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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鸢戒备地盯着槲乐,都说狐狸狡猾,保不准这狐妖在玩什么鬼把戏。
“你开什么玩笑,玄龙可是男人。”
槲乐舌头断了小截,说起话来很是不利索,嘴角的乌青尤其触目,他蓝眸中不断淌出泪,轻声道。
“有些龙生来便是雌雄同体,阿泊与你行了夫妻之事,自是会怀孕的。”
“你救他吧,求求你……”
“我知道我从前欺辱过你,你恨我。只要你救他,从前的一切你都可以加倍还给我,我什么都不怕。”
从前高傲无比的狐狸,在他最最厌恶的人族面前,跪下瞌了头——
燕鸢见他这般模样不像在撒谎,震惊之余一时也慌了起来,可心里还是无法接受,低喝道。
“你别胡说八道了!他一条龙怎么可能怀我的孩子!”
“你不是上天入地厉害得很吗,何须来求我!”
槲乐从地上抬起头,笑得惨淡。
“我若有能力救他……何须来求你。”
散了一身道行,他连这皇宫都不出去了,遑论是救玄龙。
燕鸢将手贴上玄龙苍白的脸,温度冰凉,他只得暂且相信这狐妖,焦急道:
“我该如何救他。”
槲乐呼出一口气,轻声道:“长安城中有一花精,她能救阿泊。”
“不准叫他阿泊!”燕鸢皱起漂亮的眉。
“这亲昵的称呼只能由朕来唤!”
叫槲乐回避,燕鸢给玄龙换上了干净的玄袍。
他之前想哄玄龙开心,命司衣局的人给玄龙做了几身衣物,都是玄袍,与玄龙本身穿得朴素的料子不同,那全是宫中最上乘的布料做的,从没见玄龙穿过,没想到这时候倒是用上了。
然而干净的衣物不多时就叫玄龙体内涌出的血迹给弄脏了。
燕鸢想起玄龙床头暗格里藏的药,昨日看见玄龙服用,问玄龙是什么药,他还不肯说,燕鸢直觉那药跟今日玄龙大出血有关。
他跑过去将药瓶寻了出来,一股脑倒出两粒,放入口中化开,渡给了玄龙。
上了马车后,口中仍残留着苦涩药味,燕鸢吧咂着嘴,心中烦躁,时不时用手触探玄龙的脸,那反常的温度叫他慌张。
“你说的那花精在什么地方?”
槲乐那身白亵衣上透出斑驳血迹,身前的双手被粗粝的麻绳绑着,坐在靠车窗边的小木凳上,他听到燕鸢问话,扭过头,虚弱道。
“尾花巷。”
方才燕鸢担心他耍诈,在乾坤宫将他绑了起来,还像模像样的往麻绳上贴了符。若是从前,槲乐哪里会受这样的侮辱,如今他只要玄龙好好的,其余的,都可以忍受。
马车晃动着飞驰出皇宫,闯入长安的繁华夜色。
燕鸢得了回答,问外头驾车的侍卫:“多久能到尾花巷?”
外头传来马鞭抽动的声音,侍卫:“回皇上的话,莫约得要小半个时辰。”
燕鸢皱眉:“快点。”
车帘随风微动,外头的光涌进来,照出燕鸢绝色无双的俊容,槲乐看着他,至今不明白这人族有哪里值得玄龙牵挂。
“你对他如此霸道……你真的爱他吗。”
燕鸢眉间尽是不耐:“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皆与你无关。”
槲乐收回目光,仰头靠在车壁上,苍白的面上充满疲惫:“你若不爱他……便放过他吧。”
燕鸢抬头:“绝不可能!”
槲乐勾着唇,脸边的长发随着夜风微动,他眼底有泪光。
“他那么傻……傻傻地待你好,你怎么忍心这般伤他。”
“你待他一点都不好……”
燕鸢闻言不说话了,半晌才硬声道。
“我又不是故意将他弄成这样的。”
槲乐笑了一声:“你不是故意便如此了,你若故意,他岂不是会活活被你折腾死?”
燕鸢手指扣紧身下木榻边缘,咬牙道:“再说话我就命人将你扔出去。”
槲乐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用唯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喃道:“我真后悔,没有在千年古潭就杀了你。”
燕鸢心中牵挂着玄龙,自没精力去听槲乐在嘀咕什么,一路上催促了好几遍叫驾车的侍卫快些,马车终于在花尾巷停下。
巷子窄得很,此时夜已深,这地方僻静,除去随马车来的那队锦衣卫,路上一个百姓都没有。
燕鸢抱起玄龙下了马车,槲乐在前面带路,莫约往巷子里走了百米左右,在一处破旧的宅院前停下。
槲乐上前,抓起铜把手敲木门,敲了三下,里头传出一道灵动的女声。
“谁啊?”
“花娘,是我。”
“小狐狸?”
“嗯。”
木门被从里面打开,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个穿粉色纱裙的年轻女子,她头上绑着条粉色锦布,长至膝盖的黑发绑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身前,那妖异水灵的粉色双眼见到槲乐先是惊喜,再看到槲乐身后的燕鸢,她眉头一皱,紧张道。
“怎么有人?”
