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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油加干辣椒炸过,吃那种愈煮愈浓的椒香,清汤的汤底则煨入干菇、枸杞和红枣,取其回甘。上锅时汤油各按比例调和,又快又香。
其实除却江家的香料汤底,前世涮羊肉,还有一种用清水打锅的吃法。即只放葱姜枸杞,保留羊肉的原汁原味,靠佐一碗芝麻酱来调味。
这朝人爱吃羊,从云婶阿庄叔家每日热销的羊汤饼、或是郑家分茶招牌的入炉羊就可见一斑。
然细细思索了,又会发现这二者勿论哪种,都是将“去腥膻”当做烹饪的重点的。云婶家用的是香料,还在江满梨的提点下略微改进,异味去得彻底,愈受欢迎。而郑家的入炉羊又是以杏仁来烤,目的同样是压制羊肉的本味。
再想过郭东楼、长喜楼的烩、炙、煎羊,无一不重调味以制腥膻。大致觉得这朝人恐怕会更喜欢有香料的锅底。
江满梨本着事关生意绝不能马虎的原则,还是两者各做来,请吕掌柜、曹铛头、孙景天,并着拍档里的几家人一同试吃。又专门拿壶装上些,让老邓来买朝食时拿了,带去给林老侯爷也帮忙选一选。
哪知比试只一场就见分晓。除了个别舌头愚钝的譬如周大山,或是个别吃什么都香的譬如孙景天,道“实在难选”、“是个羊肉都好吃”以外,其余人皆对香料锅底赞不绝口。
连颇为挑剔的林舫波都特意差老邓来答复,道:“香料锅底看似醇淡,五味皆不突出,然羊肉遇之,简直如鱼跃龙门、羽化登仙。腥膻全无,鲜极美极!”
“而清水锅底么……看似醇淡,实则,也是真的醇淡。”
如此,江家的汤底定下来。又保留了佐清水锅所用的芝麻酱调法,将芝麻酱以香料煮水来泄,掺入红腐乳和韭花酱,同样是增鲜提味、去腥除膻,颇得试吃者好评。
-酉末戌初,和淑郡主乘马车缓缓至。
江满梨一早便准备妥当,亲自于小市门口迎。见女婢搀着郡主下了马车,赶紧上去见礼打招呼。和淑郡主心情似是很不错,眉眼弯弯笑着道:“咱们这般熟悉了,江小娘子不必拘礼。”
今日是涮羊肉推出头日,招子刚递送出去,按理说本不该把还未经过市场验证的新品直接给郡主这样的大人物来尝。但徐管事来说时提及郡主为了今日包场,特地暂缓了一场小宴,道:“郡主是当真看重江小娘子的手艺。”
银钱给得实在,又这般诚恳,江满梨这个厨子高兴还来不及,也不好再说旁的。答应下来,细问了郡主于火锅上的偏好,午歇时又配合着国公府的人把菜肉都检查过了,才算妥当。
郡主大驾光临,虽穿了便服,但仪态风姿到底不同,又包了场子,自牌坊到铺门几步路,还是引得路人频频侧眼来看。进了铺,又微笑站着等女婢持绢帕细细擦了桌凳,方才坐下。
江满梨把原本的骨汤、辣汤锅,并着新出的羊汤鸳鸯锅一齐上来。
和淑郡主是吃过几回火锅子的,故而并不陌生,菜单子拿到手略略一打眼,就想好了,把先前爱吃的几个菜一并点了,又多要一盘鱼丸包蟹子、一盘油条酿虾滑来尝鲜。
却是看见第二个羊汤鸳鸯锅子端上来时,愣了愣,咦道:“怎还有另一锅?”
鼻尖凑近了闻闻味道,面上多了些惊喜,又道:“从前好似没有这样的,是新增的汤底?”
