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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澈心头一怵,将烛火摆在密室中央的木桌上,三步并作两步的踏上阶梯,来到正在外头探首的狄宁宁身侧。
“我想,我们快找到了。”他扬起一抹浅笑,得意的宣布。
狄宁宁蠕动嫩唇,却兴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说了吗?八王爷这回又出洛阳了。”
“当然听说了,好像从前天夜里就出洛阳,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看八王爷八成找乐子去了。”
大殿内,众人窃窃私语,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好不热闹,狄宁宁这才知道“聒噪”这两个字并不是只限于形容女子,就拿现在的状况来说,男人也可以扛起这块招牌。
然而她知晓大臣们口中议论纷纷的主角,无疑是前天夜里就没有回洛阳宫的李澈。
前天晚上,李澈派随身仆人通知皇祖母和王爷府里的上上下下,说他有事离开洛阳,到外地一趟,也许两、三天后,更或许十来天都不会回洛阳宫,好让皇祖母放心,也给前来找他的人们一个交代。
李澈一年中有三、四个月不在洛阳宫已经是惯例,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奴仆,都不甚在意,只是每每听见他又离开洛阳,不晓得只身跑到哪里去时,镇日被公事追得团团转的大臣与奴仆总会忍不住在私底下抱怨,人生来就是不平等啊丨
狄宁宁虽然不知道李澈过去离开洛阳后都到哪里,但这回她十分肯定他还在洛阳,而且是在宰相府里前天晚上发现的密室中。
两天前的晚间,李澈发现狄仁杰的书房里竟然有一间密室,当他贴心的替她再多举五盏烛火,将密室照得犹如白昼后,才要她小心的踏过阶梯,来到密室之中。
在堆满手写书册的书架上,狄宁宁随手拿了几本翻阅,却惊见里头全都是父亲龙飞凤舞的笔迹,在那上头依照年分,写了有关于朝堂上不为人知却又重大的秘密,以及哪一年在民间哪一处发生重要的事情,还有他的心得评论。
狄宁宁当时的讶异,截至现今依旧难以忘怀,因为密室里存放的不仅仅是有利于朝政的珍贵资料,那史料之厅大,全都是由狄仁杰一笔一画亲自撰写。
手里捧着父亲生前留下来的珍宝,眼睛看着父亲苍劲有力的字迹,恍然间,她有了父亲回到身侧,未曾离去的错觉。
那时的她,怀念、心痛、不舍、委屈与难受,就像在厨房里翻倒了所有的调味料,五味杂陈的夹杂在她的胸腔里,压迫她的喉头,令她忍不住哽咽,接着落下泪珠。
李澈没问她落泪的原由,因为他知晓她为何会流泪,只有安静的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用他的体温与心跳声抚慰她这一路走来的种种情绪。
当狄宁宁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李澈才开口说话。
白天里,我就留在密室,找寻已故狄宰相的记事本,而你放心的到皇宫里工作吧!
这里,有我;而你,也有我。
他用特有的低沉嗓音徐徐说话,大掌像安抚孩子一般规律的拍着狄宁宁的背部。
她想也没想,点了点头。
就算一天一夜过去了,李澈依旧还没在密室里找到狄仁杰的记事本,尊贵的王爷在这段日子里拚了命的一本一本找着,就连手指不小心被书页割伤都无关紧要,努力的寻找。
狄宁宁不晓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对,虽然已对李澈倾心,但两人毕竟相识不久,她却能放心的让他待在父亲书房内的密室里,任由他随便翻阅父亲生前留下来、若落入恶人手里可能会天下大乱的资料。
然而他为了她焚膏继晷的举动,像颗蜜糖投入她心坎上的湖泊,甜腻得让
她一思及,心底就会甜得化不开,而一想起他,她白皙的肌肤就会泛起淡粉色。
这时,宫人高喊“皇上驾到”的声音有效的拉回狄宁宁的心神,将视线放在前方高台的龙椅上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卿平身。”武则天摆手后坐下,目光如炬的扫过脚底下的群臣,才又开口“这几日朕左思右想,关于宰相提出的扶植穷困乡里方案,朕允诺。”
“什么?”
“这”“真是太好了!”
