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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骥又道:“不是都硬了么?”
宋钊:“唔。”
林柳哑然,摇摇头,继续办公。待宋钊终于把那方糕吃完了,林柳朝贺骥使个眼色,贺骥便撩帘出去,不一会,带着龚昱龚司直进来了。
龚昱一脸的喜庆,抚掌,道:“快来了快来了。”
宋钊怎会不知这几人惯常的恶劣作风,此时心底升起一丝不祥预感,道:“什么快送来了?”
话音刚落,孟寺卿在门帘外咳嗽一声,旋即人便出现在廨房里,点着龚昱:“象福小市,江记门前,龚司直的官袍很是显眼啊。”
得!翘班买外卖,还被上司撞见了。龚昱叉手弯腰:“下官惭愧!”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可以钻进去。
哪知孟寺卿却哼笑一声,道:“我让张尤也点了些吃食,账一齐算在你们几个头上了,就算是今日的惩罚。等下那鸭血粉丝汤送来,别忘了送至我廨房中。”
-新鲜的鸭血棕里带红,略腥、易碎,入口细腻嫩滑,处理得好,便是人间绝味。
江满梨把做“江记花蜜鸭”的活计交给郭东楼,现下每日只需要接了郭东楼送来的现成鸭儿来,斩一斩,便可装盘上菜,方便至极。
而郭东楼那边,每日几百只鸭,余出来的鸭血、鸭下水是一桶又一桶。
这朝酒楼也卖些下水,但以猪下水为主。猪心腰子,猪大肠,有个别酒楼庖厨擅做的,譬如长喜楼,还能做成招牌菜。偶有偏些好这口的贵人,确实舍得花价钱点来吃。
但若论及鸡鸭下水,就不是什么上得大台面的东西了,在酒楼这种邀朋宴客的场合,更不受达官贵人喜爱。
这不就便宜江满梨了么?
几桶鸭血鸭下水,郭东楼哪会收她钱。还拿白酒和盐帮她把鸭血点好了,就着送花蜜鸭的马车一齐送过来。
鸭胗、鸭心、鸭肠要先卤入味。鸭血切小丁,焯水滤干,下锅中以葱、姜、蒜三末爆炒,少许花椒粒和黄酒去腥,再下卤好切成薄片的鸭下水,酱油盐糖,炝锅调味。
最后用鸭架子熬汤,煮入鸭血下水和泡软的绿豆粉丝,胡椒调味,再撒一把青绿的新鲜芫荽,滚油一小匙浇上去,香味顿时激出来。
贺骥龚昱两人也顾不得天热汤烫了,挑起一筷箸粉丝就往嘴里嗦,呼出一大口带着芫荽胡椒味的热风,火辣辣刮进宋钊鼻孔里。
宋钊快哭了:“二位大人,我就尝一口,真的就一口。”
龚昱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与贺骥道:“给他罢给他罢,别作弄他了,叫得怪瘆人的。”
贺骥这才笑嘻嘻又拿进来一个竹筒,连着筷箸搁在宋钊面前:“宋寺正这点出息,啧,早给你也买好了。”
说罢又往廨房的帘子外头望一眼,龚昱见了,不抬头地问道:“子韧怎回事?给孟寺卿送份粉丝汤这么久?”
贺骥意味深长地笑笑:“人家有要事耽搁,我们吃我们的。”
江满梨因着出来送外送,头上惯常戴的浅碧色小巾便摘去了,露出额前鬓角几缕碎刘海,被细风吹得有些晃荡。
一缕不大听话的,挂在了睫毛上,江满梨浑不在意,拿食指轻轻勾下来,接着方才的话尾又道:“依林少卿看,这么个合用铺子的做法,可会留下什么律法上过不去的短处?”
大理寺门前的石狮子雄壮,江满梨站在其旁侧,不如它半个大。林柳略略一沉思,道:“有。”
“请少卿明示。”江满梨抬眸。
杏眼似水,清亮又含着期待在里头,林柳接不住,兀地避开了,负手垂眸,假意思索着道:“其一,你们几人没有亲缘关系,其二,你们几人没有租约关系,其三,你们几人没有雇佣关系。”
“街道司只要查过去,便可以扰乱市纪、故意逃避市税的由头,关你们入牢。”
此话说得直接,“关入牢”三字,更是林柳自个听着都觉得太重了些,心中后悔,觉得不应当如此吓她。眉目间闪过一丝担忧,赶忙不动声色去看她的反应。
哪知江满佚第1章梨神色并无异常,反倒歪了歪头,似是思索起来。须臾,又抬眸与他道:“那林少卿的意思是,只要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以上三种之一,便名正言顺?”
林柳怎能想到她是这么个思路,怔了一瞬,随即笑了,道:“江小娘子确实可以这么说。”
“好!”江满梨击掌,笑着道,“有林少卿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亲缘关系,怕是难了。租约关系,江满梨未曾听过这朝有商铺合租之前例,恐怕也不稳妥。可雇佣关系,还不简单么?
