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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怕什么来什么
牛肉冷水下锅先焯,葱姜黄酒撇去血沫,下香料卤至熟透,长筷箸插下去挑起来,放上案板切小丁。
切熟牛肉,刀要快,先拿砥砺磨过再用。否则刃不够锋利,一刀下去丁不成丁,肉丝搓得毛茸茸,炒出来成了牛肉松,样子难看不说,吃起来不香不爽快。
锅烧五成热,江满梨让藤丫去切山菇丁,自个则拿方巾利索围了头发,长把大勺舀油入锅。
热锅凉油炸姜蒜,笊篱捞出。至油温五成,下牛肉丁,炸得干透了水分,捞起来,刚才快刀切牛肉的好处此时便看出来了。
肉粒方方正正,利落齐整,边缘被热油炸得微焦缩紧,愈发显得饱满精神。
自己尝一粒,给藤丫和阿霍也尝几个。阿霍直呼“香极了”,藤丫则想了想:“会不会太干了些?”
“拌饭酱要想保存时间长,就得干,一点水分不能有。但要干而不柴,就得先卤透、再油炸。”
江满梨把锅中油舀出些,留半数,示意藤丫重新取些蒜末,并切好的山菇丁递过来,道:“待煸炒完,吃起来就不觉干了。”
蒜末爆香,下山菇,同样炒至去了水分,倒进炸好的牛肉粒。
辣椒面、辣椒碎,三种豆酱并着剁碎的豆豉,炒得红油浸透牛肉,山菇的香气漫上来,豪横撒一把熟白芝麻,小火收至酱汁咕嘟起泡,便成了。
放凉去,红油逐渐自浓稠的酱汁里分离出来,把牛肉粒汪在其中,蒜蓉、芝麻、辣椒裹附其上。调羹舀出一勺来堆在又白又热乎的稻米饭顶上,牛肉咕噜噜往坡下滚,山菇豆豉并着酱汁就往饭粒儿里钻。
“咦,”阿霍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牛肉酱凉了竟也不会冻住?”
熬夜做吃食,江满梨早饿了。见他俩都不吃,光捧着看,等不了,自个拿调羹往嘴里刨,边吃边含糊道:“刻意去了牛的油脂,用豆油来炸炒,自然不会冻住。”
肉粒切得大,按江满梨前世的正规叫法,称色子丁。裹着酱汁又偶尔粘个小山菇丁,看起来就愈发大。一口下去,酱香带辣,豆豉提味,芝麻增香,实在又满足。
又因着要拌饭,油盐糖用得足,滋味比寻常菜色更加浓郁。只一勺便能当千军万马似的,将一小碗稻米饭拌得油光鲜亮,赤褐诱人。
“这哪叫牛肉酱啊,”藤丫也忍不得了,边吃边笑道,“称酱牛肉还差不多。”
“可不是么,”江满梨狠狠赞同,“要的就是这般!太碎了没吃头,拌在饭里都寻不见。粒太小也不行,这牛肉酱吃的就是个干香辣,太小了硌牙。大肉丁,既能尝出肉味又不失嚼劲,配饭最好。”
-牛肉酱、蟹黄酱各试做得三坛。为延长保存时间,特地多用油封住肉酱,坛口用薄蜡涂了,坛外包油纸,以绳束之。一样各一坛分送给吕掌柜和孙景天,余下两坛自留。
至第五日,在吕掌柜郭东楼的小格子间里开坛来尝。
酱香蹿腾而出,肉香缓缓而来,拿长筷箸轻搅混匀油酱,再取勺子舀出一勺。牛肉粒酥香依旧,浸泡得久了,愈发入味。蟹肉绵软,蟹黄微微化开之后,油脂充盈,更显浓香。
吕掌柜抚掌称妙。孙景天却呀一声,道:“这肉酱竟可以储存五日之久?”
他拿去即食,不到二日就吃得渣都不剩。说是想着可千万不能放坏了,糟蹋了江满梨的心意。
是么?江满梨心中狐疑。她那日可是明明告知过的,只怕是没能管住嘴罢。
没戳穿他,笑着道:“何止五日,油盐用得多,不开坛,于阴凉处便是放二十日也不会坏。冬日还更久些。”
易存储、滋味好,佐餐佳品。不单适宜直接配饭和索饼,也可入菜、作调味来用。携带方便,冷热皆可,随时随地都能取来吃。
关键是,它省去了庖厨之劳啊。江满梨连广告都想好了。
府中庖厨不得力,娘子郎君不爱吃?来坛江记拌饭酱。家中姐儿哥儿不用饭,阿爹阿娘干着急?来坛江记拌饭酱。江记拌饭酱,您的居家外出常备吃食。
或是解放双手,就选江记拌饭酱。江记拌饭酱的目标是——不需庖厨。
这般唱出去,加上蟹黄、牛肉两样本就金贵又难料理的食材,试问谁能不动心?
