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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闷雷过后,闪电划破天际,盘根错节的脉络将暗沉的天际撕裂成无数块,魔物死后化成的血雾久久不散,半边天被染成血红,一如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般惨烈。
魔城之下,魔物与神兵厮杀,魔物的利爪划破神兵的盔甲,内脏流了满地,神兵的长枪刺入魔物的眼球、肚腹,凄厉的嘶喊响彻天际……
魔尊手持泛着黑气的魔刃,与玄龙的银色长剑在半空交锋,寒光闪过,映出魔尊冰冷的红眸。
他嗤道。
“神族走狗。”
“燕鸢是如何对你的,你忘了吗。”
“他拔你的鳞,剜你的肉,你就这般原谅他了,还在傻乎乎地为他卖命,你可真是天下最蠢之龙。”
刀光剑影间,二者已过了不下百招,玄龙躲过魔尊一记暗刀,杀意凛冽的剑锋朝魔尊胸口刺去,被魔尊手中魔刃横着挡住。
神与魔停在半空,一银一黑两道身影,长发随风舞动,衣袂翻飞。
“你的肉体重塑不久,想来魂魄还很虚弱吧?他就这样将你派到战场上来了?”
“你看,他根本就不爱你,不如坠入魔道,到我魔族来做大将军,如何?……”
宁枝玉如此对燕鸢心心念念,叫魔尊心里好生妒忌,要是玄龙真的坠了魔道,燕鸢还不得活活气死。
可惜这条龙白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实则脑子一根筋,根本不转弯。
玄龙双唇紧抿,全程未置一词,手下动作越发凌厉,招招夺向魔尊面门。
身为神族将军,为神族出战是他的荣耀和使命,容不得旁人置喙。
魔界的势力虽说是大不如前了,但也不是神界轻而易举便能攻下的,倒下的神兵与魔物越来越多,一来二去,魔尊与玄龙身上皆受了外伤。
此次神魔之战,燕鸢御驾亲征,魔尊心口的伤便是拜燕鸢所赐,不想歇战一夜,今日未看到燕鸢人影。
魔尊趁其不备,手中弯刃划向玄龙脖颈,玄龙仰头后空翻躲过,脖颈留下一条淡淡的血痕,落在半空的瞬间抬腿击向魔尊面庞,魔尊单手凝起结界挡住,冷笑着问。
“燕鸢呢?
“他就这样同万年前一样,将你一个人丢下了?”
显而易见的挑衅,玄龙不可能回答他,跃身单腿踹破结界,结界顿破,红光四散。
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快到旁人几乎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魔尊始终不忘讥讽:“他这个天帝做得可真是省心,万年前将你推上战场,令你惨死,万年后仍是如此。”
“啧啧,这样的仙侣,怕是仙界最次了吧。”
寒冷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刮得面颊生疼,正如魔尊所说,玄龙曾灰飞烟灭,魂魄重塑,身体还很虚弱,灵力未能完全恢复,纵使全力以赴面对这场战斗,还是渐渐处于下风。
魂魄裂缝仿佛被撕出了更大的口子,那种痛楚逐渐腐蚀他的肉体,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乱了气息,动作慢了下去。
魔尊逼得他节节败退,找准时机,控制魔刃刺向他的心口,速度之快叫玄龙根本来不及躲避。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漫长。
万年前便是这般,在接连击败魔族大将后,已经力竭的玄龙被迫与魔尊对上,魔刃刺向心口的瞬间,他想到了燕鸢。
可能没办法同他去看海了。
那个愿望,在万年之后,仍未曾实现。
今后的万万世,亦不再有任何可能。
或许他的一生就是这样可笑,生来便是天煞孤星,没资格对人生出情爱,即便生出了也是无用的,偷来的情爱,终究要还回去,还因此受了极尽残酷的惩罚。
他到这世上孤零零走了许久,竟不知是为何。好在阿执有人真正地疼着,不至于同他一样受那样多的苦。
万年前离开的时候,玄龙感到不舍,这一刻他倒是很平静。
兴许是释怀了,不再期待了。
灵力在体内乱窜,玄龙喉间发痒,口中没克制住涌出血,魔刃划破空气眼看就要刺入玄龙胸口,突然被一阵强有力的灵力击落在地。
魔尊召回魔刃,沉着脸朝来人看去,只见燕鸢正垂下施展灵力的手。他长发半束,一袭淡然的白袍,唇边甚至带着温润的笑意,可他的右手却成鹰爪状紧紧扣在宁枝玉脖子上,只要稍稍用力,宁枝玉一介凡人便会在他手中魂归地府。
魔宫内有魔尊设下的结界,冬暖夏凉,无需多穿,而此时这么冷的天气,宁枝玉身上就着一件薄薄的白衫,小腿和双脚赤着暴露在空气里。
风吹得他的衣物猎猎鼓起,再瘪下去,与燕鸢高大的身形比起,他看起来那样瘦弱,好像用力折一折就会碎掉。
“阿宁……”魔尊万万没想到会在战场上见到宁枝玉,年轻俊美的脸上掠过短暂的错愕。
玄龙同样愣住,不明白燕鸢在做什么。
很快魔尊就回神,握紧了手中魔刃,压抑着怒火的红眸紧紧盯着宁枝玉苍白的脸:“……放开他。”
细微的反应被燕鸢收尽眼底,不动声色地笑道:“想救他?……那便用你的命,和整个魔族的命,来换他一人活,如何?”
