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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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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油灯吹熄后,南宫燕在黑暗中的花厅静静坐下,脑中急速转动着,一方面思考这桩袭击案的可能幕后操作者,一方面来回梳理与那只号称有获取“后宫行述”关键的波斯猫惨死的所有相关讯息。

    但其实她明白,可能的人选实在太多了,毕竟想靠着掌握他人隐私与弱点,以威胁他人、壮大自己的野心家,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朝廷中如此,后宫也是如此。

    当初她的皇祖母,如今的太皇太后,正因看尽了后宫争斗的残酷,更怜惜最疼爱的外甥女她那在死后才被追谥为“后”的母后,为了家族从未当过一天自己,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更几乎半生都被冷落在冷宫中。十八年前,当时还是太子的蕴皇一次意外的醉后暴力临幸,她的母后因再度受孕而几近崩溃,并不断自残,皇祖母才会一咬牙,施计将她悄悄送至皇祖母的尚于国好友身旁,让她彻底脱离这黑暗是非圈。

    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她尚于国的太姥姥在明白此事后,当仁不让的接受了她,但因年岁已大,便将她交给一群本事通天的阿姨、姨丈抚养长大,而那群阿姨,一来为了不让她忘却自己是一名华戌国人的事实,二来由其中一名通晓卜算的阿姨口中知晓她日后的可能命运,因此在将十八般武艺统统教予她的同时,未雨绸缪地将她的户籍落在华戌国

    洛江的一位好友家中,也就是她名义上的“爹爹”然后时不时的带她回华戌国玩。

    十多年后,在华戌国那场恐怖政乱之中,惟恐南宫皇朝在这一代倾覆的皇祖母,一方面暗中努力扶植着她那过往从不被看好,且因娘亲争太子妃时争斗失败而几近被流放,却反倒幸运逃过一劫的第七皇孙“莒”当今皇上,另方面更悄悄与少数几位机要老臣一起畅议了一项隐宫制度。

    所谓的隐宫,本意是想藉由一个超然独立的组织来维护后宫安全与秩序,帏官制度便属其中一个分支。在大势明朗后,为了让未来的隐宫可以顺利运作,不再旧事重演,皇祖母与她太姥姥及那群阿姨商量过后,将她找了回来毕竟这种特殊时刻,皇祖母只能信任同样拥有南宫血脉,且阅历与本事都较寻常女子来得丰富的她。

    她不否认帏官制度对后宫干政确实有一定的吓阻之效,然而或许是阴影太深,杯弓蛇影太甚,她接手的那帮由皇祖母训练的忠心隐宫手下,不仅盯梢着侍寝嫔妃,耳目更遍布六宫,捜集的资料着实太细太密,细密得若让野心家得知,绝不会轻易放过!

    尽管她相信,现在那些资料的存放处依然极度安全,隐宫人员也各个忠诚过人,但她总觉得这样的隐宫与南清的“珠厂”有何不同?只是一个明的来,一个暗着去。

    最该改变的,其实是后宫制度。非把后宫弄成政治权力斗争战线的延长,白白浪费那样多女子的青春与自我,任她们一个个都不得不变得心机、势利,将所有人性的黑暗面全展露出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后宫混乱毕竟不是一朝一夕造成,后宫制度更不是说变就变,因此在有所改变之前,她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该解决的问题还是得解决。

    帏官遇袭,这只是个开端。想及之后自己将面对的那片无尽黑暗,南宫燕不禁苦笑了。

    也罢。若这就是上苍陚予她此生的人生课题,那么,她就会尽力做好它。

    但值此敏感时刻,她也不得不揣测贺兰歌阙与今夜这桩袭击案是否有关。

    毕竟他的露脸着实有些不寻常,而她更不会忘记,当初他俩识破彼此身分时,他也在那只如今已惨死的波斯猫身旁!