江满梨眼目光在林柳抚在石狮上的手,掌形舒展,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几乎要生出跟这位京城高法副院长握手道谢之心。
末了,收了色胆,还是装出副正经模样道:“今日多谢少卿大人了。少卿快回去吃鸭血粉丝汤罢,否则怕要是凉了。”
第29章郎君来吃串串(二更)
得了林柳的律法指导,江满梨回去与众人说明,第二日一早,便与合用她铺子的媛娘、竹娘二口子设了雇佣契,于坊正处钤印。云婶二口与邵康亦照办。
自然不是真的雇佣,只是为了抵挡街道司的一个手段。如此,若是街道司来查,江满梨是铺主,其他人是帮厨仆从,既没有单另营业之嫌疑,只交一铺之市税,也就合情合理、皆大欢喜。
街道司自然也不傻,很快便发现了江满梨这边两家铺子热闹得蹊跷,派人来查过一回,却见无甚错处可抓,悻悻而归。
不仅没震慑住这两家出头鸟,还弄得其他留下来的小贩见街道司奈何不了,也跃跃欲试起来。
街道司这边螳螂捕蝉,大理寺也如黄雀在后。
孟寺卿果断,趁着市税大增掀起的各处摊铺换血,着人暗查暗访,盯了几日,果然查得条线索。
京城这几日,经由街道司重新租售出去的小市摊铺,全数到了一个姓窦的富商手中,此人游历各国经商,在京城停留不过十日,仿佛是早有打算,专为这些市铺而来。
而更为蹊跷的是,这些摊铺到了窦姓鸿商手中并未闲置,而是又由他雇佣人力来经营。市税如山,自家经营且有亏损的风险,雇佣人力花销更甚,也就是说,此种做法几乎是不可能盈利的。
那这窦姓商人,为何要做这桩亏钱的买卖?
孟寺卿怀疑其中有猫腻,着林柳暗去跟踪。跟了几日回来复命,告知此人离了京城,下站去的,是陶、绍两州。
“又是此二州?”孟寺卿眼皮子一跳,沉吟片刻,问林柳道,“你可知朝中有二人,故乡正是陶、绍两州?”
林柳点头。
“据学生所知,当朝左相梁丘羡,就来自绍州。”顿了顿,“而陶州……恐怕就是中书侍郎,副相陆沛元的家乡。”
-许三郎得知林柳从回京城,第一时间便邀他去江记小铺吃钵钵鸡。
“何为钵钵鸡?”林柳问。
许三郎觉得此表兄实在落伍,不予解释,道:“你去看了便知道了。”
象福小市已经从月初的市税风波里缓过来了,看得出旧商贩们心情好了许多,新来的也是兢兢业业地忙活。食客们倒是不计摊铺位置换没换、老板脸色忧愁不忧愁,只要东西好吃,便一如既往地光顾。
毕竟人就是这般,灾祸不落到自己头上,谁又会当真在意他人好坏?汝之泰山,彼之鸿毛罢了。
江满梨上辈子就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这辈子不去多想,得过且过地把自己日子过高兴、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市税分摊成功,就是此战告捷了。赶紧进入下一阶段,捣鼓新吃食,把铺子的名声打出去。
红油钵钵鸡这种东西,名鸡非鸡,与这朝的名签非签的“签菜”、名老婆非老婆的“老婆饼”,颇有异曲同工的风趣。
以至于江满梨甫一提出要做钵钵鸡,藤丫就赶紧叫肉贩子送几只好胖鸡来,弄得江满梨哭笑不得。
好在鸡这种食物不难消耗,连着卤鸡子一齐,做出几只油花花、香喷喷的卤鸡,一晚上便也卖光了。第二日又才得以重新订菜肉。
碧脆透亮的莴苣笋,快要落潮的山笋尖,黄白黄白的嫩菘菜,或白或棕的鲜山菇与木耳,绿油油的凤尾菜。
豆腐、豆皮和香豆干从作坊买现成的,再把豆腐煮熟、包裹严实了,就着竹娘家做冷饮子要用的冰块冻上一晚上,就又多出些冻豆腐来。
鸭血鸭肠要多少有多少,这朝没见过吃鸭舌的,便少备一点先试试看。毛肚、腰片、千层肚先卤后切,鸡翅、凤爪和鹌子卵也备上。
最后以猪肉剁碎塞进肠衣里,制些小肉肠,片鱼刮泥,和淀粉制些白胖的鱼丸子,并着一桶新鲜河虾,全数拿竹篾子串起来,自助菜式就足够了。
江满梨心里有些可惜,这朝没有贡菜,京城远海,又没人来贩海带,便少了两种脆口的钵钵鸡灵魂食材。
而藤丫和阿霍却是愣住了,这这,一案桌的菜肉,到底哪一样是钵钵,哪一样是鸡?