孙景天装模作样地拖着调子哦了一长声:“既然这样,必得加入工坊的货单里了。江小娘子可要许我郑家分茶先售哦?”
江满梨巴不得,笑道:“理当如此。”
郑家分茶的银钱到位,招买人手不过一二日的事,后厨连夜增砌炉灶,也快得很。
孙景天这人于吃食上一副憨样,做起事来却是和外表相得地痛快。甫一确认了两种肉酱新品便差人传信回襄州给孙东家。到了开工日,肉酱的新订单也敲定下来了。
郑氏分茶入了股,又是大客户,新品无论能出多少,自当优先。其余的可着江满梨与郭东楼。
最后剩下的,长喜楼等几家合作已久的老分销张口便要光了,还嫌太少。
江满梨其实早就打过预制菜的主意。奈何这朝保鲜的法子简陋,销路又不甚明朗,不敢动手。现下做成了有些异曲同工的拌饭酱,也算是圆了一桩心愿,自然高兴。
趁午歇,借着深入市场的由头带藤丫阿霍外出走走,寻摸些本朝的市井小食。
-弘九来报帮江满梨买铺一事,说街道司的人已经打点好了,但铺主老翁像是被吓破了胆,仍是战战兢兢不敢出手。一会说是想要这铺子的不是街道司,一会又说需得林柳亲自去证实了身份高过街道司的人、能保他不受牵连,方才放心。
“这不是胡言乱语么。”弘九不满道。
林柳也未想到街道司竟能把商贩吓破胆到这般程度,隐约觉得奇怪。思量片刻,决定换便衣亲自走一趟。大理寺的身份不好明说,平成候府的来头还是能用得。
怎知衣服刚换好,贺骥来了。
“林子韧。”贺骥眉头紧皱喊他。林柳只消看一眼便知他要说什么,正在整理中单领子的手指滞住:“都来了?”
贺骥点头:“来了两家。”
公务终归大于私事。林柳虽记挂着江满梨,也不得不暂缓,低声让弘九先去稳住老翁,待他下值。弘九连声应了,忙不迭帮自家郎君把衣领整好,骑马离开。
林柳看看贺骥:“走罢。告知老师,然后去看看。”
南方四州几家商户与各州知州的关系还未查清,于京城买下的市铺却是几日前就被发现换人打理。也就是说,入京一事势在必行。
孟寺卿便吩咐贺骥着人盯着道头往来船只。终于在今日等到绍州向家、陶州余家两家主事之人前来。
“向家遣来的是一旁支小辈,有些观望之意。而余家不同,余家少郎君亲自前来,相较之下,对于京城的生意显得胸有成竹。”贺骥与孟寺卿道。
“不仅如此,向家除却从姓窦的手中买下的市铺,并未再着手收购其他。而余家则又买下一家酒楼。”
“呵,”贺骥讪笑一声,“我看那位余郎君,是要坐镇京城了。”
入京手续办得严谨又悄无声息,与从各知州宅中搜出来的、被烧得只剩边角的信笺纸头上所书又对得上。商户入京之事一旦落实,便说明中间存在官商勾结。
而信笺是追着贪墨案脏银下落所得来,商户间接买铺入京,又是循着猛增市税的疑点被发觉。若能证明官商勾结,便可推贪墨、增税两案利害相关,背后主谋之人即便不同,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揪住一个,另一个便能顺势拎起来。
案子进展颇多,孟寺卿深感欣慰。见林、贺二人都换了便衣,道:“已经会过向、余两家主事之人了?”
林柳道:“正要去会。”
又问贺骥:“仲驰知道在何处?”
“向家的人刚下光顺坊的一家四方馆,余家的那位郎君么……”贺骥道,“大约也在光顺坊,新买酒楼里。”
-酒楼新开业,酬宾削价,另送红票,凡旋吃点满七十文就赠茉莉熟水一壶,点满百文再赠花糕一碟。
什么花糕茉莉熟水,江满梨本是不感兴趣的。媛娘竹娘做的不好吃么?何苦来这里排长队等位?
奈何匾额上的“川饭店”三个字,实在打中了她的好奇心。
这朝富庶,饮食也多样。以辣为主的川饭店、以甜闻名的南食店,江满梨都从原身的记忆里窥见过。便是在陶州时阿娘会差人点来吃。
原身对吃辣兴趣不大,更喜爱南食店的桂花煎鱼啦、素烧鹅啦、定胜糕之类的。阿娘每每点些川饭店的吃食,她也大多只看看,不动筷。
故而对于南食店的口味,江满梨大约是了解的,可对于印象里川饭店的菜式,却是只知其表不识其味。好不容易在京城遇见家川饭店,怎能轻易放过?