    动手的会是他的人吗?他今夜会不会是故意来吃这顿饭,并在监视住她后,命他的手下去袭击帏官,以试探一下她的反应且顺带测测水温?

    但他为何要命人袭击帏官?目的究竟何在?

    而那只号称藏有“后宫行述”获取必键的白色波斯猫,究竟被何人所杀?又是谁,放出了那个动摇人心的不实谣言?牠颈项上的铃铛如今又落在谁的手中

    在后宫如往常般闹嚷却依旧维持着它的恐怖平衡,且众帏官平安的情况下,这个月的十五,经过南宫燕秘密调查后,暂时与帏官遇袭事件无关的贺兰歌阙,真的准时到来了,然后在之后的每个初一、十五,皆大大方方的身揣料款落坐花厅,带着他那世家子弟独有、却又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的高冷气质,对食物的超高规格要求,以及话中带话的评点,品尝着他上一回离开花厅时的“点菜”

    对于这样理直气壮的贺兰歌阙,尽管南宫燕心底依然对他持着相当戒心,也加派了人手暗中紧紧盯梢他的一举一动,但表面上也只能任由他去,毕竟像他这样狡猾又市侩的老狐狸,在经过上回的“意外”后,行事决计会更加小心谨慎,在他未出现什么大动作前,她根本休想探得他任何动静。

    更何况做菜本就是她的嗜好,在宫里独自吃了三年多饭,能有个懂吃的人与她一块儿品尝她的手艺,还顺带跟她斗斗嘴、斗斗智也不错。

    尽管两人每回言语交锋时总话里带刺,更不忘指桑骂槐、借东喻西,南宫燕却觉着这样的日子很有趣,甚至过瘾。

    贺兰歌阙并不是不会闲聊,只是似是没什么机会与人闲聊,因而压根分不清什么叫闲聊,什么叫谈公事。

    南宫燕犹然记得有一回,她本只是随口提起某个重大刑案中的疑点,谁知他竟接了下去,还分析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那时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老被钦点为提刑钦差,不仅因为那些苦差事大多都是审提一些身分特殊者,更因那些案件各个案情曲折离奇,旁人根本不敢断也断不了!

    向来对探案极有兴趣的她,尽管心底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太过忘我,也绝不可因此放松对他的戒心,但每回听他讲起他曾办过、那些着实太过离奇的奇案,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有一回,为了让他多说点,她可以有机会多问点,还不惜把自己珍藏多年的老卤拿出来,让他在吃得浑然忘我之时,也说得浑然忘我,然后在他酒足饭饱的离去后,在自己的极度内疚中,努力加强对他的探查

    但也就是较全面且深入地了解他的背景并与他谈话过后,她才发现,真正的贺兰歌阙,与过往她看过的所有报告书中那个冷情高傲男子,其实有些不同。

    他平常看似不苟言笑,说话时更是色正辞严,让胆子小些的人根本连靠近他都不敢,更别提闲聊了。

    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其实公私不分,而这种公私不分是因为他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任何人,都用相当严肃且严谨的态度认真以对,以至经常在听到明显是个笑话的言论时,还皱眉眯眼的努力指出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他这人理性大过感性,处理事情时对事不对人,只可惜在凡事讲求三分人情的华戌国人眼里,他的太过理性就成了不近人情。

    他遇着自己不熟悉的话题,就闷不吭声的听;遇着让自己疑惑的事,便眯起眼若有所思的想;吃到自己不爱吃的食物,眉心更会不自觉的轻皱;看到甜食时,本就深邃的眼眸更是深不见底

    老实说,南宫燕觉得贺兰歌阙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公允点来说,五官端正且阳刚味十足的他其实还满俊的。坏就坏在他那一丝不苟,一根头发都不会乱飞,身上朝服永远浆挺的老成造型,以及那张何时何地看着都像在审案的严肃脸庞。