江满梨本以为郡主选在今日包场就是特地奔着这涮羊肉来的。此刻见她不知,也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称是,赞郡主好嗅觉。眼神却带着些疑惑,不动声色地飘向徐管事。
徐管事也正看向她呢,脸色略显尴尬。不消说,招子递进国公府却没到和淑郡主手上的原因,定是另有隐情了。
菜单子翻个面,便是新增的涮羊肉,却不似寻常的写法,而是画一只小羊,以细线分出全身部位,标写名称。
江满梨指着小羊与郡主介绍:“后颈肉称上脑,雪花偏肥,肉质细嫩入口即化,后退内侧称黄瓜条,瘦而不柴,最适宜涮肉。”
前后腱子是带筋切来,爱吃筋的必要点,腿肉就用来打丸子,瘦多肥少,脆爽不得了。
再有胸口油、羊腩脂,皆要肥瘦搭着吃。最肥的大三岔和最瘦的磨裆么,就拿薄竹帘一裹,冻成羊肉卷,片作薄片来。
和淑郡主听得连连点头称好,决定作不下,干脆每样都点来尝尝。又听着江满梨的推荐点上一盘嫩豆腐、一盘菘菜心。江满梨招呼好了让藤丫备菜,自个去了小料台,给郡主把麻酱蘸料也端来。
女婢拿着小银盆、丝绢帕给郡主沾水拭手,又请江满梨上了茶先漱口去味。待到精致的餐前工作准备完毕,小木盘薄冰铺肉端上来,锅子也滚开了。
先下一小盘羊尾,油星子随着汤底扑腾开,豆蔻香气并着羊鲜窜起来,再拿筷箸下肉。
女婢们伺候得仅仅有条,江满梨甚至都插不上手,只需在一旁指点其下菜的顺序、每种涮多久即可。
和淑郡主便笑着把江满梨的小铺子打量一番。看看勾彩的桌凳,望望顶上悬着的赛宫灯,再眺眺柜台和后厨。看见专门盛火锅菜品的小木盘着实精致,又讲究地用薄冰保鲜,夸赞了几句,目光落在江满梨脸上。
招招手道:“江小娘子坐罢,陪我一同吃些。”
江满梨闻言惊讶,这哪使得?下意识看一眼徐管事和几位女婢,也是面带讶色,但不愧是国公府里伺候惯了的人,只一瞬,就笑着来招呼她了。郡主坚持:“今日无旁人,又只我一个吃,多无趣。你陪我说说话。”
江满梨只好顺从坐下,道:“那便由我来给郡主涮肉罢。”
哪里轮得到她。伺候郡主用饭的女婢三五成群、各有分工,甫一坐下,原先闲站在郡主座位后头的女婢登时分出来一个,执了筷箸便开始给她也捞菜肉。
实在插不上手,笑笑,道:“反而成我沾了郡主的光了。”
羊肉片得薄,涮上几下便熟透来,空口吃或是厚厚裹上一层麻酱,入口均是细软又饱含汁水,鲜香盈齿的同时各有风味,让人决不出高下。吃几口麻酱的,又想尝尝原汤的,一来二去,不知不觉便把桌上小盘逐个剥得精光。
郡主吃得高兴,与江满梨边吃边聊,从羊肉的吃法聊到油条酿虾美味,再聊到火锅于京城之中热销。最后话锋顺势一拐,问起江满梨小铺子的价钱、大致盈利,又或是日后如何打算,可有筹划。
江满梨有些意外,不知郡主这是何意,捡着些模棱两可的词句,答得也算得上是流利。
至答完,和淑郡主也吃饱了,心满意足地任女婢给她重新擦手拭甲。江满梨便请了允许起身,给郡主端一二样水果和甜品来。
和淑郡主摆摆手:“今日吃不下了,涮羊肉吃得太多,回去恐怕还得请御药院的奉御开些消食散来服。”
女婢伺候她起身回马车,江满梨送至牌坊下作了别,说好改日再要包场来吃。欲返回铺中,见徐掌柜用眼神唤她,轻声道:“那日接小娘子招子的下人不懂事,把招子递给了少郎君。”
江满梨不知就里,正要问,又听徐管事继续道:“我们少郎君听说了林少卿在街上……那事。少郎君到底还是记挂江小娘子的,故而睹物思人,一时难过便让人拿下去,未能让郡主看见,实非故意。”
嗨……这位盛大人。
江满梨微笑道谢:“多谢徐管事告知。”
-瘦仆有些不放心地看了身后人一眼,令他站在帘外等,自个打帘请了允许进去,道:“郎君,人回来了。”
余昊苍正听戏,不大耐烦地示意他带进来。瘦仆正待转身,惊觉那人已经站到余昊苍面前去了。余昊苍睨过来,眼角扫过那人草鞋,草缝间一只乌黑畸形、少了指甲的脚趾缩了缩,人却没动。
“为何不告诉我今日包场,那小儿不外送?”声音阴恻恻,说罢讪一声,“郎君倒是舒服在这看戏,害我白白蹲了一晚!”