“皇上圣明。”
两种不同的声音夹杂在窸窸窣窣令人听不太清楚的交谈声里,有的人是直呼德政,却有人面如死灰,心疼自己的月俸无端少了一成。
“为了不只有众臣慷慨解囊,朕从今日起每顿餐点少五盘,服装由一个月二十套改为十套,省下来的银子就纳入资金里,用来帮助穷困的百姓,而这由狄宰相提出的方案,朕取名为济民法。”武则天朗声说道,然后瞥向狄宁宁,嘴角微微勾起。
狄宁宁内心激昂,直想冲回宰相府,同李澈说这件令穷苦人家欢欣鼓舞的好消息,但又只能硬生生的忍下。
当狄宁宁下朝后,若蓝上前,在自家主子耳旁说了悄悄话,接着两人快步离开洛阳宫,直往宰相府奔去。
小姐,方才王爷命人传话过来,要小姐回府里一趟,说什么东西找到。
若蓝的一句话,令狄宁宁的心差点跳到口里,在从明堂往洛阳宫大门的路上,她是得多压抑自己奔腾的情绪,才不让自己不合身分的拔腿狂奔。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当载着两人的马车停在宰相府大门口时,狄宁宁迅速跳下马车,提起长至脚踝的襦裙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的在回廊上快跑。
纤手推开父亲书房的房门,她喘息着入内,只见李澈背对着自己,正低垂着头,专注的翻阅书册。
“听若蓝说,您已经找到家父留下来的记事本了?”狄宁宁不顾一切,劈头就问。
“回来了。”李澈转头,笑睨着她,举了举手上的蓝色书皮本子“是这本没错。”
狄宁宁走上前,双手不住颤抖,接过他手中的蓝色书皮本子,那是父亲生前在朝为官时一一列出的梦想,纤手每翻一页,双眼每看一行,一字一句全都是忧国忧民,渴望太平盛世、歌舞昇平的完美世界美梦。
再想起父亲生前如履薄冰、公正清廉,最后的下场竟然是疲累过度,一病不起,眼眶泛着热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手背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在李澈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
“已故的狄宰相穷尽一生都是为了大唐盛世,既然你继承他坐上高位,就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替父亲完成梦想。”李澈勾着嘴角,明白她现在是想起亲人了。
“嗯。”狄宁宁轻轻的点了下头。
“我去外头洗把脸,顺便找点吃的,等会儿再回来与你讨论。”他十分识趣的离开,独留她一人阅读父亲亲手写的本子,回味过去有父亲陪伴、只需做个乖巧女儿的时光。
当李澈离去后,狄宁宁擦乾脸上的泪痕,坐在太师椅上,将本子放在桌上,从第一页开始细细读起。
半个时辰过去,李澈敲了敲房门,双手负在身后,走入里头,刚好看见狄宁宁读完最后一行,抬起俏脸,望向自己。
“看完了?”他扬起一边眉头,笑睨着她,很自动的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嗯。”站起身,她拿起本子,走向李澈“微臣想请问王爷,您在我父亲的记事本里有无发现异状?”
“你说呢?,”李澈坐在圆凳上,微扯薄唇的反问。
狄宁宁与他对望一眼,她知道不需要说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发现,狄仁杰的记事本里依序列出一项项待办事项,有些事项后头注记了“完”这个字,想必那是狄仁杰生前已经完成的梦想,而未写上“完”字的事项里,有一件事情成功的吸引两人的注意。
狄宁宁将本子翻到他们都感到有蹊跷的地方,纤指指着上头苍劲的字迹。“爹在这页上头写的事情十分古怪,他分别写了脖子红豆般伤口、石帛县同花村、江山、江海交会这些字,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脖子红豆般伤口这句话。”她边低头说话边在他身边坐下,完全没注意两人是如此靠近,近到只要对方微微倾身,就能亲吻到另一方。
“这应当不是巧合,张御史脖子上的伤口也是红豆般大小,所以这件事的内幕是疑云重重。”李澈伸出长指,替她将贴在唇边的发丝拨至耳后,夹杂着赞许的爱恋目光看向她,对于年仅十八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犀利的洞察能力感到敬佩。
“可是爹的记事本里只写了这些,我们该如何查起?”狄宁宁不晓得是没能发现他的亲昵举止,抑或是已经习惯他的贴近动作,没有任何抗拒,而是一开口就把他也算成一块。
一听到“我们”两字,李澈心情大好,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看你父亲写这篇手札的时间是圣历元年,那就是距今两年前的事情,所以你回到议事厅,找个心腹,不着痕迹的找找那年有关于石帛县地方官送来的奏摺,也许得以窥知一二,而我继续留在密室里找寻蛛丝马迹。”
若以他在外界的评论,以及他的身分,不适合进入议事厅底端收藏奏摺的仓库,寻找圣历元年的公文,力不逮心的他只能继续留在宰相府里,从大批史料中寻找可疑之处。
“微臣明白。”不需要他多做解释,狄宁宁便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以及他若是出现在议事厅会引起的诸多猜测。
毕竟父亲手写了“江山”两字,所以这件事情的背后藏有能颠覆朝堂的阴谋,因此是大意不得的,弄不好,可能会丢掉小命,甚至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当狄宁宁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时,纤手却被李澈一把握住,令她疑惑的转头,看向他。
“以后在私下,我可以喊你宁宁吗?”李澈的面容充满无比的期待,瞧狄宁宁先是杏眸圆睁,接着抿唇,薄唇微微勾起“不说,就当澈哥哥我得到允诺了。”
“澈哥哥?”狄宁宁偏着头,一脸不解“谁是澈哥哥?”
“当然是我啦!傻丫头,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澈哥哥。”李澈撇唇,笑睨着她“来,喊一声澈哥哥给我听听。”
狄宁宁怒瞅着他,然后抽回自己的手,撂下“恕难从命”四个字,转头,红着脸,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用力关上门。
她的反应就像落荒而逃的小兔子,可爱得令李澈放声大笑,他知道冰山般的她已经开始为他逐渐融化,一思及她的种种反应只为他一人,他的心就如伏卧在马背上,欢愉的享受奔驰在草原上的畅快。
戌时,洛阳宫宛如沉睡的巨龙,在周遭活动的人们是安安静静的,深怕惹怒睡龙般的小心翼翼。
议事厅百官办公处只点了二十盏烛火,最底端保存已经办好内述事项的奏摺的仓库却是摆了约莫五十盏的烛台,上头各插了三根蜡烛,全数点燃后,将室内照得有如盛夏的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