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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嫣说实话还真不是这般了解京城的房价。提出租价四千,也是她记得听府上的女婢说过,亲戚在京中某处租房,房价就是这个数。
没想到江满梨会开诚布公地与她讲,思忖了片刻,道:“我是不计较价钱的,即便租得便宜了也不要紧,我想交阿梨姐这个朋友。但若是租钱太便宜,让阿梨姐为难,那看着给便是。也不用六千,五千五百罢,各让一千五百钱。”
“成,”江满梨点头,“五千五百钱!”
租价定下来,陆嫣着人写契,二人便在院子里逛逛,看看花草石雕。
院子委实不算大,几步便能走完,站在外院望垂花门里头的对角,连石砖缝里开的几朵粉紫小花也能看见。二人就并排坐在垂花门前的石阶上,看着在倒座房里写契书的仆从。
陆嫣提过这宅子是她自个攒钱置下的。江满梨心里有些好奇,为何陆相之女,还要自己置办这么座小院。
“陆相的女儿也分嫡庶呀。”陆嫣也不隐藏,笑笑,道,“我是庶出,阿娘不得宠,家底儿也不算丰厚。好在阿爹对我还不错,时不时赏些东西,我就都存起来,存了好些年,换得这套小宅子。”
江满梨闻言想起第一次见她,在清明的五岳池边,方二娘拿“不似你能去后厨”的话噎她那次。
“所以你学庖厨,是为了……”
“起初是为了做阿爹爱吃的菜,讨好他,多得些赏。后来嘛,就是想要有个傍身的技艺。”陆嫣接过话去。
“我不愿随便嫁了人,就依附夫家过日子,如同我阿娘那样。我想像阿梨姐这样,有本事养活自己。”
“那你这宅子可置对了,”江满梨笑道,“我认识一位阿婆,就是靠置宅子发家,一辈子未嫁人,吃穿不愁,过得那叫一个恣意。”
-房子租下来,下一步便是忙着搬家。
八月的最后一浣,吴大郎如约赶着驴车到江满梨小院门口,想着进院帮忙搬家什。哪知一进去,见江满梨藤丫已经收拾好了,一人一个轻简的小包袱挎在背后,脚下摞着几个盆桶,桶里仅有些日常起居的用物。
牙刷澡豆,几条巾帕。
“就这些,没了?”
江满梨应道:“没了。厨下用的物件都搬到铺子里去了。”
吴大郎愣了。不说厨下,小娘子搬家,不都应当木箱子好几个,装衣服鞋子、首饰绒花什么的么?媛娘和离回来时,可是带了一马车的箱子啊。
江满梨看出他想什么了,笑着道:“早就说不用劳烦吴大哥的。”
说话间吴大娘子、媛娘带着阿霍和两个小儿也来到。阿霍也就一个小包袱,里头装了江满梨立秋前日带他去买得的三身换洗新衣。吴家男孩的旧衣都已经洗净抻平,还给吴大娘子。
吴大娘子见了江满梨藤丫的小包袱,也是诧异。进去转一圈,发现屋里确实清空了,真没甚么遗漏,走出来拿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看媛娘。
媛娘摊手:“我败家子。我那时小,不懂事嘛。株洲产丝,衣服好看得不得了,我哪忍得住。”
驴车最终载人胜于载物,嘚嘚拉着江满梨三人和吴家全数,向南往新居进发。
陆嫣租给的小宅在利民坊,紧靠京河河岸,清早的秋风打着小旋自河面吹来,甚是清爽。河岸垂柳微微带了黄,夏日里还开满粉花的几棵海棠结了小红果子。偶有个把长得饱满的落了地,驴车踏过去,唰地碾绽了,吴家俩小儿就哇的一声拍起手来。
到了宅里,吴家三个大人帮忙洒扫除尘,安置几乎不存在的家什,江满梨就带着藤丫给新家开第一次灶。
秋日的莲藕鲜美,用猪筒骨吊了汤,加排骨来炖,放几粒大枣和莲子,煲得清甜可口,莲藕沙中带脆,一口咬下去,丝儿拉得老长。
新鲜、青绿带黄白的菘菜用晒好的干虾来炒,只放姜丝、盐和极少量的糖,以干虾的滋味突出菘菜的鲜甜,便是经典的金钩菘菜。家常豆腐煎得两面金黄,没有木耳,就只用青红螺丝椒作配菜,酱汁赤亮,调芡水勾过,便稠稠裹那豆腐块儿满身,吃起来是香辣浓郁,欲罢不能。
最后再做功夫猪蹄。
夜市刚开时江满梨做过卤猪蹄,照那模样卤出来,卤得褐中带红,皮肉酥软颤颤,不算完。起锅炸去多余的油脂,炸得肥糯的表皮紧致冒了泡,还不算完。改刀成小块,以葱蒜花椒、辣椒香料、烹黄酒,炝锅爆炒。
炒得那猪蹄裹满花椒辣椒粒儿,翠葱浸透了油点缀其间,咬一口,是外韧内软,脆里带糯,滋味自表皮至内里,由麻辣转卤香,才算完。