余昊苍掀眼,也讥讽道:“你也看见我在看戏,忙着呢,哪得空管你?”
“驴子蒙虎皮的东西,都是上头的狗……”
一个“狗”字说得重,瘦仆“嗬”的一声要过来训斥。戏影自跑马灯下打过来,那人面目凶恶半明半暗,只一只眼睛死死瞪来,便吓得那瘦仆一哆嗦,脚步滞在原地。
余昊苍却是不怕他,呵呵地怪笑两声,眼皮子撤回去继续看戏,道:“狗也分品种,你不过是条咬死过几个人的贱狗,丧家犬罢了。别搞错了,若不是我派人把你弄回来,你现在不死在上头的手里,也得蹲在大理寺的牢里。”
第63章品牌意外扩张(二更)
进了腊月,很快便要到腊八。
京城节日气氛最浓,尤以佛法供奉盛行。
街头巷尾小摊售供佛用的花。僧尼当街巷念佛,供铜、木佛像于沙罗盆器,并执柳枝蘸香水洒之,是为化缘。
各佛寺以腊八为佛诞,或曰佛成道节,办浴佛会,又施七宝素粥、五味肉粥与信众。善男信女献花献果,供僧舍利,捐灯油钱,以表虔心。
至傍晚,闾巷灯火通明,百姓出家门访亲问旧,馈赠节礼。又因着腊月预赏元宵灯会开始,御街东西灯火繁明,小儿通宵嬉戏,热闹无比。
霍书背着送完外送的空箧篓行在路上,脚步碎急。从巷尾闪身挤进一条人多的街道,松了一口气。穿过几个举着大头鲤鱼灯的娘子郎君,借着逆光藏住身影,转头微微眺去,却除了一片人头攒动,甚么也看不清。
不敢多停,转回身去,脚步愈发急了些。过了御街便是新政坊,只消再走一刻钟就到小市……
不知从哪日起,凡夜宵外送,旦出了小市,勿论往东西南北,总觉得身后有人跟随。一开始跟得尚远,这一二日大约是天愈发黑了,又将近腊八,游人遍街,不怕识他出来,跟得就越来肆意。
那阴霾如影随形,霍书手里的棍子握得紧,却是挑着人多的地方往前行得一阵,被人紧紧咬在后头的感觉又松放些许。
到底事情没弄清楚,想着或是他对先前受伤一事有了戒备也不一定,怕平白惹江满梨忧心,便暂未与她讲。
至新政坊内走了片刻,衙门大都下了值,此坊又不设灯会预赏,行人便也不如先前那么多。巷道内偶有两盏灯笼挂下来,投片说白不白的光,倒叫人瘆得慌。
灯盏忽地一暗,觉察不好,不等那尾巴再次咬上,霍书拔腿就跑。
那尾巴却比他跑得更快,眨眼间就听着脚步声清晰起来。霍书心脏跳得飞快,情急中抓着那脚步最清晰的一瞬侧闪挥棒,重重一下,打了个空!
木棒当头砸在地上,一声闷响,身侧却有黑影扑来,吓得他往巷外狂奔。奔至巷口终见游人成群,正待松气,箧篓却像是被人拉住了一般,如何往前不得。
霍书咬牙一挣,刺啦一声,那箧篓撕裂开来,人却往街上用力摔去。
前后皆来不及看,急乱之中只想侧过身子避开身后袭击,却听得一阵马蹄从前闪过,心道要完,下一秒,胳膊被人紧紧拽住。
马蹄子在眼前铿锵着地。“阿霍?”有人唤他。
“谏安大哥!有人自那巷中追来!”霍书抬眼看清谏安,又见林柳也勒马停驻,大声疾呼。
谏安不等多问,纵马就追。林柳下马看阿霍,见他狼狈,身后的箧篓碎作两半,先问:“可有伤着?”