这花尾巷处于荒芜地带,是没有凡人居住的,在很久之前,有富商想买这里的地建宅院,被花娘的相公假意闹鬼赶走了。
花娘原身是一朵樱花,因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精,生性胆小,法术低微,很是怕人,人族中稍微强壮些的都能欺负她。
从前有相公护着她,但在两年前,她相公雪狼妖被一路过长安的修士给捉去了,从此下落不明,留下她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孤苦伶仃、相依为命。
上回槲乐带受伤的玄龙出宫后,在寻医的路上遇见上街买菜被登徒子欺负的花娘,便出手救了她,教训了登徒子。
花娘得知槲乐有朋友受伤,告诉他自己会医法,玄龙这才得以看诊。
否则槲乐初来长安,妖生地不熟,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像花娘这种小妖修为虽低微,在医法上却很有些天赋,这些年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在人间过活的。
她的病人多是同样混迹在人间的良妖。
槲乐温声安慰道:“别怕……他不会伤害你和樱儿的。”
“他是寒泊腹中孩子的父亲。”
花娘警惕地看了燕鸢几眼,白皙的手遮在嘴边,压低声音对槲乐道:“可上回……阿龙变成那样,不就是被他害得吗……”
上回,也就是燕鸢叫玄龙去边关杀槲乐,玄龙回宫后得知了燕鸢一直在骗他,拿他作药引的事。两人决裂时,玄龙拔了许多鳞给燕鸢,因此失血过多动了胎气昏迷。
那会儿槲乐将花娘带到客栈给玄龙看诊,可是恶狠狠地将燕鸢骂得都猪狗不如。
也难怪花娘这般怕他。
“嗯。”槲乐笑道。“你放心吧,他也想救寒泊的。”
“有我在呢。”
进巷子时槲乐手上的麻绳已被解开了,花娘见槲乐身上和脸上有伤,着急问他怎么了,被槲乐搪塞了过去。她被槲乐所救,自是信任他,很快松了口。
“那好吧,你们快进来吧。”
燕鸢跟在两妖后头进了门,这院外看似破落,院内却朴素干净,里头还有人族所用的石磨。
没想到天子脚下,竟有妖隐在人族中,如同人族那般生活着,连习性都如此相近,真是稀奇。
燕鸢按着花精的指示将玄龙放到床上,花精用神识给玄龙探了脉,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她轻声抱怨道:“哎呀,怎么会这样,你上回带阿龙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不能行房事吗。”
槲乐面无表情地看向燕鸢。
燕鸢皱眉道:“……他未与我说过,不能行房事。”
槲乐轻轻笑了笑:“那是因为他在意你,所以事事都纵容你。”
“可你都做了什么?”
“你何曾对他有过半分疼惜?……怕是连怜悯都没有的吧。”
“我……”燕鸢懒得与他争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看向花娘忙碌的背影,艰难开口。“他……真的怀孕了?”
“是呀,四个多月了呢。”花娘柔声回答,她性格天真烂漫,方才的恐惧早忘在脑后。
“你们两个都生得好看,生出来的宝宝定也好看。
燕鸢心底实在怪异极了,眉头深拧:“这……这不可能。”
“他是妖,我是人,我们怎么可能有子嗣。”
花娘将手中木盒打开,奇怪地回头看了燕鸢一眼:“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与他行过夫妻之欢,有孕不是正常的么。”
“你不会想赖账吧?……”
燕鸢哑然,闭了嘴。不说话了。
屋内安静下来,槲乐紧张地盯着花娘的动作,她将木盒中足有手指长的灵针一根根分别扎入玄龙的脚底,掌心,还有四肢的各个穴位。
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忽然痛苦地将身体缩起来,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吟。
“快,将他按住!若镇灵针全没入血肉中就麻烦了……”
槲乐与燕鸢闻言,赶紧上前拉开玄龙的手脚,分别按住玄龙的上身和双腿,玄龙整个人抖得厉害,最后竟低低得啜泣出声。
燕鸢愣住了,他从未见过玄龙哭,这龙不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怎么吭声的。
他心中不太舒服。
“怎会这样疼……”
花娘急得冷汗直冒,将没得过深的灵针稍微拔出来些。
“你这不是废话么,这镇灵针是为了留住宝宝的灵,扎入血肉,便是刺入灵魂,怎么可能不疼。”
“大概就如活活将你的身体切成两半,比那样还疼百倍……”
见燕鸢那呆楞的模样,槲乐只觉得讽刺。
“想不到吧?”
“这样的苦,阿泊可不止受了一次。上回,他被我救出宫的时候,便尝过了。”
“全都拜你所赐。”
燕鸢抿唇不语。
槲乐本也不是故意想刺他,就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见他不言,便住了嘴。
两个时辰后,花娘将镇灵针一根根收起,放回木盒,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
“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宝宝就危险了。”
这时窗外天已大亮,床上的玄龙整个人宛若从水中捞出一般,面色灰白,黑发铺散在身沿,呼吸微弱,狰狞的疤占了右脸最显眼的位置,叫人心疼不已。
花娘将被子给玄龙盖上,转身对槲乐小声道:“小狐狸,你与我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槲乐看了燕鸢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与花娘出了门。
“你说什么?!”
“阿龙没了内丹,最多活不到三年了……”院子里,花娘紧张地问槲乐。“为什么会这样,你们的内丹呢?……不是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么?”
屋内传出脚步声。
槲乐双目泛红,将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沙哑道。
“嘘,你就装作不知道。千万别让那人族知道,否则他可能对阿泊不利,记住了吗?”
花娘诚惶诚恐地点头,表示记住了。
因服了花娘开的不知名的灵药,回宫的路上,玄龙在马车晃动间短暂地睁了眼,燕鸢坐在榻边看着他的面容发呆,两人视线对上,燕鸢愣了愣,继而轻轻握住他的手。
“阿泊……你醒了。”
玄龙意识还不太清醒,恍惚地望着他,未说话。燕鸢的表情有些怪,满是欲言又止。
“你怀了……我的孩子?……”
玄龙喉间动了动,气若游丝道:“你知晓了。”
燕鸢不太敢正视他那双漂亮的绿眸,垂下浓稠的眼睫,挣扎着开口:“阿泊,你我人妖殊途,这孩子生下来,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怪物……定无法被世人所接受。”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但这孩子,我们便不要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