不把记忆里几道吃食点来尝了,是绝对不肯走的。
藤丫阿霍很少见她为了口吃的这般坚定,只觉有趣,见又是削价又是赠送的,心里也没了负担,喜滋滋地叽叽喳喳。一会充满期待地讨论讨论菜牌,一会又见了端上桌的菜,看看色泽,道几句“不如小娘子做得好”。
等了约莫一刻钟,茶博士招待去靠窗的一张四人桌。
江满梨早就琢磨好要点些什么了,拿了菜单子一目十行:“插肉面精浇三碗、臕浇一碗,生煎兔、生煎羊多放辣,再来一样炒菜蔬,不计种类,选新鲜的来。”1没抬眸,眼睛勾在菜单子上,又问藤丫阿霍:“还想吃些甚么?抹肉冷淘要不要,或是来几碟辣凉菜?”
却是半晌没听见回答,阿霍碰碰她的胳膊,抬起头来,见藤丫和那茶博士对望。
藤丫嘴张了又合,指尖微微颤,表情像是惊喜的。茶博士是个年轻哥儿,看着比阿念还小些,长得圆润矮胖,也找不到舌头似地试探了一会,终于吐出字来:“藤,藤丫姐?”
“闰哥儿,真的是你!”藤丫终于道。
那茶博士也又惊又喜,道句“原来你到京城来了”,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摘下肩上的帕子开始擦桌,小心翼翼左右顾盼了一圈。
藤丫还未反应过来对方为何这般,笑着道:“牙行的人把我带过来的。润哥儿你呢?你怎也来京城了?那姓余的准你走了?”
闰哥儿眉头皱了一下,赶紧比个“嘘”。
饶是已经晚了。
好大一声“哎哟喂”自窗边雕花木栅外传来。藤丫浑身一颤,惊恐扭头,江满梨跟着看过去,亦是瞳孔猝然大张。
窗外那人抬手“啪”的一声拍在木栅上,目光在藤丫脸上巡游一圈,缓缓挪向江满梨。顺她前襟,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爬到下颌停留片刻,然后那双丑目便誊地一掀,跳至她眼睫。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娘子?”那人舔舔嘴角,笑道。
第57章少卿的小心思
余昊苍。
陶州余家的少郎君。癔症,疯病。江满梨差点嫁给的那人。
关于他的传言如狂浪涌上心头。沾花惹草、荒淫无度都算轻的,更有说他豺狼成性手段狠毒。
五岁就敢拿刀威胁家中老仆,七岁巷尾斗械杀狸奴,十一二仗着家世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十三四身背数条人命无人敢管。宗宗与他相关的案子告上去,一如水雾化烟了无后续。
及至少年欲婚娶,陶州有女儿家皆心惊担颤唯恐避之不及。余家主母于宴会上娓娓然道:“吾儿生性是放纵些,可少年郎君,哪个不是这般过来的?空穴来风的事,不能作数,吾儿才是那深受其害之人。”
直到这位慈母养痈自患,被好儿郎打得数月起不来床,余家郎君身患疯病多年之事,才渐被透露出来。
江满梨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着此人,愕然失措了一瞬。但目光不敢瑟缩,只怕一退缩他便更要欺,血液一应涌至前额,手脚俱凉。
眼角瞥见藤丫瑟瑟作抖,正想在桌下伸手稳住她,就听她颤着唇,咬牙替江满梨恨道:“谁是你娘子!”
余昊苍眼神唰地打到藤丫脸上,凶暴里透着警告,只是一瞬。
下一秒低头退半步,在地上踩了一脚,像是踩只蚂蚁,再抬头,又是一脸令人作呕的笑意。手指摸上木栅去左右游移,位置恰与江满梨前襟同高:“本来就是要嫁给我的人,不是我娘子是甚么?”
又道:“娘子在京城数月,可有想我?”
毒蛇攀在窗沿上吐信子,身后食客热闹喧哗,唯独江满梨这四方小桌上黑云压城城欲摧。
藤丫与旧主梁小娘子曾受其害,被那眼神吓住了,抠着凳子边缘才稳住。而江满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断不能答他的话。
那闰哥儿见势不好将桌上的帕子一拿就要溜,江满梨眼疾手快死死拽住那巾帕的一头,道:“劳烦茶博士稍候,我方才没点好,菜要换几道,还要凑够那赠送的花糕。”
这一句说得平稳又朗亮如铃,好似只是一个兴奋外向的小娘子,迫不及待要尝尝这新开业酒楼的菜品,惹得不少食客笑着转头来看。
光天化日,酒楼里食客云集,她就不信这蛇还能做出什么大胆的举动。当务之急是让这桌上的围观者愈多愈好。
闰哥儿冷汗涔涔,走不得,快速偷眼瞄了一下余昊苍,结结巴巴招呼江满梨:“小,小娘子要怎么换?”
江满梨不动声色把轻抖的鼻息呼出去,一手拉着帕子不松开,一手拿过菜单来,眼神从余昊苍脸上移开,道:“头一次来,劳烦问问,这抹肉冷淘与插肉面有何区别?哪个售得更好?”
闰哥儿不敢去看余昊苍,如芒在背,哪有脑子对答。胡乱诌了几句,道:“小娘子要不就两样都尝尝。”说罢就去曳那擦桌的巾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