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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要走的时候,对方是留不住的。
更遑论玄龙是头能上天入地的妖。
燕鸢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急于宁枝玉从此会没了药引,还是舍不下玄龙,总之,他就是不愿意让玄龙离开自己,只要一想到这个男人会在自己生命中彻底消失,他整个人都乱了。
堂堂一代帝王,此时哭得十分不雅,浓稠的睫毛都被泪水黏到了一起,桃花眼被绝望占据,追上去抓住玄龙的衣袖。
“阿泊……你别走。你别走。”
“我真的知错了,我不该骗你的。”
“你若在意名分,我便封你为妃,如何?”
“皇妃也是同皇后那般名正言顺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说好要相守一辈子的。”
“你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玄龙被拽着,不得不转身看燕鸢,这人身量比自己都要高大许多了,还同个孩子似的哭,羊脂玉般的脸庞上挂满泪水,真真是半点形象也无了。
玄龙别开视线,垂目道:“你知我……并不在意那些。”
燕鸢哑声道:“我知道你不在意,可你不喜欢我吗?”
“那我们就继续在一起啊……你莫要离开我,你若走了,叫我日后怎么办。”
玄龙不肯看他:“你已有皇后。”
“那不一样……你与他,你与他是不同的……”燕鸢弯身去抓玄龙的手。
玄龙微微侧过身去,躲开了燕鸢的碰触。
……的确是不一样的。
燕鸢待他的皇后,是真心疼爱,而待他,唯有欺骗,索取,利用。
“阿泊……”燕鸢僵硬地站直身体。
深爱人的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神色,玄龙是没办法做到不难过的,但许是因为他的心太小,眼中亦容不下沙子,无法在经历那些事情以后,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即便燕鸢爱他,他也做不到与旁人共享爱人。
何况燕鸢不爱他。
窗外的风涌入殿内,拂过玄龙面庞,他垂在身前的长发微微地动,左边袖袍中滴滴落下血,砸在深色木地板上。
“事已至此……我们,便算了吧。”
燕鸢哽咽着道:“不能算,如何能算?”
“你答应过我的,你曾说过,不论今后我犯了多大的错,对你有多坏,你都会原谅我一回,你怎能食言?”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你不能骗我。”
玄龙:“…是你先食言。”
是你先骗我。
是将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当作药引给旁人入了口。
他最最珍贵的心意,被这人随意践踏在脚下……
曾向往的地方成了伤心地,玄龙已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他机械地转身,目光掠过殿中的家具,摆件,看着那些熟悉的物什,眼中暗淡如一潭幽绿的死水,再无半点光。
他傻傻以为,有燕鸢的在地方,便有他的栖身之处。
原来亦是错了。
至时至今,他终究是孤身。
唯有那暗无天日的千年古潭,能留与他方寸容身。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玄龙抬腿要走,燕鸢怕他如之前那般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冲上去从身后死死抱住他,怎么都不肯撒手,哭得浑身发颤。
“阿泊……阿泊……”
“你别走……”
“你不准离开我,不准离开我……”
玄龙未再犹豫,手中使了几分灵力,轻易将燕鸢的手挣开了,燕鸢摔在地上,抱住玄龙的腿。
“你不准走……”
“不准走……”
他哭得这般可怜,好似真的很舍不下玄龙,玄龙一时无措,终是弯下身去,指腹抹过燕鸢的脸,沙哑道。
“你已不是孩子了。”
“以后,莫要再这样哭了。”
燕鸢趁机抓住玄龙的手,也就是这刹那,玄龙看见燕鸢掌心闪过一道蓝光,随即那掌心缓缓绽开一朵淡蓝色的鸢尾,如同蝴蝶的翅膀,栩栩如生,令玄龙愣住。
他怔怔执起燕鸢的手,盯着他掌心。
一段淡得几乎快要消失的记忆,在脑海中逐渐重现……
近万年前,他被娘亲斩断龙角,逐出龙族,他绝望地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了龙界,可还未下山,便在半路昏倒了。
那日的雨下得极大,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弱小的身体上,以至于他倒下之后,再也没能爬起来。
他以为自己会死。
就在他即将陷入昏迷之际,雨幕中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那人着一袭白衣,撑着把墨彩的油纸伞,踏着泥泞的山路朝自己走来。