-装了三菜一汤的暗红食盒一共两个,阿霍拿箧篓背着,分送至平成侯府和陆相家。
林柳笑意掩不住,嘴角的酒窝焊在了脸上。手里拎着食盒,脚步走得急,心里一面想着方才阿霍说的“是阿梨姐特意给恩公做的吃食,答谢恩公帮忙寻宅子”,一面默念千万不要被阿爷撞见。途中遇上几个女婢小厮,都吓得把食盒往身后一藏。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刻意避着老爷子的竹林绕远路走梅花园,想着这园子不到冬日不会有人来,呵。
“你在这里作甚!”林柳很想抬手劈人。
“表兄又在这里作甚。”许三郎表情狐疑,目光顺着林柳那张由晴转阴的俊脸往下移几寸,就看见了他手中所提。胳膊肘戳戳正在给梅花树修枝的林舫波。
道:“阿爷,送饭的来了。”
林柳欲哭无泪,拎着食盒的大手紧了又紧。林舫波转过身子,“啊”地轻叹一声,铁钳子交给身边老邓,拍拍手上衣上的土尘,道:“走罢,正好饿了。”
猪蹄尤其好味,外香酥、里软糯,入味至极,皮肉皆香,恨不能把骨头也嚼了。
江满梨装得不少,却也经不住许三郎林舫波这么一块接一块地大啃特啃。林柳皱着眉,拿调羹拼命盛藕汤。
许三郎腹中憋笑憋得要命,道:“这么好的菜,表兄怎么吃得不大高兴?”
林柳不作声,心头滴血,只想把剩下的菜一股脑全吃完。
林舫波面前猪蹄子的剩骨堆了一盘,着人拿来湿帕子擦擦手,也道:“子韧今天吃得不香啊。可是不合胃口?”
又道:“我倒是觉得今日的菜,绝好!子韧是从哪家酒楼点的?我暮食再点些来,三郎也留下吃。”
“只怕是私家菜,只有表兄点,人家才给做。”许三郎笑道,往林舫波身边凑凑,“阿爷,你点不行。”
老邓闻言挑眉,暗戳戳看了林柳一眼。不知少郎君是热得还是辣得,脸上有些绯红。
林舫波笑笑,道:“哦?那便让子韧去给我点。子韧有口福,我也欢喜。”
吃过饭,许三郎留下跟林舫波继续探讨梅花养护,林柳独自作别,说要回去忙公务。老邓跟出来送,道:“阿郎看着似个老小儿,不着调,实则是个开明求新之人。郎君有心里话,不妨与阿郎直说,阿郎心里把郎君这个孙儿看得比什么都重,不会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乔迁的温居饭吃了午、暮两顿,一顿请吴家和小市的云婶、竹娘、邵康几家,一顿请郭东楼吕掌柜曹庆阿念和工坊的庖厨账房们。
各家带些贺礼来,江满梨原本空落落的小宅一下就满了。
扑腾乱跳的几只公鸡母鸡,一筐子新鲜肉蛋果蔬,四把红木雕花小圆凳,一只精致妆匣,一套釉彩茶壶茶杯,一套雕花木筷。吴家俩小儿甚至捉来一只小乌龟,送给霍书,养在外院的小池塘里。
陆嫣得了江满梨的谢礼食盒,差人送来一株开得正盛的金桂,拿大方瓷花盆栽着,说是等明年长大了,正好移栽至院角。许三郎也差人送来贺礼,一口上好的双耳黑铁锅。
江满梨一一道了谢,心中暗笑这是吃到她送给林柳的午食了,催她多做呢?还真是符合许三郎此人脾性。
许国公府那头,徐管事也与盛平说了江满梨今日迁居之事,问:“少郎君可要……”可要送个贺礼去?
盛平听闻,本是心念动了一动的,却是想起被退回来的那只彩凤金钗,默了默,道:“不必了。”
及至戌时末刻,江满梨笑盈盈送走吕掌柜一干客人,正要给院门落锁,却见弘九提着灯,乐呵呵来了。
“江小娘子,”弘九客气打招呼,手扬了扬,江满梨才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这是我家郎君的下属,名唤谏安,一身好功夫。郎君说歹人还未全数归案,无论如何,谨慎些好。日后便由谏安来给小娘子护院,小娘子尽可放心住下。”
第46章以后就是邻居
“小娘子,好怪。”寅时出门去小市,藤丫手里拎一只摇摇晃晃的小灯,朝前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跟在五丈开外的谏安,“林少卿若是想保护小娘子,为何不亲自来?派这么一个人跟着咱们。”
“我倒是觉得恩公是个体贴之人。”阿霍也跟着回头看看。
谏安手里也拿了灯,面无表情,自后方默默给江满梨几人照着路。阿霍朝他点头致谢,他也颔首回应。
“恩公每日公务繁忙,即便有心,也没时间亲自来。而且他若是真日日来咱们院里,成何体统,阿梨姐的名声怎办?”