见他摇头,才问:“追你的是何人可有看清?”
“未有看清,”霍书摇头,“但大约是先前伤我的那第四人。”
“这是如何知晓?”林柳问道。
“若我没记错,脚步声当是一模一样的。”霍书道。
却是谏安纵马急返,道:“回少卿,未见有人,只有一群狸奴跃房顶跑了。可要召人来搜巷?”
林柳摇头:“待到人来,早就跑了。”
-所谓七宝素粥、五味肉粥,就是腊八粥。
这朝尚是分开作两种,至后世,就逐渐合并起来了,将腊八粥称作七宝五味粥。
五谷众味,稻黍粟麦菽。从中选上几种加些个羊肉煮来,便是肉粥。加核桃松子、枣泥板栗和松乳菇来煮,便是素粥。二者皆以咸口为主。
江满梨这个现代人,吃惯了甜滋滋的红豆莲子乱炖的腊八粥,自然不觉这七宝、五味有什么吃头。遂按着自个喜好来,提前一日泡好了杂米小豆,舍舍得得地买了莲子、干桂圆、松子瓜子葡萄干,红枣提前煮过去了核,半数拿蜜渍着。
到了腊八头夜提前熬粥,豆米小火煲整晚,熬得软烂浓稠。早上开铺前下莲子桂圆、蜜枣红枣煮过,加了红糖白糖两种,最后放些许干桂花,便直接作朝食来卖。
松子瓜子入锅小火烘得香脆,并着葡萄干,是端上桌前才点撒在小碗中央。食客拿调羹微微搅匀送入口中,仍是脆酥酥。
江米软和、莲子清口、枣桂甘香,大冬天里暖人极了。这般十几味,可不比七宝五味好吃么?
因着有桂圆松子葡萄干这类贵价食材,江满梨售得不便宜。但耐不住它应景应季,又丰富香甜呀。弄得不少食客一边叹着“奢侈”,又一边洗脑“值了”,末了自个在铺子里喝一碗,还要再带几筒走,说是给亲友也尝尝。
江满梨见朝食就售得好,暗自庆幸食材准备的充足。把剩下几盆泡好的杂米豆子也煮来,至晚上宵夜,还能再小赚一波。
除却腊八粥,涮羊肉也卖得火热。
不知是郡主本人帮着往外美言了几句,还是光凭郡主包场来吃一事就已成了大广告了,自那日郡主回去后,又来了好几位达官贵人包场吃。
江记的火锅子本就热销,铺子又不大,即便是扩了之后也不过堪堪能满足。这一下接连包场出去,老客们连坐处都订不到,谈何吃上新出的涮羊肉。
江满梨本来很是担心会有怨言,哪知,嗬,食客们那叫一个越挫越勇。今日订不到明日再来,明日订不到后日继续,吃不到涮羊肉誓不罢休的劲头一上来,江记的坐处霎时就订满至一旬后。
腊八日无贵人包场,寻常食客坐得满满当当。因着天冷,外头的桌凳收回几套至堂内,愈显得拥挤,节日气氛倒是更加热闹欢快。
藤丫大刀唰唰切着冻硬的肥羊卷,挺高兴,顾不得手上冰凉,道:“小娘子,照这么个订法,岂不很快便要排到明年去了么!”
江满梨也在片羊尾油,笑道:“你可听过有句话,叫做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不仅江满梨和藤丫,整个排挡几家人,除了阿庄叔、竹娘几个留在外招呼的,其余全数捞进厨房里干活。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媛娘和云婶两家是卖完朝食便停了宵夜,只管帮着江满梨备火锅。邵康那头因着羊肉包子还总有人点来搭配火锅,便忙里抽空地蒸上几笼,卖完作罢。
霍书胳膊已经好彻底了,但吊了这些月份,肌肉弱了许多,手腕也不甚灵活。此时穿梭在各个案上,一边拿着小木盘往里快速铺羊肉递菜,一边叹着气频频往厨下的门外眺。
门外柜台上支着一“暂停外送,有意须自取,望君包涵”的小木牌子,是那日林柳送他回铺后,江满梨当即写下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