴火,不过他劈了几次都没劈好,郑大爷就笑着在旁边教他。
可能是被窝里暖和,手机又没网,无聊了一会,他就犯困了,便盖上被子躺了下来。
周海权没干过农活,没想到劈柴那么简单的活,他竟然也做不来,柴没劈开几根,手掌心反倒磨破了一块皮。郑大爷就让他歇着去了。他回到这边来,没看到肖遥,便推开了东间的门,结果看见肖遥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房间里点着蜡烛,烛光微暗昏黄,肖遥的脸在烛火里看有些红,被子没盖好,露着肩膀,他就伸出手来,帮肖遥掖了一下被子,自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他。
与世隔绝也有好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想做什么做什么,一心一意爱自己想爱的人。烛光之下岁月静好,人越隔绝于世,越能回归原始和本真,遵从自己的动物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