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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了么,叫我莱蒙。”
“嗯,莱蒙。”他半跪在地,仰头望着我,微微笑着的唇角令他看上去像个孩子。我低下头,落日将我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罗脚下的地面却空空荡荡,仿佛从未存在于世那般了无痕迹。
我问,“你的家人后来怎么样了,罗?”
他的笑容僵在嘴角,待他明白我在说什么后,垂下头低声道,“我再就没见过他们了。那样挺好的,如果我能见到,就说明他们已经……我不想看见这种事发生。”
“那岂不是太可惜了。”我说道,“本来我想着如果能遇见你那个好弟弟,就打断他的腿,再挖出他的眼睛给你煮了吃。”
罗被我一句话说得面色惨白,“不!”他叫道,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像个打碎花瓶的小孩那般慌张,“莱蒙,不要这样!……他没做错什么……不要这么说……”
“那个狗杂种逼你挖了眼睛,卖了身。”我说道,“我听法师说过了。他还有脸在你面前哭,说你不呈上眼睛他就会被打断腿。所以呢?为什么不是他被打断腿,而是你要瞎了双眼?”
罗痛苦地摇摇头,似乎并不想回忆起这些,尤其在这个弥漫着梦幻与浪漫气息的地方。他道,“他们对我有恩。”
我冷笑,“那你为什么要跳下马车?去做大老爷的男宠,偶尔接济他们一下岂不更是感恩?我猜你那狗杂种弟弟一定也在打这个算盘。真是让人感动的亲情啊,因便宜哥哥出卖尊严得到的荣华富贵,他们真该把你的画像好好裱起来挂到墙上,跟每一个来参观的人说,‘看,这就是我那靠卖|屁|股而飞黄腾达的好儿子,好哥哥’……”
“求您了……主人……”罗颤抖地说,那份温馨的幸福感在他身上消失殆尽,我看到了拢在他背后的黑影和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脊背上。“求您了……不要说了……”
我伤害了他,伤害了他那颗想要抛弃过去、追寻新世界的心。那么明亮而纯净的面容啊。那一瞬我心底竟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快感,在这幸福浪漫的童话小镇上头一次有这么畅快的感觉。我看到耻辱和哀痛在他脸上蔓延,罗难过得就像要哭出来一样。我俯下身,狠狠咬住他的嘴唇,捧着他的脸含|吮|厮|磨。
不像过去那样充满了羞涩渴盼的迎合,他在推拒我,仿佛这种亲密的举动揭开了老旧的疮疤。意识到这一点我将他抱得更紧。“没关系,你尽可以反对我,拒绝我,罗。”我抱着他的头,额头抵上他的,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喘息道,“反正你永远也离不开我,你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
他呜咽着点点头,尽管他的某些感情还在抗拒我,但我明白他已经屈服了。我是他的主人,他是我的奴仆,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这永远也不会变,他只能服从、顺从我。
不管我是个怎样的混球。
“……罗先生?”
就在我抱着罗,激烈地吮吻他的脖颈时,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我感到我和罗的身体都僵住了。罗像只兔子似得从我怀中跳出来,紧张地望向那个出声的人。我盯着踩在脚下的金发,倦怠地将垂在额前的红发捋到脑后。好半天,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转头与她对视。
“哟,公主殿下。”我望着她苍白的脸,道,“好久不见,您似乎过得不太好。”
洋桃披着无一丝纹饰的玄青色披风,一身朴素的蓝色布裙,瀑布似的金发被她扎成了脑后的发辫。那双碧蓝色的眼眸静如深海,水面下却仿佛藏匿着起伏汹涌的暗潮。她望着我那头红发,道,“我找了您很久了,罗先生。”
我差点就讥刺地说出口了——“我一直在您的身边,公主”。她不知道我平时都会戴着金发,她不知道我习惯抹些暗黄的油膏遮掩白皙的皮肤,她不知道我其实就和她住在一家旅店。呵,可这难道能怪我吗?除了那晚对月弹奏诗琴,她就从未正眼看过我,一如过去。
“哦。”我说,“您得体谅我是个流浪汉。”
“自那晚之后,我就一直在找您……我听见了广场上的琴声,以为是您……”她看见了我身后低头不语的罗,那才是“罗先生”本尊哩。
我道,“我们才认识了一个晚上。只相互说了几句话……”
“还需要多说什么吗?”洋桃望着我,目光突然渲染了一丝回忆般的温柔,“有琴声就足够了。您的心和感情比我所见过的所有乐师都要美好纯洁,我……很感动……”
妈呀,美好纯洁。我的头脑滑过一串滑稽的音符,差点当着洋桃的面狂笑起来。或许我该把她带到爱戎的棺材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该集中注意力解决眼下这个麻烦,可我根本没法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抽到线头。
“抱歉。”这时,罗突然走上前。撒旦啊,他扮瞎子可扮得一点都不像,“尊敬的公主,您误会了。我们不像你想象得那样,我们是……”
我看见洋桃拖在地上的影子一动未动,她眼神紧张,似乎在等待罗说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答案。脑海里一个声音不停地重复,她说她在找你,找了你许久了,莱蒙·索尔……她说她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她披着披风,穿着素裙,脚上还有一双便与长途跋涉的布靴,而你曾跟她说你是个流浪汉……你难道不懂她的意思么……莱蒙·索尔,好好看看她吧……她的目光,她的脸……
“是恋人。”我道,“公主,这个傻乎乎的瞎子是我的恋人。”
罗一怔,转头呆讷地望着我。洋桃的身影僵住了,像一尊被阳光晒得又干又硬的泥雕。
“我所有的琴乐和唱诗,那晚您听到的,还有许多您没听到的,其实都是为他而奏,为他而歌。”我抬起了眼睛,平静地说,“恐怕我们对彼此的记忆还是停留在那个晚上比较好,您觉得呢,公主殿下?”
洋桃看着我。目光依旧让我感到晦涩难懂。她开口道,“三天后,我就要结婚了,罗先生。”
我道,“哦,祝您幸福。”
“不要祝福我,我一点也不幸福!也不想被你祝福!”她突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不带一丝掩饰的沮丧和妒忌,让她看上去毫无一个公主矜持的架子,就像个被爱慕之人拒绝后难掩失望的小女孩。“我一点也不幸福,罗先生。但我还是要祝您幸福,希望您和您的恋人能够幸福快乐。因为您值得!”
话落,她转身,飞快地走开了,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留给我。她从过去就是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不喜欢的人从不会多看一眼,不会纠缠不休,更不会低声乞怜。即使现在沦落到做一枚联姻的棋子,她也依旧如此,难怪黑德·范文特这么厌烦她。
不远处,红心广场上伫立的爱情女神塑像望着我,望着她那个瘦削孤寂的影子。洋桃就这样离我远去了。澄黄的夕阳仿佛化作了无数曾经阻隔我们的绵亘群山。我在这一头的宫殿深处等着她的白鸽,等她的鸽子穿过缥缈的云雾落在我的窗台上。我像所有初次陷入热恋的男孩那样,幻想着她读到我为她所作的诗歌时甜蜜羞涩的表情,幻想着她靠在窗边的一颦一笑。
她的题头永远写着“亲爱的爱戎”,而我的落款永远写着“爱你的爱戎”。
待洋桃走远后,我笑着翘起腿,低声自嘲道,“看看吧。我成功阻止了一个天使与恶魔共舞,我真是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善良的人了。”
“莱蒙。”罗低声说道,“对不起。”
“关你什么事,干嘛要道歉。罗,这个爱情故事怎么样?”我反倒笑个不停,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掩入小镇背后,“是不是足够烂俗?”