头次来的食客郎君也有同样的问题,面对铺子里新添置的、放满了盛着各式菜蔬、肉类的木架子,一脸懵,道:“小娘子,我要的是钵钵鸡,不是生菜肉呀?”
江满梨便笑呵呵地从木架子旁给他取大陶碗一个,指着架子上或放在垫了纱帕的小竹篾筐中,或放在铺了碎冰的木盆中的食材。
道:“这钵钵鸡呀,并不是指鸡,而是把郎君所见的这些菜肉成串以红油料汁煮制浸泡,吃时是冷汤,爽辣入味,清凉不腻。也可称作冷锅串串,最适宜消暑来吃。”
“郎君自个从这架上选,看着哪只签子有眼缘,只管抽出来往陶碗里放。素菜均是一文一签,河虾四文一签,其余荤菜均是三文一签,郎君拿好了,到柜台结算即可。”
那郎君眼睛亮了亮,喜欢道:“一文一签?”
江满梨点头,心中暗笑,此招果然好使。
勿论古代现代,顾客总是会被低廉的单价吸引,而全然忽略其总价。且不说江满梨那签子串得精致秀气,只是样子好看,其实并算不得实在,小娘子都能吃上三十来签,若是荤菜再取得多些,郎君们至少要五十文才能尽兴。
媛娘自厨下出来给客人上蒸菜和糍团,听见这番对话,与江满梨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猥琐一笑。
这江小娘子!
煮制入味的钵钵鸡签串浸泡在盛满红油冷汤的大陶碗中,色泽鲜亮,虽是红油,却并不厚腻,稍稍一搅和便可见底的清亮。炒香的熟白芝麻密密漂浮一层,签儿拎起来,便裹上一身芝麻粒儿。
再闻其汤底醇麻鲜香,微微辣气,却不是扑面地熏来,而是随着凉风悠哉恣意,飘飘然地催人生津,着实诱人。
那郎君先挑了一签凤爪去吃。煮过又浸凉的凤爪脆爽弹牙,已经熟透,一咬便脱骨,掌中宝糯而微韧,筋骨具软,滋味渗入得又密又满,嚼在口中,汤汁充盈,又麻又香。
爽得不得了,叹道:“这钱花得不虚!此番好味,可是酒楼都吃不到的!”
因着江满梨制钵钵鸡的汤底时,加入了自家熬制的藤椒油,所以吃起来,麻胜于辣。那郎君连吃几签,麻得口舌酥软,赶紧招呼点冰饮子,江满梨便赶紧将竹娘家的菜牌递上去,连带着饮子卖出去好几盏。
不止竹娘家,媛娘的甜食和蒸菜、云婶档口的冷汤羊肉索饼、邵康的炸馉饳儿,也都成了近日,江记食客们点来配钵钵鸡的好选择。
许三郎这种常客,自然是已经吃得轻车熟路,只不过今日来得有些晚,发现竟然要排号等桌了,气得捶胸,与林柳道:“都怪表兄磨磨唧唧,非要换身月白袍,我看明明穿公袍来也很好。”
林柳是生怕碰见孟寺卿,毕竟那日说龚司直官袍显眼言犹在耳,老师又似乎很爱吃江记……
“哟,子韧也来啦?”孟寺卿着便衣,带着一老友,手里抱盆茂盛的绿萝,与林柳笑着道。
“……老师也来了。”林柳叉手。
“还没排到号?”孟寺卿笑眯眯的,又看看许三郎,道,“许指使近日可好?”
许三郎笑回:“阿爹好得很。”
江满梨便笑着从铺子里出来了,在厨下忙得面色有些粉红,头巾下的耳后也溜出两缕不听话的青丝,连同及腰长的发辫垂在肩上。
见了孟寺卿,赶紧道:“孟大人来啦?快请快请,给二位预留了好坐处!”
孟寺卿便笑着把带给江满梨作小礼的绿萝给她,而后抬脚迈步,有些得意。走时回头与许三郎道:“替某向许指使问好。”
又笑点林柳,道:“下次记得让江小娘子预留坐处。”
待到林柳和许三郎吃上钵钵鸡,已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许三郎饿极,五个档口的吃食一样来些,点了一大桌。
林柳倒是也很喜爱这道名鸡非鸡的新品,尤爱清爽脆口的莴苣笋,吃了好几签,不够,又加了许多。
江满梨过来给他们上新加的签,看出林柳有些欲言又止,便主动道:“陆小娘子昨日也来过了呢。”
“哦?陆小娘子近日可好?”
许三郎有些日子没见着陆嫣了。自打他表兄拒了方家的婚事,方小娘子便也不再来此处偶遇林柳,陆嫣来得也就少了许多,大都着女婢来点几样,带回府上吃。
江满梨点头:“好着。”又道,“陆小娘子与我说,方小娘子近日也很好,让我莫要担心。还说去岁的状元郎调任方尚书手下,方尚书很是看重,有心栽培,还想将方小娘子许配与他。二人近日便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