江满梨抿嘴笑着没搭话,闻言触了触额头。心道真是后生可畏。
“所以他就当直接来提亲啊。”藤丫有些不服。
却是话音一落,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起,顿了一顿,又道:“罢了,他最好别来提亲。省得祸害咱们小娘子。”
最后一句说的极小声,嗫嚅似的。然江满梨还是听见了。
接过藤丫手里的灯,另一手勾住她手臂搓了搓。
“想起梁小娘子了?”
陶州梁家的小娘子,也就是藤丫的旧主。在江满梨悔了余家的婚事后,梁小娘子嫁去余家,而后被有疯病的郎君余昊苍打伤脑袋离世。藤丫也因着遭那姓余的毒打,才从陶州逃到了京城来。
藤丫嘴巴动了动,没说话,低头看地。阿霍听不明白,扭头看着她俩。
“过去的都过去了。”江满梨柔声安慰她,“那姓余的是个例外,万里挑一的祸害,对不对?咱们听过他的名字,已是倒了八辈子霉,断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了。”
“哥儿郎君,都惹人讨厌。”藤丫轻声叹气,抹了一把眼角。
平白无辜受到攻击得霍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江满梨便笑道:“你这话,让阿霍怎么办?阿霍你也讨厌?”
藤丫闻言破涕为笑,腮帮子鼓了鼓,搂一下阿霍的肩膀,道:“阿霍不讨厌,别的哥儿讨厌,阿念就讨厌。”
阿霍有心为广大同胞正名,却发现还不知他们说的那姓余的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藤丫如此恶恨,又思及这世上确有不少歹人,最终放弃了这场辩论。
藤丫道:“那小娘子也不能这么容易就被那位林少卿骗了去。至少也要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还要,还要请大夫看过,证实他身体好,没有乱七八糟的病症才行。”
“嗨哟。”江满梨噗嗤一声笑出来。阿霍也跟着笑。
藤丫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脸一红,自个也笑了。
江满梨笑得花枝乱颤,手里的小灯颠簸着,晃得眼前的路景乱飞。想到什么似的,笑着回头看看谏安,发现他也憋着笑呢,走近了几步,抬手提灯,帮三人把前路照明亮。
搬家之后,路途缩短一半不止。原先要穿过常平坊南下,途径两坊,才能到洪福街。现在只需沿着利民坊与光顺坊交接的大道往北走上约莫一刻钟,就到了。
至卯时,林柳贺骥等人都未来。谏安见人多安全了便欲离开,江满梨叫住他,塞给他两张现烙的葱花蛋饼,一杯热豆浆。
笑问他道:“可知今日林少卿在忙些什么?我还未当面谢他呢。”
谏安道:“大人恐怕是又外出忙案子去了。派我来之前让我看顾好小娘子,三日后再与他复命。”
-辣炒田螺如江满梨所料想,卖得不错。
田螺便宜厚利、应季鲜美,对这朝人来讲,吃法新鲜一如鸭脖鸭掌。江满梨一开始便有将其推出为“竹筒”系列新品的打算,所以才改良试用了冷吃兔的做法。
冷吃法很是成功,做出来的田螺不腥、入味,麻辣香爽。方子给到工坊那头试做了几次之后,众人也是叫好。
三位股东合计了一番,决定上架。约在工坊碰头,研究竹筒田螺的销路。
一直合作的酒楼自是不必说的,甫一预告有将新品,订单便来了。
弄得吕掌柜还犹豫不敢接。你们尝过了么就敢订这许多?
长喜楼掌柜是老分销了,笑着摆摆手:“凡是你们江记的吃食,我便信得过,我这酒楼里的客人也信得过!”
另一方面,吕掌柜上次着了王和正店的“暗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除了几家大酒楼,不大敢再发展新合作,尤是与一些较小的食肆饭铺。
而江满梨和曹庆却觉得,那事过了就算,是时候把销路继续往外扩扩。
毕竟鸭脖田螺本身属市井吃食,比照着生鲜的价钱,卤制辣炒过的不算便宜,但比照着那些精致的果子糖糕,还是合算。京城富足,寻常百姓偶尔买上几筒作零嘴,不至于心疼。
故而分销越多、越是充满大街小巷,让食客们随时随地都能买到,买他个口口相传、深入人心,于工坊生意而言,就越是有利。
“不若这样,”江满梨思索着,“咱们还是按吕掌柜的意思,走得谨慎些。扩展新合作的消息不要放出去,改为私下去寻。”
“怎么个寻法?”吕掌柜道。
“就先寻京城大街小巷里头的老铺如何?”江满梨想到常平坊内几家有名、规模却不大的铺子,道,“譬如白叟、李胖分茶这样的,开了几十载,生意名誉俱佳的小食肆,在坊内广为人知。”
“私下谈,谈好一家,签契试用。如此,既能避开人情、也不至出现争抢,若是合作得不好,也大可不予续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