他伤得太重了,除去断角的伤之外,满身血淋淋的鞭痕,以至于不论他怎么努力睁大眼睛,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记得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了下去,修长的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那人的声音十分温柔,在磅礴的雨中令他觉得温暖,那人说:小龙,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看到,那人的手中闪过蓝光,掌心有朵淡蓝色的鸢尾花,与皮肤完美融合,仿佛生来就有,漂亮极了。
那是他昏过去前最后的记忆,再醒来时,雨过天晴,他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过,那人为他上的草药虽没什么用,但勉强止住了血,令他得以存活下去。
那把漂亮的油纸伞被留了下来,挡在他蜷缩的身体上,为他避过一夜风雨。
当时他太弱小了,尚没有自保的能力,在离开龙族后几次险些被道士捉去抽筋剥皮,好不容易寻到千年古潭作为栖身之处,修出些道行之后,再入凡尘时,近百年已过。
他试图借油纸伞上的气味,寻到当初救自己一命的人族去报恩,然而多次未果,便知,那人已不在人世了。
万年时间,人间朝代更迭无数次,岁月长河缓缓淌过,足以淡忘很多东西,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忘的。
比如燕鸢掌心这朵淡蓝色鸢尾,与那从前救他一命的人,一模一样……玄龙看一眼,便认了出来。
燕鸢原还哭着,见玄龙盯着自己掌心发愣,便凑过去看,这么一看,他自己也愣住了。
燕鸢抽回手,在地上坐起身,用拇指在右手掌心的花瓣上用力搓了搓,然而那鸢尾是融在皮肤里的,根本搓不掉,他茫然道。
“这是何物……”
玄龙出神地望着燕鸢,他一袭白色墨云纹袍,生得委实绝色,那双桃花眼可怜巴巴地泛着红……美则美,面容却不失男子应有的英气,一缕墨发垂落在额前,贵气十足,许是皮肤过于白,哭一哭脸颊和鼻头就红红的,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便是他的爱人。
也是曾救他性命的恩人。
原来,命运并不是肆意作弄,而是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前世的燕鸢救他性命,种下了因果,他未报恩,如今便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偿还么……
“阿泊……这是何物?”燕鸢看向玄龙。
在今日之前,他手上从未出现过这鸢尾花印记,便下意识以为与玄龙有关。
玄龙摇了摇头,站起身。
这花为何会出现在燕鸢手上,他并不知,大抵就如他脸上丑陋的胎记,是印在灵魂上的,轮回转世都会带着。有的人是上辈子做了错事,该得此惩罚,便留个见不得人的疤痕,有的人则是做了善事,该在关键时刻叫人识出身份,便留朵美丽的鸢尾花。
玄龙想,燕鸢该就是后者。
如此看来,先前这人对他做过的事情便算不得什么了,不过是骗他了许多龙鳞,夺了他几分真心,若不是当初这人伸手救他,便没有如今站在这里的寒泊了。
寒泊……寒泊。
这名字真是极好听的。
若没有燕鸢,他兴许连个名字都没有,活在这世上,犹如无根无蒂的游魂,看都没有生灵愿意看一眼。
罢了……罢了……
该知足了……
玄龙转身,外面天色不知何时暗了,夜幕将至,殿内未来得及点蜡,他的背影湮没在昏暗中,叫燕鸢心里生出几分不安,忍不住开口唤他。
“阿泊……”
“我走了。”玄龙低低开口,未回头。
他犹豫片刻,想与燕鸢再说些什么,叫他保重,但转念又想,燕鸢身为帝王,在宫中有许多人伺候,何至于他忧心。
于是向前走去,身影消失在殿内。
燕鸢爬起身,急急往前走了几步,不死心地唤道:“阿泊……阿泊……”
那龙是真的走了。
殿中空荡荡的,唯他一人,哪里还有半点旁的影子。
“阿泊!!阿泊!!”
“阿泊!!!!——”
燕鸢无头苍蝇一样在殿中跌跌撞撞地找寻,大声喊玄龙名字,幻想他会同之前那般,听到自己的声音便出现。
可这回没有。
玄龙走了。
生他的气了。
不会再回来了。
燕鸢跌坐在地上,眼中淌下泪来。殿外的太监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声,焦急地轻轻叩门问他怎么了,燕鸢什么都听不到。
他在想,玄龙为什么会走呢。
可能是因为他对他太不好了吧……好像的确不甚好,他总是欺负玄龙,在床上欺负他,在床下也欺负他,明知道那笨龙并不似他自己口中说得那般痛觉迟钝,不是真的不怕疼,还硬是装作不知道,仗着他性子闷,不会喊疼,便可劲儿地折腾他。
反正他是妖,还是有万年道行的妖,受些小伤也不会死。
可妖是也是会流血的,也会怕痛的……方才玄龙就流了许多许多的血。
这是燕鸢头一回见到玄龙拔那么多的鳞。从前他都是不叫自己看见的……那么自己没看见的时候,玄龙又流了多少血,独自忍过了多少疼呢。
难怪他要走。
自己待他也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