    或许,真是环境造就吧。谁人都知道出身贺兰旁支的他,虽爹爹身为旁支嫡长子,也住于贺兰大府中,然而由于娘亲出身低微,爹爹更未待他出世便因病逝去,身为遗腹子的他与娘亲,在老太爷尚在时,还能得到一些关爱,一待老太爷升天,本家就根本当没这家人了。

    好不容易长到十二岁,终于得与本家一同出游,然而一个至今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的马车坠山事件,不仅令得本家主母,贺兰谨的娘亲与两位兄长当场丧命,同乘一车的他也废了一条腿,自此,不仅本家视他为凶星避之惟恐不及,他更因那条腿而饱受本家同辈嘲弄。

    相依为命的母子,相依为命的自给自足,但由于没有本家支持,因此就算十七岁便进士及第,却是由小小地方官员做起,东调西调了五年,才终于得以踏入宫中,冷眉傲视整个贺兰家族。

    南宫燕不知晓在贺兰家族的眼中,贺兰歌阙是否属于小人得志,但她却知晓,这个历经了五代辉煌的百年政治家族,到了先皇之时,虽表面仍看似风光,其实早已根腐叶烂。

    多年来的庞大势力,造就了他们的目中无人,徇情枉法之事更是不胜枚举。先皇由于念着与贺兰老太爷的私交,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殊不知他早对他们这种张狂隐忍许久。

    如今千夫所指的贺兰歌阙,无论初心为何,但他无情肃清贪腐与揭露家族弊端的大动作,虽让贺兰家族退出了政治核心圈,却也保住了少数在地方上一直默默努力着的清流子弟,让贺兰家族这棵大树不至彻底倾颓,而保住最后一线生机,就这点来说,他的六亲不认,或许真有隐情也说不定。

    南宫燕并非想替贺兰歌阙六亲不认的行径找理由开脱,毕竟对于他那夜出现于寿宁宫后竹林里的事,她至今依然存在深深疑虑,但经过她仔细调查,秘密得知他那名在人们心目中出身低微的娘亲,其实根本不是泛泛之辈,而是一名为爱退隐江湖,彻底隐姓埋名,且在夫君逝去后,无论在夫家受尽多少冷嘲热讽,都默默守着那间留有与夫君共同回忆的小屋,直至守不下去的江湖气宗御剑流门后人,她不由得如此思考。

    气宗御剑流的入门条件相当严格,其重视门人的自身修养,更是江湖著名的正气任侠隐士集团。自小被这样一名坚忍执着的深情女子抚养长大,并显而易见是由娘亲身上习得一身绝学,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深藏不露,还一直贴身留存着娘亲遗物的贺兰歌阙,之所以会义无反顾地踏入这丑恶的政治泥沼中,实在很难令人相信只是因为他个人单纯的权力欲望与野心,甚至那些根本不痛不痒的嘲弄

    “怎么?”

    这夜,南宫燕如往常般将菜肴摆上桌时,发现贺兰歌阙竟连筷子都还没动,眉心就先皱了。

    就见贺兰歌阙眯起眼,一脸严肃地望向南宫燕。“你今日来潮,调味肯定重了。要知道,这道固若金汤的调味若”

    “少罗嗦,爱吃不吃!”未待贺兰歌阙将话说完,南宫燕小脸一红,一把便将菜全收回食笼里。

    该死,难不成他也有像她那“大学问”姨丈一样的绝对味觉?

    可问题是,他根本连菜都还没吃,怎就会知道她来月事了,还这么大剌剌的说!

    调查人底细有调查得这么过火的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甜糕吗?”望着南宫燕气鼓鼓地将菜收得一道不剩,贺兰歌阙什么话也没多说,待她欲转身离开花厅时,才又淡淡问道。

    “没有!”

    “那我就先告辞了。”缓缓站起身,贺兰歌阙也开始向花厅外走去,但走着走着,却又停下脚步“对了,我上回说到的那个七马山案件”

    “坐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