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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抢
曹富贵正踢踏着破鞋子从青石板阶往村东头走,冷不丁的从路边半人高,长满青苔的碎石墙后蹿出个人来,冲着他招呼:“富贵,富贵!瞎看啥,这儿呢!”
曹富贵被他吓得一惊,心扑腾扑腾一阵乱跳,定睛一看,特么这标准的贼眉鼠眼外加大鼻涕泡子,不是六旦这老孙子还能是谁?他没好气地一瞪眼,忙四下一打量,幸好周晓岚已经拉着她家大黄脚步匆匆地走远了。
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溜到六旦身边,小声骂道:“你嬷嬷个腿!风声正紧呢,知不知道?周晓岚这几天盯我盯得眼珠都要长钩子了,让她看到你又要闹一通。”
六旦一眯眼,缩了脖子嘿嘿一阵笑,满不在乎地拿油亮发黑的袖子一蹭鼻涕,嗡声嗡气地说:“一个小娘你怕她作甚?那晚上阿拉捉鸡又没和她照着面,她能说个屁?有本事把阿爷我的卵子咬了去?!嘿嘿嘿……”
“我艹,你倒是有本事,有本事你去严杀头面前喊两句?”曹富贵很是鄙夷。
黄林村的治保主任严和平当年是游击队出身,可惜后来伤了腿没能跟着主力部队正式参军,解放后回乡当了大队的治保主任。他眼里容不得一粒砂子,最恨小偷小摸和不务正业不劳动的懒汉二流子,用他的话来说:“这种废物点心枪毙都嫌浪费子弹,统统该杀头!”
六旦畏缩地一缩头,提心吊胆地左右看看,生怕严杀头从哪旮旯蹦出来,要逮了他去杀头,看得曹富贵嘎嘎直笑。
“去去!你就不怕严杀头?”六旦气哼哼地歪歪嘴,四下一打量,拉着曹富贵到矮石墙后头蹲下,又警惕地张望片刻,确定四下无人。
“作甚?神经兮兮的。”曹富贵被他也弄得有点紧张。
六旦没说话,一手摸上他的肚子。
“摸你阿爷啊!”曹富贵被他这黑油泥裹似的爪子摸上来,汗毛都竖了起来。家里穷归穷,他奶可是个爱干净的,就算是补丁摞补丁的补衣服穿出去,也要给他归整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楞是比旁人家多一分体面。
“嘿嘿嘿!就你精贵,跟地主老财家少爷似的。”六旦一撇嘴,眨巴眨巴小眼,悄声问道,“饿不饿?”
曹富贵正摒气听他说什么要紧话,一听这问的,翻了个大白眼:“你这不是废话?!”
最近这几个月大食堂定量越来越少,整天半饥不饱的,肚子没半点油水,能不饿得眼发绿?上一回一起偷了老周家那只大芦花鸡,也就分到了一只鸡腿外加只鸡屁股,稍稍润了肠。
六旦把头凑得更近了,哼哼叽叽地说:“……刀哥说了,干票大的,去公社里弄点粮。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曹富贵听他这话,顿时浑身打了个寒战。
弄点粮……这年景连队长都勒着喉咙喝稀的,公社里哪儿有粮?只有粮库里。这可不是干票大的,这是要干掉自己小命了。
“哎,说话呀,去不去?”六旦捅捅曹富贵,脸色有点难看。曹富贵这小子平时净爱瞎吹显摆,挣吃好强,装地主少爷的架势,一到干大事就拉稀,特么真废物。
“我,哎呀,这两天这饿的,身体虚啊!爬个墙都腿软,我就不给你们拖后腿了,帮我和刀哥说一声,我是真有心无力,去不了。”
曹富贵一边说一边哼唧,瞬间就虚入膏肓,弱柳扶风。扶着脑袋,晃晃悠悠,愁眉苦脸,哎哎叫唤着眨眼走远了,把还楞怔的六旦远远甩在身后。
“艹!这胆比耗子还小三分,呸!”六旦楞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不敢干就不干,这小子屁股也干净不到哪儿去,谅他也不敢去告密。他悻悻站起身,一个人悄悄溜出了黄林村,打算再去找几个身强胆肥的跟着刀哥去拼一把。
曹富贵快步转过老孙家的墙角,盯着远处六旦骂骂咧咧走远,这才松口气,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孙子,这是要寻死啊!”
肚子饿,如今哪个不是饿得两眼发绿?城里人有户本定量粮,农村里的不就靠公社大队里存的口粮活?敢动这要害,啧啧!小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但惹官非的事偏要肥着胆子去试刀口,那真叫个不知死活了。
话虽是这么说,他不屑更不敢去动粮库的脑筋,可这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就跟台石磨似的磨着肠子痛!
曹富贵捂着肚子四下打量,想找出点什么旁人家没注意到的吃食来垫肚子,可这些日子紧巴的,哪家不是只差四条腿的椅子没啃了,哪里还有什么剩漏的。
他不死心地绕了一圈,见四下没人,舔着舌头,踮着脚就往老孙家后院张望,也不知他家的鸡在不在后院的窝里。
可惜后院里有人,虽然大人不在,却有几个屁孩吵作一团。
孙家的命根子孙留根拎着个五六岁大的瘦小孩子——曹富贵瞅着,那似乎是他后娘带来的拖油瓶,孙留根愤愤地大声叫唤,一边抢夺拖油瓶手上什么东西,旁边一个四五岁的脏女娃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边上一小块自留地里好像还有几个萝卜秧子没拔,露出几个青皮带白的蔫根茎来。
曹富贵吞了口唾沫,觉得得好好帮着老孙家管管孩子,大人都饿得半死不活了,这几个屁孩子还有力气打闹,简直岂有此理!还是饿得轻了。
老孙家后院的篱笆墙就是竹片插的,稀稀疏疏,也就半人高,曹富贵个子不算矮,长腿一迈,很轻松就翻进他家后院,猫着身子奔上前,冲着打闹的几个孩子低声喝道:“吵甚?抢什么呢,我看看。”
嘴里说着,他伸手就去夺两个孩子手里紧捏不放的东西。
能让几个小娃子抢成这样,八成是吃的。
孙留根不干了,眼睛瞪得溜圆,尖声叫道:“滚,你滚!这是我家的,二流子瘟生和拖油瓶都滚蛋!”另一只又黑又脏的手就往曹富贵脸上抓来。他是老孙家这一辈唯一的男孩,打出生家里就当块宝,只有他抢别人的东西,哪里有别人抢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