“你休想。”魔尊咬牙,想冲上去将宁枝玉夺回来,可他不敢冒险,人族的命太脆弱,若弄丢了,便找不回来了。
“神魔之间有血海深仇,你我之间,有杀妻之恨,宁枝玉参合了你的阴谋,对我下魔蛊,害我妻离子散。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原是想,若你愿意用自己和整个魔族来换他,我可以放他一码,让他苟活于世,谁知你竟拒绝得如此干脆,可惜啊,可惜……”燕鸢轻叹着摇头,钳制住宁枝玉脖颈的掌心化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紧贴上他的皮肉。
燕鸢低头,对怀中的人质用不大不小,以及飘在半空的几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不是说他很在意你么,怎么连见你要死了都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那我便杀了你……”
话音落下,宁枝玉感到脖间剧痛,他轻轻抽了口凉气,脸色愈发苍白。
“你住手!”魔尊红瞳剧烈收紧,死死盯着宁枝玉脖颈间的血线,几乎就要按耐不住。他的速度再快,快不过燕鸢手中的刀,刀刃再往里些,宁枝玉便要死了。
他活了那么久,从未真正喜欢过谁,宁枝玉是第一个,他能够产生欲望,想要拥在怀中好好对待的人。
即便对方不曾给过他丝毫机会。
他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人,喜欢到快要疯掉了,喜欢到哪怕宁枝玉多看他一眼,他都能暗自欣喜好久好久。喜欢到分明知道对方厌恶极了自己,还是要用宁枝玉不喜欢的方式将他绑在身边,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将他留下。
他喜欢看宁枝玉笑,他笑起来很温柔,如同沐浴在早春的风里。但宁枝玉从不对他那样笑,即便笑起来也是冰冷冷的,他待谁都很温柔,宫女、太监,甚至是一个被他从人间虏来的素不相识的厨娘,唯独待他与阿冽冷面狠心,从未有过好态度。
他知道宁枝玉嫌恶他是魔,可这是与生俱来的身份,无法改变的,他知道宁枝玉永远都不会喜欢他,哪怕他再努力,所做的一切在对方眼中仍然是笑话。
但他就是固执得,不舍得放手。
“心疼了?”燕鸢抬起头,笑道。“万年前,你弑我仙侣时,哪知我有多疼。万年后,你对我种下魔蛊,让我亲手害死我挚爱时,可知我有多痛……”他喃喃说着,眼角无声红了。
“如今只是这般,你便心疼了?”
“既然如此,你来替他受,可好?……”
杀戮、杀戮、杀戮,永无止境的杀戮,血雾翻滚着笼住天空,下方的魔物和天兵重复着愈来愈疯狂的厮杀,场面惨不忍睹。
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宁枝玉感到很茫然。
他从未对燕鸢说过魔尊很在意他这种话,这段肮脏的过去,他一个字都不想提起。
燕鸢在假意劫持他前,只说叫他陪他演一场戏,一场兵不刃血、能让神族不战而胜的戏。
起初他不明白燕鸢想干什么,这时终于明白了,燕鸢想用他的命作筹码,逼魔尊放弃族人,自我了结。
这在宁枝玉看来是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像那样的魔头,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渺小的人族去死,魔尊也许会变着法子讨他欢心,可代价绝对建立在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就像有人愿意哄一条小狗欢心,却绝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一条狗去死。
真正的爱,应该是喜对方所喜,痛对方痛,魔尊将他囚在这里整整四年,从来不曾真的顾及过他的感受,他跟一条毫无尊严的狗没有任何区别。
“没用的……他不会因为我妥协的……”宁枝玉嘴唇冻得青紫,说话的时候微微打着颤,单薄的身体在发抖。
他的身体这样弱,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冻,魔尊知道他定然很冷,定然很害怕。他不知道,宁枝玉只要是在燕鸢怀里,哪怕是被一把明晃晃的刀抵着,在宁枝玉心里都比在他身边强百倍。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记得那夜的话,他很认真地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他,即便是用命。
于是他说。
“好…我来替他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